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大片玻璃灑落在伊希卡瓦電影廠裡，《塔瑪摩諾瑪艾：「陰與陽」大師的後人們》的最後一個場景剛剛喊卡，攝影棚裡的燈光一盞一盞暗下去，空氣裡還殘留著乾冰機散出的白霧氣味。工作人員忙著收拾布景，將假山、道具石像搬離軌道，攝影機被推上輪架，慢慢退到牆角。


    執行長莫瑞塔·蔻吉若穿著一件深藍色西裝，胸前的口袋插著一條銀灰色絲巾，他走進棚內，步伐穩重，語氣一如既往冷靜卻帶著決斷：「拍攝完成。從今天開始進入後期製作，音效、剪輯、特效全部走流程，兩週內要交出初剪。」


    站在一旁的韓文憲把手裡的資料夾合上，眼裡閃過一絲興奮：「我看了看網路上的銷量，KMLE-001和KMJW-027的成績很棒啊。」


    蔻吉若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若隱若現：「是啊，雖然特效攝影類電影的拍攝成本比以前高了不少，但算一算，回收效益還是值得。尤其是這種題材，市場的胃口還沒被填滿。」


    韓文憲語氣帶著一點探詢：「對了，《向西的旅程》，岡茨家族打算先改編哪一段？」


    蔻吉若望向掛在牆上的巨幅海報，海報上是一片陰暗的山谷，只有一道金色光芒照亮著前路。他沉聲回答：「岡茨家族決定從頭開始，先把原著中的前七回改編成院線電影的劇本。這樣觀眾比較容易進入世界觀。」


    「嗯……」韓文憲皺了皺眉，想了想又問：「他們有什麼特別要求嗎？」


    蔻吉若的眼神閃過一絲揶揄，嘴角上挑：「只要結局別和《國王猴子：天國騷亂》一樣就好。」


    「這是什麼？我沒看過。」韓文憲有些疑惑。


    「幾十年前的一部動畫電影。」蔻吉若收斂笑意，語調裡透著某種審慎。「因為當時的時代背景，劇情被改動得太厲害。最後嵩·格庫打敗玖庫蔻烏究伍泰伊之後，並沒有被霞卡紐拉伊鎮壓，而是返回卡尬紮安繼續和猴子們玩耍。劇情這麼一改，後續根本無法再延展。整個系列就被卡死了。」


    韓文憲聽到「嵩·格庫」時一頭霧水，完全沒概念這名字指的是誰。直到蔻吉若提到「玖庫蔻烏究伍泰伊」、「霞卡紐拉伊」、「卡尬紮安」時，他才慢慢拼湊出這些字眼的對應含義——「國王猴子」、「玉皇大帝」、「塔嚓尬塔·布達」、「花卉與水果之山」。心裡暗自想著：這種翻譯方式，換作一般英語母語的人根本聽不懂，完全脫節。


    他嘴上卻平靜地說：「我知道了。我會通知吳大壯，不過他最近出國比較困難，必須要靠郵寄合約。最好提前把準備做齊全。」


    蔻吉若點頭，神情依舊從容：「這件事岡茨家族會安排。到時候把……」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知道「吳」、「大」、「壯」哪個才是姓氏，「……那位先生的聯繫方式給我。我轉交給岡茨家族就行。」


    韓文憲略一遲疑，隨即回應：「好的，我現在就給你。」


    他掏出手機，點開社群平台「Ｅ」，把吳大壯的帳號轉發給蔻吉若。


    「執行長，我已經傳給你了，你看一下手機裡的『Ｅ』訊息。」


    蔻吉若從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點開螢幕，看了眼彈出的通知。上面顯示著一行字母與數字的組合——「@woodajuam1991」。


    他抬起頭，語氣淡淡：「看到了。」


    韓文憲合上外套的拉鍊，背起書包，語氣輕鬆：「那我先回家寫網路電影的劇本了。」


    「好的。」蔻吉若目送他離去，眼神一如既往冷靜，像是在心裡盤算著什麼。


    韓文憲走出電影廠，午後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溫熱而刺眼。他騎上停在門口的電動腳踏車，啟動電源，車身輕輕震動。伴隨著一聲低沉的電子音，他緩緩駛離影廠的停車區，沿著大道往家裡的方向前行。


