虽说保持平常心，但知道除夕晚宴不会太平，哪怕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小桃的面上还是挂了忧色。


    宫人来来往往，宴席上觥筹交错欢笑声不断，小桃站在圣德帝的身侧，低声道：“圣上，这都快临近结宴了，为何还是没有动静？”


    圣德帝假笑着喝完贤王递来的酒，小声回道：“不要着急，夜还深着呢。”


    台下宫人开始送上此次晚宴的最后一道菜，圣德帝收紧眼神，声音发沉：“来了。”


    小桃没听清，倾身靠近他。


    圣德帝道：“叶郎胥果真放弃了她的奶娘，直奔这里。看来宫门处正攻是个幌子，小桃，你带着童遥去看着宫门，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出。”


    小桃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叶郎胥的影子，“圣上？”


    “快去吧，这里交给我。”圣德帝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小桃，一定要替我守好宫门。”


    小桃郑重其事地点头：“圣上放心。”


    她欠身退出了宴台。


    童遥等一众人正在宴台后面的暗间里等着，小桃对众人道：“圣上命我和童遥将军去宫门处。其余人等在此候着，等圣上的命令。”


    童遥点头，带兵跟她往宫门口走着。


    夜色暗，天上几乎没有一丝亮光。


    小桃刚从温暖的地方出来，身上还带着暖意。在如此冷冽的空气中，很快被消散。童遥和她并排而行，看她呼出的白气，默默换了右手举着火把，也让它靠她更近一些。


    “害怕吗？”童遥问道。


    小桃摇头，镇定地说：“不怕。”


    童遥的语气带着怀念：“曾经我妹妹也说不怕，但是一让她骑马，她吓的双腿打颤，到现在也没学会骑马。”


    前方宫殿门口，火光星星点点。想到童蕾，小桃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许，她问道：“真可惜，那童小姐现在如何？”


    童遥道：“找了个工坊，研究炮弹去了。”


    小桃惊讶地看向他。


    童遥笑道：“真的，她说还是喜欢这些，既然身体不允许上前线，她就做好后盾，为大兴研究一些好用的武器。”


    小桃举起大拇指：“童小姐真厉害，让我佩服。”


    “那是，”童遥自豪地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妹妹是一个有智慧的大女子，她说放下圣上了，就真的放下了，绝对不会口是心非。”


    小桃想附和他两句，也一起夸夸童蕾，耳尖地听到隔着宫墙外，传来武器相碰的叮当和喊打喊杀声。两人相视一眼，一起向前跑去。


    拐过宫墙下的木门，眼前守门的侍卫和外来者已经打成一片，地上躺了不少侍卫们的身体。


    童遥抽出刀，护着小桃：“别怕，我们有准备，你先找地方藏起来。”


    在两人的身后，上百名整装待发的兵将们朝外面冲了出去。


    小桃站在宫墙内的地界，看着他们打杀，心中有些担心宫宴上的圣德帝。


    按照他的意思，宫门处的进攻只是调虎离山，叶郎胥今晚的目的是圣德帝，或许杨大人也猜错了，叶郎胥压根都没想过能活着离开，她想和圣德帝同归于尽。


    想到自己之前梦到的，所谓的前两世，小桃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方才和圣上分开时，他那句‘一定要帮我守好宫门’，并不是他真的想让她守宫门。他想借着这件事，把她困在宫门处，不让她接近有危险的宫宴。


    此刻，她想回到宫宴上。


    不，她必须回到宫宴上。


    想到此，小桃转身想向回跑。


    可能他们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小桃走神的这会儿，双方打杀的范围已经从宫门数十丈外，几乎挪到了小桃的眼前。


    再往下去，他们很有可能就要冲破宫门。


    小桃的目光，牢牢地固定在为首那个和童遥交缠的人身上。


    他的身形，有些熟悉。


    她专注地盯着那个人，直到两人视线交错的那一刹那，小桃终于认了出来，她朝童遥大喊：“童遥，她是叶郎胥！她就是叶郎胥易容的！”


    叶郎胥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邪恶的笑：“这么多人，只有你一眼就认出了我。果然，小桃儿，还是咱们最有缘。”


    趁着她和小桃说话，童遥直接一剑刺了过去。


    叶郎胥轻松地避开，还不忘朝小桃抛了个媚眼。


    童遥气极，紧追着她不放：“叶郎胥！今日我就要你的命！”


    “就凭你？”叶郎胥轻蔑道，“今日就算是孟庆之过来，也抓不住我分毫。”


    “住口！”听她直呼圣德帝的名讳，童遥斥责道。


    小桃看着他们，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圣德帝的话不会错，他说叶郎胥去了宴席，那就是说他看到了足以让他相信来人是叶郎胥的东西。


    但是叶郎胥此时却出现在宫门口。


    她为何要让圣德帝困在宴席上？


    调虎离山？难道叶郎胥想要的东西，是在宫门处？


    她想要什么？


    到底是什么，重要到能让叶郎胥放弃照顾她长大的奶娘也要得到。


    小桃向前看去，叶郎胥今日穿着铁灰色的外衫，脸上戴着粗糙黑皮面具，从外表看，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只那双眼睛，熠熠生辉，透着无限的诡计。


