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就要死命地拖着你

作品:《我与仙君相识于微时

    不过,他的胡闹,用处不大。


    她已决意要离。


    相较于贺平安的个人情感,自然是她的大业比较重要。


    她撑着一把老骨头,吭哧吭哧十五年,绝不是为了做一个吃干饭的傀儡。


    那跟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又有什么区别呢?


    打仗死了那么多人,到死都没有看见太平,她要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花祝年伸手抚去贺平安脸上的热泪:“你回去吧。回去睡一觉,醒来就受封。”


    贺平安的心起起落落的。


    他以为她给自己擦泪,是心回意转了,没想到竟然是让他回去睡觉。


    这是嫌他在这里闹了?


    贺平安宣泄的声音,回荡在满地狼藉的房间。


    “我为什么要受这个封?你凭什么安排每一个人?你他娘的就是个纯木头!根本不懂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一天天地,不是给那个封神,就是给这个封将军。谁要你封了吗?谁缺你封吗?”


    “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给前夫哥封神,也不会草草地嫁给我,受这四十五年的王八气!我若是前夫哥的话,看你过的这破日子,九泉之下都难安,势必化为厉鬼!”


    “你从来,从来,都不管我们怎么想,就自己在那里莽着劲儿地瞎安排,不是,你到底懂不懂爱啊?”


    贺平安控诉花祝年的声音,又大又难听。


    让她听了也很难受。


    他像一个绝望的糟老头儿,仿佛只要喊的声音足够大,气势足够威猛,就能让她回心转意一般。


    偏偏,她也觉得,他的嘶吼,是带着血的。


    她知道他不想和离,但是她没办法。


    这时候也找不出旁人来扶持。


    相较于她一个年迈的小老太,军中的人似乎更信服于那个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军师风和畅。


    花祝年听贺平安哭了半天,最后无奈地说了句:“别再哭了,再哭,眼睛哭瞎了怎么办?你年纪也大了。”


    贺平安本来就已经很绝望了,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哭得嗷嗷的。


    嗷嗷哭,还不忘跟她吵架:“你那是关心我吗?你明明是怕我瞎了之后,没办法再做什么征北大将军!到时候,军权方面你一点儿都插不上手。连带着宋礼遇跟风和畅,朝堂上的平衡也会打破。”


    “是呀。你这不是都知道吗?贺平安,你对我很重要的。”


    贺平安恼道:“这算什么重要?这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我根本就不想让你当什么皇帝,我想让你跟我回家种地!他们说的没错,女人一有权力就变心。”


    “……”


    贺平安轻晃着花祝年的肩膀:“婆娘,你跟我回家吧。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反正天下也太平了。你我年纪也大了,回家过安稳日子多好啊!”


    其实,贺平安倒也不是真的特别想回家种地。


    他只是不想她当皇帝,开后宫养小白脸儿,到时候还有他什么事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于贺平安这样的男人来说,是没有什么巧思去留住女人的。


    旁的男人或长袖善舞,或楚楚可怜,或少年意气,或情意绵绵……就连衡羿那种老不死的老神仙,也懂得若有似无地挑逗一下她。


    可贺平安,啥也不会,除了打她,就是骂她。


    山野糙汉的想法,总是一根筋的,倘若明珠侥幸落于手,那定是要埋进土里。


    也不肯让世人窥得半分光彩。


    他是那样痴愚地喜欢她,喜欢到自己不要权力,也不许她触碰分毫。


    花祝年气狠了,上去踹了贺平安一脚。


    不过贺平安很厚实,差点没把她自己顶个跟头。


    她揪起他的衣领气道:“我好说歹说哄了你一个下午,就是畜生也该通人性了,结果你就给我这句话?被逼得活不下去,才起的义,只差一步了,我为什么要回去?”


    “天下真的太平了吗?只是不敢再闹了,那群人要是没人管着,连三年都不用,只消三个月,欺负人的就全回来了!别人我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他们?”


    “眼看就要到手的权力,我为什么要放弃?你自己愿意回去,你就回,我不会拦你,但你别想拉扯着我一起!贺平安,坦白讲,这些年,我很感谢你为我出生入死。可你不能跟水鬼一样,死命地往下拖拽我。”


    贺平安觉得无奈又委屈,他现在是真的不认识她了。


    他大咧咧地叫嚷道:“为你出生入死,我就是你男人,让你放弃一切跟我回家,我就是水鬼,是吧!你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已经薄情成这样了。真要让你当上了,你还不得上天呐!”


    花祝年忍了一下午,终于是被他给逼恼了,她锤着坐榻嘶吼道:“我不是说给你权力了吗?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回去?”


    “就要回去!只要我在一天,这个皇帝我就不让你当。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陪着你,从没想过真让你当皇帝!不只我没想过,那些将领们都没想过,都以为你等不到收复河山,就死了。谁想到你能活到现在啊?”


