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闔上的聲音在寬大的辦公室裡輕輕迴盪。空調嗡嗡地吐著微涼，窗簾縫隙裡斜落的陽光仍在牆上的地圖邊緣浮動著淡金的光。


    順子挪回到棋盤前，將手邊那杯微涼的冰茶往旁一推。諸葛梁則在對面坐定，修長的手指把一顆剛剛走過的「步兵」在格線上輕輕點了點，像是在拂去無形的塵埃。


    黑白棋盤上局勢一目了然——


    諸葛梁的陣地裡，除了「國王」，只剩一枚「城堡」與一枚「步兵」。那枚「步兵」與順子陣營的一枚「步兵」在中線上頂牛，鼻尖對鼻尖，誰也動不了。


    反觀順子，兩枚「王后」錯落在遠近兩翼，配合一枚「城堡」、一枚「主教」、一枚「騎士」，像五根收攏的指尖，把諸葛梁的「國王」圈得水洩不通。只差最後一口氣，便能將死。


    輪到諸葛梁行棋。


    他低頭審視片刻，眸光如水。忽地，他指尖一挑，那座僅存的「城堡」沿橫線滑出，啪地一聲落在順子「國王」的旁邊，貼身將軍。白色的「城堡」在日光下投下一道細瘦的影，正好覆住了順子「國王」的冠頂。


    順子微微一愣，唇角倏地勾了一下。她本來伸手要吃掉那座「城堡」，指尖在棋子上停住，視線飛快掃過全局：兩個「步兵」死死對頂；若此刻吃「城堡」，對面便只剩「國王」，且四面皆被她的「王后」、「城堡」、「主教」、「騎士」封住退路——諸葛梁的「國王」被困斃，局勢立即變成和棋。


    「又來這一招。」她在心底失笑，把手收回，改而輕推自己的「國王」向前一步，躲開那道貼身的將軍。


    諸葛梁不語，只把那座「城堡」後退一步，像潮水退而復來，繼續將軍。


    順子的眉峰輕挑，視線從近到遠繞了一圈，所有解法都在腦海裡掠過又被一一否決——不吃，便要被諸葛梁的「城堡」長捉而變成和棋；一吃，立刻和棋。她嘆了口氣，抬眼看向他。


    「和了。」她乾脆宣布，把手邊的一枚「王后」放倒示意，隨即又笑著搖頭，「你總是愛玩這些陰謀詭計。」


    諸葛梁也笑，將那座立功的「城堡」收回掌心，輕輕一擺，開始同她一起把棋子歸位。「下棋本來就不是陛下的對手，我從來沒贏過。」他語氣溫和，帶著一點自嘲與得意，「能用點小謀略做出和棋，對我來說已經算是勝利了。」


    「好個勝利。」順子把兩排「步兵」一個個擺回起線，指尖掠過黑白相間的格子，像把剛才那股冷熱交鋒的氣息也一格一格收攏。她抬眸，與他相視一笑。


    正說話間，門口傳來兩聲規矩的敲門。


    順子停下動作，側過身，聲音清亮：「進來。」


    門扉開處，奧維多立在門檻，陽光從他肩側切入，給他整潔的衣領勾了道細細的光。他彎腰低頭行禮，目光掠過棋盤上剛重擺的「王后」「城堡」「主教」「騎士」，在沙發前恭敬停住。


    順子今天坐在辦公桌後，桌邊擺著一杯微涼的冰茶；皇后諸葛梁立於她側，修長的手指在一台輕薄筆電的鍵盤上輕敲幾下，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讓那雙眼顯得格外專注。


    奧維多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語氣恭謹而平穩：「最近的教材，已經引起了民眾的議論。」


    諸葛梁抬眼，淡淡地接過話頭：「這個現象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好的一面，是有了爭論，代表少部分民眾開始反思神是否真的存在；壞的一面，如果操作不慎，可能引起騷亂。所以——」他看向順子，又轉回奧維多，「維持現狀就好，暫時不用繼續推進。」


    奧維多應聲：「是，陛下。」


    諸葛梁點了點頭，又補了一句：「你的教育部長職務只是臨時的。等到憲政落實，你真正的身分——紐沃爾教育公司總裁——就會正式公開。那時候你會從『教育部長』變成『教育總裁』。雖然做的事一樣，但用詞要準確，知道嗎？」


    「知道了，皇后殿下。」奧維多輕輕頷首。


    諸葛梁道：「我會讓□□長——也就是茨桑納萊文化傳播公司總裁阿茲拉，以及數位發展部長——究珀特數位科技公司總裁索羅貝克，與你一同商議有線電視文化傳播的部分。先把現有知識做更廣的傳播、緩慢滲透。」


    「好的。」奧維多回答，神情一如往常。


    諸葛梁看向順子，語氣像在講課：「我們需要引導，但不能急進。除了維持現有教材外，陛下要親自動手，進行輿論引導。」


    順子的眉梢一動：「又要用『皇聲廣播』？」


    「是。」諸葛梁點頭，「但是，這次是針對全民的。」他頓了頓，將筆電輕輕闔上，像是把思緒也一併收起：「大意我想成這樣——『建國前輩的「讓世界回歸傳統」的遺願不會改變，但是我們有必要了解其他國家的風俗習慣。我們無條件信仰神明；不能信仰別的神，但不代表不能了解別的神。不了解對方的情況下談改變對方，是很荒誕的。』——意思如此，但要極其注意用詞。稍有不當，就會引發騷亂。」