    两人交缠的战地，不知觉靠近了小桃的身侧。待童遥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看着叶郎胥的动作，童遥嘶吼出声：“小桃！小心！”


    叶郎胥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右手从身上抽出匕首，朝小桃的腹处插去。


    “去死吧！”


    小桃顿时明白过来，叶郎胥今日倾尽所有，不惜赴死，目标竟是自己。


    她想杀死自己。


    小桃不解，叶郎胥耗费了这么久，为何在最后关头，孤注一掷地想要对付自己。


    只是可惜，事实要让叶郎胥失望了。


    这些日子圣德帝什么都没教她，只让她在夜里无人的时候，反复练习躲避的动作。他说时间紧急，再学习什么武术招式，并不能取得效果。


    唯有躲避，能练出速度的话，对她的逃生有很大的作用。


    他猜对了。


    小桃侧身躲过叶郎胥的动作，同时拔出袖子里藏着的短刀，朝叶郎胥的手腕上狠狠划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发生在瞬息之间。


    叶郎胥手腕被她的短刀划过，眼中流出震惊，她扬起手舔掉伤口处的流血，“越来越好玩了。”


    小桃举着刀，警惕地看着她：“叶郎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鲜血染红了她的牙齿，叶郎胥像是感觉不到痛意，嘴角扬起一抹笑：“自然是杀你啊，我的桃儿宝贝。”


    “为何要杀我？”


    叶郎胥的眼中露出一丝阴狠：“因为杀了你，能让孟庆之痛苦一生。我自知天下已定，我再做什么，都是蚍蜉撼树。能让他痛不欲生，甚至甘愿赴死，只有走捷径杀了你。”


    趁着两人说话，童遥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叶郎胥的侧后方，想要一击即中。


    却被叶郎胥轻易地闪躲过去。


    “死心吧童遥，你永远比不过孟庆之，也永远都打不过我的。”


    她击退童遥，又要朝小桃冲过来。


    要正面迎上，小桃绝对躲不过她一招。所以叶郎胥才会有耐心和她解释这么多。


    童遥复又冲过来，不怕死地举剑，替小桃挡住叶郎胥的进攻，“小桃，快去找圣上！”


    叶郎胥转身后退半步，把两人打斗的地方成功地换到了小桃的前方。


    让小桃无法向前移动半步。


    小桃前路无望，身后的台阶是通往宫墙之上，就算是上去，除非从三丈高的宫墙上跳下来，否则她绝对无法安全脱身。


    小桃退无可退，被眼前局势逼着向后倒，爬上了宫墙。


    “正合我意！”叶郎胥笑了下，使出全身力气把童遥一下子踢翻在地，上台阶就要去追小桃。


    童遥撞在地上，手中的剑被摔出去，眼看着叶郎胥就要上台阶，童遥即刻起身，上前抱住了叶郎胥的双腿。


    叶郎胥动作不得，右手握着剑，不顾手腕上还在滴滴拉拉流血的伤口，就要朝童遥的背上插下去。


    小桃在宫墙上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大声喊道：“不要！住手！”


    就在叶郎胥手中的剑身即将接触到童遥身体的时候，一支利箭从远处射过来，打中了剑身。


    剑身乱颤，震的叶郎胥的手腕一麻，伤口处的血流的更快。


    看到射箭之人，她哼笑：“孟庆之，好久不见！”


    小桃站在宫墙上，视野狭窄，并不到看到来人。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是圣德帝的说话声：“叶郎胥，投降吧，我还能饶你一命。”


    “饶命？你以为我还稀罕这条烂命吗？”叶郎胥笑道。


    圣德帝道：“你不稀罕，那她的呢？”


    接着小桃看到叶郎胥的身体颤了一下，声音中终于带了紧张：“奶娘？孟庆之，你放了她！”


    外面传出一阵温柔的女声，说着小桃听不懂的话，应当是万贞的家乡话。


    叶郎胥的头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流下泪，她道：“我投降，孟庆之，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她，我投降。”


    她丢下武器，举着双手，“我投降，你放了我的奶娘。”


    有侍卫走过来，抓住了叶郎胥的双臂。


    脚边童遥松开她的腿，艰难地爬起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变故，通常在瞬间发生。


    叶郎胥不知用什么暗器打退了侍卫，沿着台阶朝宫墙上跑上来。


    正对着小桃。


    她向上跑了四五步，看着前方，又停下了脚步。


    小桃手持弓，弦上的箭牢牢地对着她的脑袋。


    叶郎胥虽说举着双手，但说出的话却是没有丝毫的害怕。她甚至还在笑：“这一幕真熟悉，是不是，小桃儿？”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眼中的温情却早消散了个干净，只剩下阴冷。


    “这次呢，你学习射箭了吗？能不能射中我？可别像上次一样，箭软趴趴的，半路就掉下去啊。”


