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的欄杆縫隙滲進來，灑在大乾國皇宮那間有著深紅色地毯的辦公室裡。空調運轉的聲音低沉而均勻，像是遠方河流的潺潺水音。桌上的文件堆得整整齊齊，金邊筆筒裡插著幾支墨色鋼筆，筆尖在燈光下閃著淡淡的冷光。


    順子拿起筆，在攤開的紙本詔書末端，端正地簽上了自己的御名。她放下筆，將詔書推向桌子對面。


    諸葛梁接過詔書，神情一如既往地專注。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把L型卡尺，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詔書上，正好把順子那秀麗的簽名框在卡尺的直角內側。接著，他拿起辦公桌上那方沉甸甸的御璽，在朱紅色的印泥上沉穩地一壓，然後精準地蓋向卡尺框出的空白處。隨著一聲輕響，一個鮮紅的印記烙在了詔書上，與御名相得益彰。


    看著這份正式生效的詔書，順子交疊起雙腿，眉頭微微蹙起：「『皇聲廣播』用來安撫人心倒是沒問題，但現在這樣白紙黑字地頒布出去，未來如果外交正常化，那些外國人看到了，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吧？」


    「在公開場合，誠實是最高效的策略。」諸葛梁收起御璽，語氣平靜地說。「否認自己說過的話，對皇室威信的打擊，遠比外國人的不滿要嚴重得多。至於未來的麻煩……」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成竹在胸的笑意，「不必擔心，大不了，陛下以後再發一個『人類聲明』就是了。」


    「人類聲明？」順子顯然沒聽過這個詞。


    「是的，」諸葛梁解釋道，「這是我從一些舊時代的歷史文獻裡看到的。有個外國的皇帝，在發表過『皇聲廣播』之後不久，他又下達了一份詔書，內容大概是說：『皇帝與民眾的關係，是建立在彼此的信任和尊敬之上，而非基於任何神話傳說。』」


    諸葛梁的聲音帶著一種講述歷史的悠然：「那位皇帝還明確表示，不認為『皇帝是肉身成神，且自己國家的民眾優於其他民族，故而應當統治世界』，並稱這種想法是荒誕不經的。」


    「肉身成神？」順子又聽到一個新名詞。


    「那位皇帝的祖上，傳說是神祇阿瑪泰拉斯的後裔，擁有神的血脈，因此歷代皇帝都被稱為『肉身成神』。」諸葛梁耐心解釋道。


    順子托著下巴，神情有些無奈：「好吧……不過說到這個，你剛才把這份詔書搞得這麼正式，顯然是為了配合教育改革。我發現你似乎對教育特別重視，其他的事情倒沒那麼在意。」她話鋒一轉，帶著一絲調侃的笑意，「可從表面上看，你在教育方面也沒什麼實際表現啊。下詔的是我，擬詔的是皇室事務局，編寫教材的還是教育部。」


    諸葛梁輕輕笑了笑，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智者的從容：「陛下記得嗎？我曾說過一句話——『夫制其往者，所以制其來也；夫制其今者，所以制其往也。』」他看著順子，眼神深邃，「教育，正是塑造『現在』，從而定義『過去』與『未來』的工具。誰來簽字，誰來執筆，都只是流程。只要教育改革的總方向在我們手裡，整個時代的思想就不會偏離我們的軌道。」


    他話音稍頓，轉回了眼前的電腦螢幕。「好了，說回正事，」他淡淡地說，「『皇聲廣播』的磁帶已經派出去了。等艾娜完成辛頭神職的培訓，我們就可以開始『鬧鬼』了。」


    「又要鬧鬼啊？」順子像是已經習慣了他的奇思妙想。


    諸葛梁微微一笑，語氣平靜：「是啊，而且這次要在祭拜廳鬧鬼。」


    順子放下手中的另一份文件，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這也太瘋狂了吧？那可是祭拜廳！」


    「正因為是祭拜廳，才要鬧鬼。」諸葛梁的語調不高，卻帶著某種令人無法反駁的堅定。「如果連這樣神聖的地方都能出現『鬼』，而辛頭的神職卻能驅逐它，民眾的信仰自然會動搖。這比任何理性辯論都有效。」


    順子皺起眉頭：「可是這樣做會不會引起騷亂？畢竟他們的信仰根深蒂固。」


    「不會的，」諸葛梁語氣從容，「上次的『皇聲廣播』裡，我已經鋪墊過——艾娜是主神派下來的。這樣一來，信仰體系並沒有對立，只是『同一信仰的不同體系』。只要我們謹慎操作，就不會出事。」


    順子歎了口氣，算是接受了這個瘋狂的計畫：「那軍事呢？我好像從來沒聽你在這方面發表過什麼意見。」


    「我也很重視軍事，」諸葛梁淡淡回道，「只是皇室警衛屬於陛下直轄軍，我若干涉太多，恐會被誤會為攬權，惹來貴族的不滿。那對我們的計畫反而不利。我只想拿該拿的賞金，其他的榮耀、軍權，都不是我的。」


    順子露出一絲笑：「你倒還挺自知。」


    諸葛梁溫和地笑：「那是當然。現在，陛下最好親自去帝國警衛總部看看。新成立的皇室警衛需要您的親臨鎮守，士氣才會穩定。」


    順子點點頭，起身整了整衣袖：「好的，我這就過去。」


    諸葛梁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辦公室的門輕輕關上，他臉上的溫和笑容漸漸斂去，目光閃動著冷靜而深邃的光。