    順子若有所思地點頭：「明白了。」


    諸葛梁接著道：「奧維多，你那邊繼續維持現狀，別推新內容。等廣播之後，再看民情調整。至於文案，讓皇室事務局先起草一版『皇聲廣播』的內容。」


    「遵命。」奧維多垂目應下。


    諸葛梁笑了笑，語氣一鬆：「另外，我們需要成立一個臨時的大型部會，把現有的幾個部門合併。全名是『教育、文化、體育、科學與技術部』，簡稱『梅克斯特』。遊戲機也歸這個部門管理。」


    順子睜大眼：「你要引進遊戲機？那玩意兒很貴的。」


    「不需要買新機。」諸葛梁道，「找個地方建個商鋪，買些老式電腦，下載模擬器，裝上蕭伍瓦時期的遊戲。不算太貴。」


    順子皺眉：「就算成本不高，可在這種還停留在中世紀的國家開遊藝場，能賺錢嗎？」


    諸葛梁搖頭：「本來就不是為了賺錢。這是引導民眾告別苦修、走向享樂的手段。」


    「那什麼時候開始做？」順子問。


    「下半年。」他回答得乾脆俐落。


    順子顯然有些急躁：「要等那麼久？」


    「大夏國際剛買了有線電視設備，暫時沒多餘的資金。」諸葛梁攤開手，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順子歎口氣：「好吧。」


    「那你先去忙吧。」順子對奧維多點頭，「皇后會另行把會議時間發給你。」


    「是，陛下。」他恭敬地彎腰行禮，然後離開皇帝辦公室。


    門闔上的聲音在寬大的辦公室裡輕輕迴盪。


    片刻的靜默裡，順子取過手機，拇指飛快跳動，打發簡訊給維斯庫納德：「請你以最快速度起草一份『皇聲廣播』演講稿，對象為全民。主旨不變——維持建國前輩『讓世界回歸傳統』之志，同時強調了解他國風俗的重要；我們無條件信仰神明，不能信別的神，但可了解別的神；強調『不了解對方就談改變對方』之荒誕。語氣務必寬和、避免挑釁，防止激起騷亂。」


    送出。螢幕上的對話框彈出「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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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達」。順子把手機扣在桌上，抬眼看向諸葛梁。


    諸葛梁拿起手機，開始編簡訊，低聲念著：「阿茲拉、索羅貝克——□□與數位發展部需協力推進教育內容宣傳，重點在於廣泛傳播、緩慢滲透。另外，請盡快準備『教育、文化、體育、科學與技術部』的成立事宜，涉及現有□□、數位發展部、教育部的合併。保持穩定，避免激進。」他按下發送鍵，螢幕亮了一下，隨即歸於靜止。


    諸葛梁會意，走到棋盤邊，指尖輕觸那枚「王后」，笑意若有若無：「開局已定，接下來，就等全國都聽見陛下的聲音了。」


    次日上午，□□辦公室裡的窗簾半拉著，陽光打在桌面上的文件邊緣，照得一片白。


    阿茲拉、索羅貝克與奧維多圍坐在會議桌旁，氣氛帶著一點凝重。


    阿茲拉首先開口：「皇后說，□□和數位發展部要聯合教育部推廣無神論。不過除了要求緩慢推進、避免反抗外，沒有給任何具體措施，得我們自己出方案。」


    奧維多點點頭：「教材雖然沒有引起太激烈的反應，但社會上已經出現不少議論。只是民眾還沒出現敵意。」


    索羅貝克一邊翻著筆記，一邊說：「我那邊的類比式有線電視設備快到了。等安裝好，就能播放節目。你們先準備好宣傳片，我這邊負責技術接入。」


    「直接用網路節目不就好了？」奧維多問。「關鍵是娛樂節目的尺寸要拿捏得準，我不太清楚該怎麼平衡，你們有什麼想法？」


    索羅貝克聳聳肩：「我們數發部只負責技術層面，內容審定我不懂，也不方便給意見。」


    阿茲拉苦笑：「在一個文化還停留在中世紀的國家，娛樂節目的尺度確實難拿。太新，會嚇著人；太舊，又沒效果。」


    索羅貝克思索片刻：「要不要問問皇后？」


    奧維多搖頭：「問也沒用，他一定會說『你們自己決定』。」


    三人都笑了，笑聲裡帶著幾分無奈。


    阿茲拉靠在椅背上，沉聲說：「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們的教育、文化、科技，這些都是我們自己的產業。既然要讓它傳下去，就得自己學會經營。如果連這點都辦不到，那我們是否有資格去引導別人？」


    他的話讓空氣靜了幾秒。


    奧維多緩緩點頭：「也許你說得對，阿茲拉。」


    「那我們就自己想辦法。」阿茲拉的語氣堅定起來，「想清楚要引進什麼內容、怎麼安排節目。」


    索羅貝克看著兩人，忽然問：「對了，皇后說要成立那個……『梅克斯特』，誰來當部長？」


    阿茲拉轉頭看著他，嘴角微揚：「那就你吧，索羅貝克。」


    「我？」索羅貝克一怔，苦笑著擺手，「我只懂技術層面，文化教育完全不行。」


    「沒關係，」阿茲拉語氣柔和，「文化和教育的部分，你可以不發表意見。如果我和奧維多有分歧，由你裁定。」


    奧維多立刻接話：「這是個很好的辦法。」


    索羅貝克看著兩人的神情，終於點頭：「好吧，那就這麼定了。」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說出那句宣告——


    「『教育、文化、體育、科學與技術部』，簡稱——梅克斯特，正式成立。」


    阿茲拉與奧維多同時鼓起掌，掌聲在小小的會議室裡回盪，像是一個時代開始的迴聲。


    窗外的陽光正亮，街道遠方傳來孩童的笑聲。


    在那聲笑裡，新的風，正在大乾國的天空下緩緩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