    街道兩旁的行道樹隨風搖曳，樹葉反射著光，像是一張張閃爍的銀片。韓文憲的目光專注在前方，腦海裡卻還在回想剛才的對話，以及蔻吉若口中提到的那部《國王猴子：天國騷亂》。


    他的思緒漸漸往深處延伸，心中浮現出一個又一個問題。


    韓文憲推開自家大門，將背包隨手放到玄關的鞋櫃上，脫下外套掛在門邊的衣架。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冰箱壓縮機運轉的低鳴聲，像是遠處的雷雨在醞釀。他深吸一口氣，試圖甩掉一整天工作的疲憊，腳步輕緩地走進客廳，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坐在沙發上低頭編寫簡訊。螢幕的藍光映照在他略顯疲憊的臉龐上，指尖在觸控鍵盤上迅速滑動，訊息一行一行浮現出來，像是在黑暗中織就的絲線：


    「大壯，今天影廠執行長蔻吉若對我講，岡茨家族會直接聯繫你。他們要做《向西的旅程》的院線版劇本，要求從頭改編。特別提醒：他們提出的唯一限制，是『不能讓國王猴子打敗玉皇大帝』。原因沒有明講，但看來是他們最在意的事。到時候若接到合約郵件，記得確認。等他們找上門時，請務必注意這一點。」


    他確認文字無誤，點擊發送。簡訊如同一道無形的箭矢，飛入網路，傳向另一座城市的某個角落。放下手機，他走到書桌前，打開筆記型電腦。電源指示燈閃爍幾下，螢幕點亮，他登入瀏覽器，輸入關鍵字搜尋：「國王猴子：天國騷亂」。搜尋結果立刻跳出大量的影像截圖與資料條目，像是一場數字洪水。他挑選其中一個官方存檔的播放連結，畫面轉到「全民水管」的播放介面。影片資訊顯示，這是一部五十多年前的動畫電影，全長僅九十多分鐘，並且已經被平台標註為「自由觀賞」，彷彿這段歷史已被時間風化成免費的遺跡。


    他點下播放鍵，螢幕上的光影開始舞動，伴隨著低沉的配樂，像是古老神話在現代科技中甦醒。


    畫面一開始就是熟悉的聖石在雷電轟鳴中炸裂，煙霧與光影交織出國王猴子誕生的場景。閃電如銀蛇般撕裂夜空，巨石碎裂的聲響震耳欲聾，從裂縫中躍出的國王猴子身形矯健，毛髮在風中飛揚。但讓韓文憲詫異的是，這裡幾乎沒有任何鋪墊，直接略過了原著裡國王猴子學習魔法的漫長篇章。更奇怪的是，下一個畫面就已披掛著一襲獸皮裙，裙邊以野獸的筋絡粗魯縫合，隨風擺動，給人一種原始而野性的美感。這與原著大相徑庭——在那部經典小說的第十四回，這件獸皮裙才首次出現，那時距離天國騷亂已過去五百年以上，國王猴子早已歷經無數磨難，成為一個更成熟的叛逆者。韓文憲眉頭微皺，心想，這種改動彷彿將國王猴子的成長歷程壓縮成一個瞬間，讓他從誕生之初就具備了後期的裝束，像是強行加速的故事節奏，剝奪了角色層層蛻變的深度。


    鏡頭一轉，國王猴子在屬下的提示下徑直奔入龍之宮殿，海浪在畫面中翻騰，宮殿的珊瑚柱子反射著幽藍的光芒。國王猴子大鬧一番後，獲得了那件傳奇武器「隨心所欲的黃金環桿子」，金屬的棒身在水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彷彿能撕裂海洋的深淵。但韓文憲注意到，這段劇情被大幅刪減：原著中國王猴子從龍王那裡不僅拿到了黃金環桿子，還獲得了一系列華麗的裝備——服裝「黃金制的鎖鏈甲」、鞋「用藕粉的絲線編織而成的能夠在雲層上走路的履帶」、帽子「裝有用不死鳥的翅膀和金鋁合金製成的王冠」。電影中這些細節全被省略，國王猴子僅僅揮舞著黃金環桿子離開龍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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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畫面匆匆切換，像是導演急於推進情節，卻遺漏了這些裝備如何塑造國王猴子從野猴到英雄的轉變。韓文憲搖了搖頭，感覺這部電影在刻意簡化神話的華麗，變成一場粗暴的冒險。