    午後的鄉村，遠處的稻田在微風中泛著波光。廣播站的建築是灰白色的磚房，外牆有些斑駁，窗邊掛著天線。


    一名警察走進來，腰間別著手槍，手裡拿著一卷棕色的錄音帶。裡面裝的正是那卷『皇聲廣播』。


    他開口下令：「請召集所有村民，到廣播喇叭附近聽取皇帝陛下的聖訓。」


    廣播員一愣，立刻點頭：「是，警官！」


    廣播員拿起麥克風，按下開關，對著話筒發出溫和而嚴肅的聲音：「各位村民注意，各位村民注意。皇帝陛下的聖訓即將播放，請大家盡快到村中央廣播喇叭附近集合，準時收聽！」


    聲音透過老舊的擴音喇叭，迴盪在整個村莊上空。孩子們停下追逐的腳步，婦女從家裡端著洗衣盆走出來，男人們放下鋤頭，拍掉手上的泥土。


    幾分鐘後，廣場附近已經圍了上百個人。


    警察看著人群聚集得差不多，便走到錄音機前，熟練地按下播放鍵。


    「嗶——」一聲輕響後，錄音帶開始轉動，傳出微微的沙沙聲。


    接著，一道柔中帶剛的女聲在空氣中響起——那是順子的聲音。


    ——「我自從登基以來，一直都奉行著我們大乾國建國前輩所留下來的那個『讓世界回歸傳統』的偉大遺願。」


    村民們安靜下來，只剩下風拂過稻梗的聲音。


    ——「不過，要改變這個世界，我們得先徹底了解它才行。所以，我們現在有必要去了解其他國家的風俗習慣、他們的信仰、生活方式，還有他們的語言文字等等。如果我們連他們是什麼樣子都不清楚，根本就沒辦法跟他們溝通交流，那又怎麼談得上改變他們呢？」


    有些老人露出困惑的神情，有些年輕人則微微點頭。


    ——「經書裡面雖然有寫到『不能信仰別的神祇』，但它並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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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去認識、去了解別的神祇』。我們對神明大人的信仰，是絕對無條件的，這是毋庸置疑的。」


    有村民輕聲低語：「皇帝陛下這話……好像跟以前的國王不太一樣啊。」


    ——「但是，基於現實的考量，去認識、去了解別的神祇也是有它的必要的。只有這樣，我們建國前輩『讓世界回歸傳統』這個願望，才能更順利、更容易地實現。」


    錄音結束，機器自動發出「咔」的一聲，捲帶停了下來。


    人群裡一陣竊竊私語。


    一名中年男人皺著眉：「所以陛下是說，我們還是要信神，只是得先去了解別人的神？」


    一位婦人點頭：「大概是這意思吧？我聽不太懂，不過她講得挺平和的，沒有以前那些國王的那種命令口氣。」


    「以前的國王可從沒叫我們去『了解別的神』。」另一個老農說，語氣裡有點不安。


    「也許她只是想讓我們學學別的地方的東西？」旁邊的少年插嘴，「我覺得沒什麼不好啊，知道得多一點總是好的。」


    老農搖搖頭：「唉，我只知道，太懂外面的東西，會惹麻煩。」


    警察看著他們議論，沒有插話。他走回屋裡，在桌邊拿出筆，打開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開始寫下報告。


    寫完之後，他把筆放回口袋，小心地將錄音帶裝回盒子，關上蓋子。


    「磁帶要帶回去嗎？」廣播員問。


    警察點頭：「是，上交備案。」


    他拎起盒子，朝門外走去。外頭陽光正烈，遠處孩子們又開始在塵土飛揚的路邊玩起石子。


    警察回頭看了看仍在討論的村民，心想：這皇帝……倒是真的會說話。


    那天傍晚，村民們圍坐在火堆邊，談論著白天的廣播。


    「新皇帝看來沒打算改變什麼大方向啊。」一位老者說，「只是手段不太一樣。」


    「我覺得她比以前的國王聰明多了，」年輕的男人接話，「以前那些國王只會要我們去信、去跪、去拜。現在這位皇帝說要了解別人的神，我覺得挺有道理。」


    「道理是有，可你不覺得怪嗎？」婦人輕聲說，「要是那些神真的被我們了解了，會不會惹怒自己的神？」


    火光在她的臉上閃動，映出一絲不安。


    老人捻著鬍子，慢慢說：「若真有神，祂的力量應該不怕人了解別的神。怕被了解的……那就不是真神。」


    眾人一時無語，火堆「啪」地爆出一聲。


    小孩坐在旁邊，抬頭望著夜空的星點，忽然問：「那陛下說的那些別的國家，真的有神嗎？」


    沒人回答。風掠過草叢，遠處的狗叫聲在夜色裡拉得很長。


    皇宮的夜裡，燈火輝煌。


    諸葛梁坐在辦公桌後，眼神沉靜。他的電腦上打出幾行字——


    【皇聲廣播初次反應：平穩。下階段可導入「辛頭神職」現象，逐步試行靈異事件方案。】


    他合上電腦，輕聲喃喃：「凡事必先造勢。等他們親眼見到鬼，再親眼見到神職消滅鬼——信仰，就不再是牢不可破的牆，而是一扇能打開的門。」


    窗外夜風拂動，遠處的城市燈光一閃一閃，像一顆顆在黑暗裡呼吸的星。


    而在那遙遠的鄉村裡，還有無數雙耳朵，第一次聽見一個不再命令，而是在引導的聲音。


    這聲音柔軟，卻正慢慢滲入每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