    这话是不假的,风餐露宿这么多年,她能撑到今天,的确是个奇迹。


    换了旁的朝代,六十五岁都到了退位的年纪了,只有她,准备上位。


    可终究也不是那样容易的。


    就连她的家人,口口声声一心为她的男人,也会给她添麻烦。


    她如今已经不想再跟他吵了。


    “滚出去。”


    贺平安大为震惊,他在这里撕心裂肺这么半天,她怎么能平复得这样快?


    他跪在地上恨恨地怒吼道:“花祝年——”


    把那个“年”字,拉扯了好长好长。


    他的心仿佛也在拉扯中,被磨尽,碾碎了。


    “你就算不爱我,好歹也装上一装。老子他妈都痛苦成这样了,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花祝年沉默地看着贺平安痛苦。


    她没办法回应他,也给不到他什么情绪。


    而且,她了解他这个人,越哄越来劲。


    贺平安见她始终都这样无动于衷,忽然捡起地上那把刀来指着她,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以为老子这些年没再打你,是不敢打你是不是?”


    “老子告诉你,天王老子,老子也是敢杀的!你算什么东西?也不过是有天命而已,还是人们乱传的,你到底有没有,没人知道!老子之所以不打你,是,是——”


    贺平安现在就是发大疯和死命哭的交叠状态。


    他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想忍又没忍住,突然大“呱”了一声。


    如果这时候,花祝年笑一下,可能他也就消停了,可是他发觉她的表情,仍旧是那样平静,或者说,麻木。


    当即那股火就翻了几翻。


    她不会为他哭,也不会为他笑。


    哪怕是他在这里,把给她打造的一切,都毁了,她也觉得没什么。因为,她总是那样笃定,他会重新给她做。做桌子,做椅子,做茶杯,做毛笔……做专属于她的一切,他永远都不会用的东西。


    她从来就不喜欢他,就连利用他都不肯假装爱他。


    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的大砍刀仍指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没了气势。


    “我不打你,是我怕打死你。我不想一个人活着。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


    贺平安现在的情绪已经崩到极限了。


    可她还是不管他死活地,理智又冷漠地说了句:“就是让你进后宫,在将来的日子里,我也未必会爱上你。和离后,你再找个好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贺平安,只要你想被爱,还是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贺平安痛哭着嘶吼道:“你这个权力批,老子他妈的就该劈死你!我为什么要得到别人的爱?我要的是你,要你爱我!”


    花祝年默了几秒后,有点儿妥协,但也不是那么妥协道:“和离后,我会以爱天下万民的心去爱你。”


    贺平安哭着哭着,突然笑出了声,就是那种无语至极,然后绷不住的绝望感。


    “你说这话,也不怕丧良心!老子缺你用爱天下万民的心爱我?你不过是想打发我走。”


    花祝年漠然地看着他,也确实无力狡辩。


    “该吃晚饭了,回去吧。你跟我闹了够久了。你若是还不解气,就弄死我也行。”


    贺平安握紧手中的大砍刀,忽然间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花祝年,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抛弃糟糠之夫,你不得好死!老子就死给你看,让你永生不得安宁。”


    她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脸上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而是蹲下来,凑到他面前,扒着他的刀刃道:“别做傻事。”


    贺平安坠到冰窟里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暖意,还是靠着自杀换来的。


    可是下一秒,她又将他打回到冰窟里。


    “你自杀也没什么用处的。我顶多给你立座坟,树个碑,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并不会良心如何不安。”


    贺平安是从下午哭到晚上的,他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没想到却换来她这么句话。


    肩上的那把大砍刀,被他怒而摔落在地。


    他用自己的铁头,拼命地撞着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像在撞南墙……


    “你根本感觉不到痛,对不对?”


    花祝年也不是感觉不到痛,只是就算感觉到,她也不会制止他。


    等他发泄完,她还是要和离。


    贺平安见自己撞了这样久,她既不阻止他,也不回应他,更生气了。


    他仰起头,愤而在她的脸上狠咬了一口,险些撕咬下一块肉来。


    血珠淌了下来,淌到她的颈处,她垂眸看向他,悲悯中又带着坚决:“和离吧,我跟你,过够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应道:“不!我绝不!你当初嫁了我,就要跟我过一辈子。不只是我的一辈子,也是你的一辈子。我就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缠着你,当水鬼有什么意思?老子要做恶鬼,拖着你下地狱!”


    “就要死命地拖着你,让你血肉剥离,枯骨难依,到了地狱,咱俩还是一对儿!”