    影片繼續，他注意到另一個重大缺口：地下世界的橋段完全消失。國王猴子沒有刪除「生存與死亡的紀錄簿」中猴子的紀錄，沒有任何與地下世界的糾葛，這等於刪去了國王猴子對天地秩序的挑戰之一。畫面中，國王猴子直接從龍宮返回，沒有那場與地下世界的國王們的對峙，彷彿生死輪迴的規則從未被觸碰。


    緊接著，故事直接推進到國王猴子進入天國養馬、偷魔法桃、偷魔法酒、偷魔法藥丸。鏡頭快節奏地切換，像是一場狂野的蒙太奇：國王猴子在金碧輝煌的桃園中伸手摘取閃耀的仙桃，汁液順著指尖滴落；酒罈被砸開，芳香的酒氣瀰漫畫面；藥丸如寶石般滾落地面。隨後國王猴子被捕，投入熔爐，但這場磨難也被大幅縮短。幾個鏡頭閃過，火焰如怒龍般吞噬一切，國王猴子在火海中掙扎，卻迅速掙脫，畫面便進入最終決戰。


    韓文憲盯著螢幕，看到國王猴子在戰場上橫掃千軍，黃金環桿子如閃電般揮舞，天國軍隊被打的一片混亂。電影的高潮來得更猛烈：國王猴子不僅擊敗天國的主力軍隊，還直接攻入天國的主宮殿。宮殿的玉柱在國王猴子的桿子崩裂，華麗的帷幕如破碎的雲朵般飄落。玉皇大帝，那位原本高高在上的天界統治者，被國王猴子一桿打跑，他倉皇逃竄的身影在煙塵中模糊，伴隨著驚恐的叫喊。國王猴子大笑著繼續破壞，砸爛了宮殿的每一寸——金磚碎裂成粉末，寶座崩塌成廢墟，整個天國如末日般傾覆。這與原著截然不同：在小說中，國王猴子國王根本沒有機會進入主宮殿，他被三十七名天國憲兵擋在門口，那些憲兵如鐵壁般堅守，給了玉皇大帝足夠的時間派人向塔嚓尬塔·布達發出求救訊息。那場求援帶來了塔嚓尬塔·布達的干預，化解了危機。但在這部電影裡，一切都被顛覆，國王猴子成了絕對的勝利者。


    天國潰敗，玉皇大帝再無下文。最震撼的是，電影結尾竟然讓國王猴子回到「花卉與水果之山」，與猴群歡聚。夕陽灑下金黃的光芒，猴子們在山巔嬉鬧，歡笑聲如溪水般回蕩，彷彿一切勝利理所當然。畫面淡出時，國王猴子高舉黃金環桿子，背景音樂高亢而勝利，卻讓韓文憲感到一絲空虛——「塔嚓尬塔·布達」與「阿瓦羅凱泰斯瓦拉」這兩位角色完全沒有登場，彷彿整個精神層面的救贖力量被徹底刪去。整部電影塑造出一個近乎完美的「國王猴子」，反抗天國、戰而勝之，最終逍遙自在，卻遺失了原著那深沉的哲理與輪迴。


    韓文憲靠在椅背，雙手交疊在胸前，眼神漸漸凝重。他記得原著裡，對國王猴子與天國的衝突態度始終保持中立：一方面歌頌國王猴子的勇敢與自由意志，另一方面也毫不避諱地揭露國王猴子的傲慢與破壞。那是一種對權力與反叛雙重視角的審視。


    甚至他看過的幾個電視劇版本，也盡量維持這種中立，既不將國王猴子塑造成完美英雄，也不把天國描寫成單純壓迫者。正因如此，故事的張力才得以完整保留。


    但《國王猴子：天國騷亂》卻完全不同，它把國王猴子描寫成單一的正面角色，把天國描寫成阻礙自由的腐敗權力，最後讓國王猴子獲得徹底勝利。這種改編思路讓他難以理解。


    螢幕光映在他臉上，他的眼神裡混雜著困惑與深思。他合上電腦，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腦海裡迴盪著岡茨家族那句「不能讓國王猴子打敗玉皇大帝」的要求。


    這一切似乎不只是藝術選擇，而背後還有更深層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