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

作品:《衷情令

    又是一年中秋。


    穆千凝还记得去岁中秋是怎么过的。


    那是她封后的日子,忙了一整日,结果新婚夜都没等到陛下来,就自己先睡了。


    后来对方也没再提及圆房的事。


    直到去建阳时,穆千凝才知道,原来对方准备了许多。


    出宫避暑,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两个人真正的新婚夜,是在建阳圆满的。


    那时的陛下告诉她,今年的中秋没过好,非要她许诺来年的中秋。


    彼时穆千凝又困又倦,累了一夜,只想睡觉,也没认真听对方究竟说了什么,半闭着眼全答应了。


    等真的到了今年中秋时,她才隐约想起来去岁好像有答应了什么。


    于是前几日还主动提起,陛下听后道:“婉婉还记得?朕以为一年了,你该忘了的。”


    穆千凝便笑说自己确实忘了,不记得具体答应了什么,只记得有这么个事。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让你同朕一道用晚膳罢了。”


    “这么简单?”穆千凝有些惊讶。


    说到用膳,这一年来两人不知一起用了多少回,怎么陛下会单独提出来呢?


    “真的只是用膳吗?”穆千凝记得当初自己似乎还答应了点别的,可当时的她太困了,如今又过了一年,怎么也想不起来。


    “自然是有别的。”


    “是什么?”穆千凝就说自己没记错,应该还有别的。


    天子依旧挂着熟悉的笑,面容温和。


    “那天夜里,朕问你,愿不愿意和朕生生世世在一起,你答应了。”


    穆千凝一听就笑了。


    “陛下也信任由轮回吗?”生生世世,怎么听都不靠谱,“就算人真有下一世,妾与陛下也早已各自轮回,谁也找不到谁了吧。”


    这一年来,因着陛下对她的好,在对方面前,她早变得有些肆无忌惮,说话也没什么顾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她不是信轮回的人,更不觉得真有轮回,下一世两人还能相识相知。


    可天子听后,唇角的笑却加深。


    “婉婉,你怎么断定朕不信?朕以为,朕与婉婉,定会有下一世,下下世,乃至生生世世。”


    比他笃定的话弄得一怔,穆千凝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向来温柔的眼变得幽暗深邃,像是极黑的永夜,一眼望不到头,也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让她感觉像是被野兽盯住的猎物,整个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目光更是下意识地收回,躲开对方的双眼。


    可那种被盯住的感觉却并未减退。


    她的心突突跳了起来,有些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往日里刻意被忽略的记忆隐隐约约浮现,“陛下……”


    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嗯,怎么了?”回应她的,是天子温柔的声音,听上去和素日没什么分别。


    半晌,穆千凝鼓起勇气再次抬头。


    陛下的神色和眼神都如常,方才那种汗毛竖立的感觉像是她的错觉一般,不曾存在。


    穆千凝眨了眨眼,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异常。


    “怎么这样看朕?”天子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有什么说就是了。”


    眼前的他,还是那样,温柔,耐心,看向她的眼中情深缱绻。


    没有任何危险气息。


    “没,没什么。”穆千凝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一定是最近太累了导致的。


    这件事过了,她也没再想对方说的生生世世的话,更没去求证,自己是否答应过这样的要求。


    只是中秋这日,月圆之时,她换了一身衣裳,带着彤云便往金銮御苑去。


    金銮御苑在太液池后的半山坡上,平日天子御驾甚少驾临。


    夏日里这儿风景最是好,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清风拂来,下方太液池的水波光粼粼,送来阵阵凉意。而夜里,风光更是独特,尤其是今夜满月,银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撒在如绸缎般的太液池上,晚风吹来,月光像是替那一池水面披上白纱,轻轻柔柔和着夜风摇曳生辉,吸引来往之人目光的停驻。


    八月的天还热,可太液池边却凉爽,天子圣驾早在金銮御苑等着了,却也没叫人去催穆千凝。


    等穆千凝到时,在外候着的于胜眼都亮了,忙迎上来说陛下在里面等着她。


    闻言穆千凝点点头,正要往里走,却见身后的彤云退了一步。


    “怎么了?”她问了句。


    彤云低着头,轻声回道:“奴婢在殿外伺候。”