    台阶下闪出一个人影，一个中年女子踉跄着跑过来，哇哇地朝叶郎胥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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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郎胥像是没听见，双眼依旧紧紧地盯着小桃手中的箭尖。


    中年女子和她们一样，爬上了台阶。


    这次她走到了叶郎胥的身边，脸上表情焦急，还在不停地说着万贞话。


    叶郎胥终于分神看着她，又看看小桃。


    眼珠一撇一捺，仅半息间，她忽然抓住中年女子的胳膊，把她朝小桃的方向狠狠推去。


    小桃的手一松，箭从弦上射出去，射进了中年女子的胸膛里。


    中年女子无声地张着嘴，双眼睁的大大的，在滚落下台阶的时候，还在担心地搜寻着叶郎胥的身影。


    趁着小桃失神的瞬间，叶郎胥狠狠地朝小桃扑了过来。


    小桃抱着弓向后退了两步，抵在一处坚实的地方。


    鼻尖传来熟悉的味道，下一刻圣德帝半揽着她的肩膀，脚踢着墙角借力，朝叶郎胥狠狠地踢了过去。


    叶郎胥本就受了伤，身形不稳，被他连踢两脚，身子摇摇晃晃，翻过墙角就要朝下掉。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复又睁开，像是淬了毒一般，恶狠狠地盯着两人。


    “小桃！你杀了我的奶娘！你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你手上沾了血！我以生命诅咒你，你这辈子将陷入愧疚之中！它会缠着你，让你抑郁成疾，无后而终！”


    噗咚一声，声音消失，一切尘埃落定。


    圣德帝看向小桃：“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桃勉强地摇头。叶郎胥的声音，像是被重锤敲击的鼓声，在她的耳边回荡，震得她整个耳朵都是痛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而后坚定地摇头。


    “我没事。”


    圣德帝哪能不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


    他弯着身，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小桃，你不要信叶郎胥的话，那都是无稽之谈。那个奶娘并不是无辜的人，她是万贞国的余孽，所以小桃，你是英雄，你是杀敌，知道吗？”


    “嗯，我知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圣上，快去看看童遥怎么样了。”小桃压下心中的异色，仰头道。


    圣德帝接过她手里的弓箭交给赶过来的俊恩，牵着她的手下了宫墙。


    随着叶郎胥的死去，下面的战局已定，旁边的侍卫把圣德帝爬上城墙的木梯移开。童遥弯着腰靠在墙上，看到两人平安下来，松口气：“圣上，小桃姑娘，末将无事，还撑得住。”


    圣德帝颔首，“和玉波一起把这里清扫一下，另外传信给博文，你们一起来勤政殿。”


    后续还有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做，小桃松开圣德帝的手：“圣上，那我去宫宴处看看。”


    “不用，我都安排好了，你先回去休息，等我这边忙完了再去含章殿找你。”圣德帝道。


    小桃愣了愣神，“好。”


    圣德帝有些不放心，又安排了两个侍卫送她回去。


    小桃一路失神，回到含章殿之后，找了凳子坐下。


    她不能闭眼，一闭眼就能看到那个中年女子惊愕的眼神，和她从台阶上滚落的样子。


    叶郎胥的话犹在耳边，小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净无暇，它真的沾了血吗？


    失神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圣德帝掀开门帘走了过来：“我本来想让彩月过来陪你的。她说这时候你需要的是我，所以我就来了。”


    小桃看着窗外的夜色，她一直在走神，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圣上，都处理完了吗？”


    圣德帝点头，坐在她的身边：“都处理干净了。小桃，我们终于能过一个安静和平的新年了。”


    他看着小桃，递给她一个册子。


    小桃疑惑地接过：“这是什么？”


    圣德帝道：“那些刺客的口供，其中提到叶郎胥奶娘的部分。她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良善，叶郎胥能变成如今这么变态，可以说和这个奶娘脱不了关系。所以小桃，你杀掉的是一个恶人。”


    小桃翻开册子，看着里面记录的内容。


    写字的墨水还没有完全干，浸透了纸张，小桃依旧能辩解出里面的内容。


    她越往后看，眼睛越酸，到最后甚至滴出了泪来。


    “我知道你很介意叶郎胥的话，所以一有结果我就拿过来了，字迹是有些模糊，不过也能看清.....”


    圣德帝的话在看到她脸上的泪时，戛然而止，“你哭什么，别哭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小桃合上册子，转身扑到他怀里。


    “呜呜，圣上。”


    圣德帝环抱住她，温声哄着她：“嗯，我在呢，别哭了。”


    “我们会好好的吗？”


    “会的。”


    “我们会有孩子吗？”


    “一定会的！你想要几个，我就让你生几个。”


    “我们会幸福到老吗？”


    “当然会的。”


    “你保证。”


    “好，我保证。”


    厚重的门帘遮住了屋内的温情，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院内悄然落了一层雪。


    天地之间，纯白无暇。


    《正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