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日出

作品:《声声慢行

    温白为了珍惜留在白繁珍身边的每分每秒,开始每周请两天假。


    好在她足够刻苦,成绩落后的不明显,任老师听闻状况后也沉沉叹气,默默应允。


    岑旭却因之前落下太多课,任老师不允假还经常留下补习,对他十分严厉。在他叫苦不迭之余,学习成绩飞速上升。


    陪伴白繁珍的主力就变成温白和傅揚。


    凛冬渐深,白繁珍似冬眠般,每日昏睡时间越来越长。


    她的桌旁放过柿柿如意的一颗颗晶莹橘色水果,放过热气腾腾包好的饺子,盘底垫过恭贺新春的红底金字碗垫,窗外响过遥远并不真切的新春爆竹。


    这些小东西都是温白的心意,即使她吃不了,也意味着过节逢春后,又是一年。


    医护人员宽慰她,一般病人只要熬到春天,都能神奇好转。


    白繁珍有时会突然清醒,话语比之前流畅,甚至听不出语病。


    一天,温白上完厕所回病房,看到白繁珍抓着傅揚的手,眸光清明,微笑着拍他的手,语重心长。


    “相爱的人,忽然不幸的被对方遗忘,直到再次被想起,那才是爱情。”[7]


    傅揚眼底有一瞬的错愕,不明白她的意思,可看到她欣慰安然的眼睛,也跟着一笑点头。


    整个春节,岑旭没有现身,是温白陪在医院,傅揚偶尔还会过来。


    她默默感觉到,傅揚对她,很不一样。


    心底那股奇异美妙的感觉,在泛滥前都被她极力的生涩抑制。


    现在,不是时候。


    岑旭被岑汕拘在家里限制出行,于是她尽量少联系他,因为岑汕阴晴喜怒不定,喜欢家庭暴力。


    她知道只要一通电话,岑旭定会不顾一切赶来,但她不想让他受伤。


    .


    日光渐好,浮冰渐消,料峭寒冬已然无影,春回大地,草木复苏吐出绿色芽点,树木抽出嫩芽颤巍巍迎风。


    只差一天就立春了。


    白繁珍这天凌晨4点忽然醒来,温白听到动静进屋后,她竟自己支撑着坐了起来,双脚着地,双手摸索着想站立。


    她连忙走到身边,用手扶助她。


    白繁珍身体忽然一颤,又快速恢复正常。她声音很轻,口吻又很笃定。


    “我想去新海。”


    医护前几天就表示,白繁珍各项指标已经不行了,温白和陈真听从意见,含泪购办了最后的物品作为预备。


    此刻,白繁珍却焕然一新,宛若要康复的人,执意要去新海。


    最后的决定权落在温白和陈真身上,陈真少见的没有反对,他面如死灰,妥协般无奈一笑,点头。


    温白给她穿好衣服,陈真开车带着她们出发。


    出发前,陈真给岑旭打了电话,无人接听。


    他红着眼眶,满脸胡茬,神色颓废。


    “繁珍,知道自己不行了。”


    温白一颗心空悬多日,此刻忐忑不安恐慌跳动着,又无力改变。


    车上,走了两个小时,天微微亮,灰暗泛蓝调的天边泛起鱼肚白,高速路上暖黄色的灯光被黯淡白曦淡化成小小光点。


    到了海边,一下车,海风似潮汐般汹涌,卷起白繁珍憔悴的发丝,她捂着围巾,被陈真搀扶着去往她想坐的海边观景台。


    海阔与天际浑然一体,湛蓝的远海处褶皱般的波浪里出现一抹金色瑰丽的光,浮光跃金粼粼而动,将金色晕染开,铺满波澜涌动的海面,像晨曦在海面点燃的火苗摇曳跳跃。


    白繁珍毫无血色的脸颊被染上了流光浮影,她抬起疲惫的眼,好似能看见般望向暮云合璧的天空,对陈真笑了笑。


    “谢谢你。”


    她坐在观景台的木凳上无力地依靠着陈真,怔怔看了会儿天,又将目光下移至海面,温柔瞳孔浮现绚烂金光。


    “为了领养娇娇,也为了我最后的事,和你结婚,其实很对不起你。”


    陈真泪如雨下,年近四十五的他此刻像个无助的小孩,涕泗横流,却压抑着情绪不敢让白繁珍听到。


    温白瞅见观景台不远处沙滩上有架钢琴,被好几个遮阳伞遮住,最底下被一捆铁链围住挂了锁,她看着伞上的民宿名字,疯狂跑到民宿门口敲门,急促的大喊着问。


    “您好,有人吗?!可以借用一下钢琴吗?!”