    他趴在她的颈间,眷恋地蹭着她,蹭了自己满脸血,倒真像个恶鬼了。


    “年年,你当初既然选择的是我,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更改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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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你就那样轻易地将自己嫁了出去?选错一次,就要用一辈子来承担后果。”


    “你当初,实在是,不该嫁我。我你还不了解么?但凡吃到嘴里的东西,是绝不会再吐出来的。任你威逼利诱,都没用。我就是要拖着你,我是你的男人,一辈子都是,永远都是。”


    “前夫哥死得早,他真是没有福气,做了鬼也不知道争。我跟他不一样,是我的,就是我的,就算不是我的,也是我的!”


    “我是不会和离的,也不做什么将军,要么你就跟我回家种地,要么就让我做你唯一的皇夫。年年,我就要跟你过日子,你已经跟我过了四十五年了,我们就一直过下去吧。这是你选择的,没有反悔的余地。”


    贺平安像八爪鱼一样,黏着吸附在花祝年的身上。


    让她感到窒息。


    之前,为了薛尘,她草草嫁人,却也从来没后悔过。


    不过是等价交换,搭伙过日子而已,远到不了后悔的层面。


    可如今,她听他这样讲,当初好像确乎是她错了。


    她总以为,只要送他封神,自己活着也行,死了也可以。


    不曾有一刻为自己考虑过。


    直到现在,发觉怎么也逃不开时,才忽然间顿悟,大概,是真的错了。


    何苦要送他封神呢?


    就算要将心中的不甘昭告天下,要所有人都承认他的功绩,又怎么样呢?


    她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那时候,她什么都没了,因为一时的心死,就草草嫁与他人。


    总觉得,只要不是他,那天下间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可其实还是不完全一样的。


    在打仗的这十五年里,她的心又渐渐地活了过来。


    但现在,好像又要被贺平安给摁死了。


    他一直都致力于摁死她。


    只要她的心脏不再鲜活跳动,那就会永远安放在他这里。


    花祝年愈发加剧了和离的决心。


    她轻拍着他的后颈:“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贺平安哭着从她肩前起身:“你不会是想把我骗回去,到时候直接一纸诏书,跟我和离吧?”


    “不会。”


    他们这间屋子里闹得这样厉害,外面的守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贺平安一向没什么心眼子,谁给他出招儿拿下花祝年,他就把谁当自己的再生父母。


    所以,一出去,就被一群将领簇拥着喝酒去了。


    “要我说,咱们这首领,真是个负心女,哪能这么对自己的男人呢?”


    “嗐,女人有了权力,就这么回事儿。称帝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你说,咱们这一起出生入死的,哪儿看得过去贺大哥受这个委屈?”


    “是啊,大老爷们儿,凭什么受委屈?你要说看不上咱贺大哥,早干嘛去了!都过了四十五年了,突然要和离,这谁受得了啊?”


    “反正我是受不了,贺大哥就得进后宫,就是抬咱们也得给他抬进去!”


    “去塞北当将军有什么好?到死都未必能再见首领一面。”


    “首领真是狠心!也不看看这些年,是谁豁了老命地保护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本来贺平安对花祝年心里就有气,再被这些人这么一拱火,更觉得没法忍了。


    不行,他得再回去闹一通。


    总是让他等,这他等到什么时候去?他今晚就让她册封,他就要当皇夫!


    可他刚要出去闹,就又被一群将领们拽了回来。


    “贺大哥,你别着急啊。这女人吧,你越逼她,她搞不好,真敢跟你犟。”


    贺平安也不想听他们在这里拱火了,拿着自己的大砍刀,一刀把桌子给劈开了:“那你们说,怎么办!”


    一个将领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件黄袍,披到贺平安的身上。


    贺平安扭过头看了一下,倒也没推辞,可也没说话,仍旧是气鼓鼓的。


    “贺大哥,跟谁干不是干呐!弟兄们,与其在女人底下苟活,立那么多军规,这不让干,那不让碰的,不如跟你干痛快!”


    贺平安一把将黄袍扯了下来:“我婆娘有天命,我哪儿当得了这个。”


    将领们上前谄媚道:“嗐,光她有天命,谁没有啊?我们哥几个,还说你有天命呢。首领不是常说,杀的就是天命吗?”


    贺平安震怒:“你们要老子杀自己婆娘?”


    “不不不,贺大哥,你误会了。弟兄们是说啊,这天命不天命的,根本不要紧。打仗时,利用她的天命来安抚人心,震慑诸王,可这天下都平定了,还用得着她那天命干嘛?就跟请客似的,让她吃饭,她还真吃啊!没点儿眼力见儿。”


    “就是,贺大哥,你想想,咱们是一起打的天下,凭什么让她称帝?我还说让你称帝呢!日后,你若是称了帝,那想圈养多少女人,就圈养多少女人。首领都得在您底下讨饭吃。她得变着法儿地哄着您,哪儿敢不给您好脸色看?”


    “只要你一声令下,弟兄们就跟着你逼宫,让她退下来。到时候,关她个十天半个月,她就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