    这倒也正常,自打去岁穆千凝入了宫,和天子用膳时,总是只有他二人独自在殿内,陛下也不喜欢有旁人伺候,彤云不跟着进去也是应该。


    穆千凝之所以问这么句,是最近的彤云表现得颇为奇怪。


    似乎从半月前,对方去六尚局待了半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回来后便变得有些畏畏缩缩。


    具体表现为,她在穆千凝跟前当差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有时穆千凝跟她玩笑几句,她要么沉默,要么答的话和穆千凝说的毫无关系。


    起先穆千凝还以为她是累了,说给她几日假,让她好好休息。


    可她听后又忙说自己不累,不需要休息。


    穆千凝自然不信,还是强行让她休了三日。


    后来回来身边当差,人倒是不恍惚了,但总也不敢接触穆千凝。


    往日里总是彤云替她更衣洗漱,可回来后,对方总是找理由,让别的宫人来做这事。


    穆千凝开始没多想,次数多了,自然也觉得奇怪。


    可问又问不出什么来,见她跟在自己身边神色总是不好,多问两句便神色紧张,磕磕绊绊说不出话。


    穆千凝也就以为她是伺候了自己一年,倦怠了。


    也不强求。


    今夜原本不打算带她出来的,可这金銮御苑,先时也只有彤云同她来过,带着彤云她放心些。


    因此离开长安殿前,她还特意跟对方谈了会心,确认对方没什么问题愿意跟着来,才带她一道出宫。


    谁知到了金銮御苑殿门外,对方却像是怕什么似的,往后猛地退了步。


    原本应当和于胜站在一块候在殿外的彤云,此时离殿门还有好几步距离。


    “在殿外伺候也不是站在这儿。”穆千凝想叫她往前些,却见对方整个人不知为何轻颤起来,“彤云?”


    “怎么在外面站着?”身后传来熟悉低沉的声音,原来是殿内的陛下出来了,穆千凝转头看去,“陛下,您怎么出来了?”


    “朕等了许久,听见你在外的动静却不见你来,便出来看看。”


    他说着,拉过穆千凝的手。


    “走,进去吧。”


    这回穆千凝却没跟着他往里走,反而停了停,看向彤云。


    “彤云,你先回去吧,不必在这儿等着了。”


    月色之下,借着金銮御苑的宫灯,她隐约看见对方面色有些苍白,和来时不太一样。


    想着对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便示意她可以先离开。


    “殿下,奴婢……”


    “皇后让你回去,你走便是。”


    彤云想说什么,却被天子的话打断,一下收了声。


    “……是。”她连头也不敢抬,行礼谢恩后,便轻着步子小心往后退,离开了这里。


    穆千凝看着她的背影,眉心微蹙。


    总觉得不对劲。


    彤云以前不是这样的。


    刚才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究竟是怎么了才会这样害怕?


    “婉婉。”天子的声音将穆千凝的思绪拉回来,她转过头,“陛下?”


    “怎么一直看你的宫女?人都走远了。”


    穆千凝没多想,将这些日子彤云的不对劲告知对方。


    “……总觉得她似乎心里有事,可问了又不说,真让人担心。”


    天子默了默,“对长安殿的每个宫人,你都这样吗?”


    嗯?


    穆千凝一怔,“什么?”


    “你看起来很关心你的宫娥。”


    “是啊。”穆千凝毫不犹豫地点头,“彤云从去岁采选时便陪着妾,感情深厚些也是正常。且她这些日子行为奇怪,妾也担心她是否遇到什么事,所以多注意了些。”


    她这话说完,陛下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再开口时,便是叫她进殿。


    “走吧,朕一早便吩咐传膳了,再晚该都凉了。”


    因着对方是天子,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宫女,穆千凝也没觉得对方忽然转移话题有什么问题,点点头就跟着进殿了。


    自然也没发现,身旁的人,在入殿的最后一瞬,转头看了眼殿门外的于胜。


    早得了吩咐的于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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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帝后入殿后,又等了一会儿,接着叫人将殿门关上。


    “都随我来,离大殿远些,没有陛下旨意,谁也不许靠近。”


    -


    穆千凝来金銮御苑的次数不多,可每回来,都还是觉得这儿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


    “怎么在窗边站着?来用膳。”


    见她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刘淮唤了她一句。


    穆千凝这才收回视线。


    “陛下,这儿真好看。”她说着抬手指向窗外,宽广的太液池后是巍峨起伏的山峦和建在山峦上的望仙台,“望仙台的景色一定比金銮御苑的更好看。”


    望仙台建于皇城后侧,地处偏僻,高百五十尺,势侵天汉,主楼及廊舍五百余间,其间飞阁服道相连,是观景的好去处。


    可建在山峦之上,前去不易,穆千凝入宫一年也不曾去看过。


    只是偶尔在这金銮御苑遥望时,能像眼下一般,远远瞧一眼。


    “你想去?”刘淮看着她手指的地方,“过几日朕带你去。”


    “不用啦。”穆千凝摆摆手,“无缘无故的,您去那儿也不合适,回头朝臣入閣议事,总不能都去望仙台面圣。”那多麻烦,也不像回事,“而且望仙台这么大,回廊阁楼又多,倒是跟着陛下您去了,您忙起来,我一个人在那儿逛,回头该迷路了。”


    刘淮闻言低笑,“还是这么不记路。真怕迷路,倒是多带些人跟着就是了。”


    穆千凝还是摇头,“还是算了,日后总有机会的。”


    她没想到,自己竟一语成谶。


    日后她确实有机会去望仙台,也确实在那偌大的地方被困住,逃不出来。


    “好了,方才在殿外站了半晌,现在又看了这么会儿景色,现在能陪朕用膳了吗?”刘淮神色无奈,“再不动筷,菜肴真要凉了。”


    穆千凝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用膳的。


    “抱歉抱歉,景色太美,一时忘了。”说着忙去栅足案前落座,刘淮见状也在她身边坐下来。


    不出意外,这一桌子菜又是穆千凝近来爱吃的。


    这一年每每和陛下用膳,桌上总是以她爱吃的菜为主,穆千凝曾问过对方,为什么不叫尚食局做点他喜欢的,对方的回复是。


    “婉婉爱吃什么,朕也一样。”


    起先穆千凝还以为对方是说着哄她,可后来发现,只要是她喜欢的,对方真的都跟着吃,而她不爱吃或者吃的少的,下一次用膳,绝不会在出现在膳桌上。


    才知道对方是认真的,并非哄她。


    这回跟先前一样,刘淮先将桌上的菜都试了遍,才一一夹到她跟前的碗里。


    因为一直都这样,穆千凝也没多想,和对方边说话,边吃下他夹来的菜。


    可奇怪的是,平常这些爱吃的菜,今夜吃起来都有股说不出的味。


    连着吃了好几个后,穆千凝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停下了?”见她放下筷子,刘淮问了句,“是不合胃口吗?”


    穆千凝蹙眉,半晌说了句,“陛下,您不觉得这些菜味道有些奇怪吗?”


    “怎么奇怪?”


    她皱着眉想了半天,“好像……好像每道菜都一样,有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铁锈味。”


    刘淮顿了顿,又笑:“是吗?怕是菜都凉了所以你觉得味道奇怪,既如此,便先停下,一会儿朕叫尚食局上新的菜肴。”说着抬手替穆千凝倒了杯酒,“这酒是暖的,你先喝一杯。知道你爱喝甜的,朕特意叫尚食局研制的果酒,又甜又不醉人。”


    听得最后那句又甜又不醉人,穆千凝一下心动了。


    “尚食局的人真厉害,总有新菜式和新酒。”她伸手接过对方推过来的酒杯,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大口,酒入喉间的瞬间,那股奇怪的铁锈味混合着甜腻的果香一并被咽下,接着迅速返上来,浓重的异味充满了穆千凝喉间口中,她端着酒杯,看着杯底剩下的一点儿酒液,反复回忆这味道究竟跟什么很像。


    “怎么了?”


    身边人忽然的出声,让陷入沉思的穆千凝整个人一激灵,不小心咬破了口中内壁。


    霎时间,血腥味夹杂着铁锈味充满整个口腔。


    穆千凝看着酒杯的眼神倏然变得惊疑不定。


    方才她吃的菜喝的酒,里面的奇怪的味道。


    ——跟鲜血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