    没想到的是,民宿竟然很快开了门,面对如此早的莫名打扰,店长不仅没生气,还在抽屉里翻找钥匙。


    温白等待之余回过头,心中万分焦急,却在吧台正对面看到了那幅无比熟悉的新海日出图!


    是傅揚买走的那幅新海日出图!


    店长压断电话之余,楼梯处响起脚步声。


    温白回头,猝不及防撞上傅揚的视线!


    傅揚见她,眸色一暗,仿佛预料到什么。


    他身穿浅色牛仔外套,米白色卫衣和黑色长裤来不及换,清隽高大的身影匆忙跑向吧台,向店长索要钥匙,两人不由分说向海边奔跑。


    看到白繁珍所在的观景台,傅揚却忽然停下脚步,声音思虑后沉稳笃定。


    “你去陪阿姨吧。”


    温白喘着粗气,弯腰双手扶膝。


    “妈妈的愿望是,在新海弹钢琴......”


    “温白,阿姨多久没给你打过电话了?”


    随着傅揚的提问,温白忽然惊觉,自她送鸡汤到医院后,白繁珍给她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再无联系。


    电话、短信、微信,都没有。


    但她扶着白繁珍的瞬间,搀扶她在公共区域行走时,缓慢将她放躺平时,她都会露出浅浅笑意。


    一股灵光和心底的预感,在脑海轰然爆炸。


    她知道是她!


    一直都知道!


    温白眼里波光粼粼,对上傅揚的视线。


    傅揚点点头,伸手温柔的抚摸她的头顶,声音温柔似水。


    “去陪陪她吧。”


    温白内心狂跳不止,忐忑不安与心酸期待在这一刻沸腾成一锅酸汤,灌满她心窝。


    她抬着沉甸甸的腿,一步步向观景台走去。


    冷风呼呼直灌她胸口,那酸溜溜沉甸甸的心口此刻凉飕飕的,她的心像漏了口的沙袋,迅速下沉至没底的漩涡。


    每一步都需莫大的勇气,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她看见陈真回头看她,背着光看不真切表情,只有一双高举着呼唤她的手。


    她屏住呼吸,攥紧拳头,鼓起勇气上前。


    白繁珍此刻坐在观景台上,她呼吸地十分孱弱,像被雨水打落的蝴蝶,再也扇不动翅膀。


    温白坐在陈真的位置,伸手把冰凉消瘦的她揽入怀里。


    她好轻,好瘦,脸冰冰凉。


    陈真像个衰败颓废的老人,低垂着头离开,把最后的时光,留给她们。


    白繁珍呼吸很急促,鼻息只进不出,努力张着嘴。


    “那个男生,很不错。”


    温白知道,她在说傅揚。


    白繁珍虚弱的笑了,干裂枯白的唇角好不容易扯出一个弧度。


    温白以为,白繁珍会斥责她,会说教她。


    但她只是轻轻说了声。


    “对的人,会站在你的未来。”


    轻轻一句话,落在温白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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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说了什么,又没说什么。


    不远处,缓缓响起那熟悉悦耳的琴声,温和似清泉流水,涤净清冽,空明涓涓,像林中曦光落清泉,汩汩石上流。


    白繁珍也听到了,但她抬起头,仿佛能看见般,混沌的眼映着簇簇金光,像在等她的允诺。


    温白垂下眼,声音哽咽而沙哑。


    “好。”


    闻此,她像是安心般垂下头,静静依靠在温白怀里,眼角沁出一滴泪,缓缓流到温白心口。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她的声音随剧烈海风并不清楚,轻飘飘的,宛若烟尘。


    “我的女儿,长大了。”


    温白的泪水再也绷不住,夺眶而出,将绚丽跳跃的海面金曦模糊成大光圈浮动。


    她忽而无措而慌张的抱紧她,笑着一声声唤她。


    “妈妈,你不是还要弹钢琴吗?”


    “钢琴就在后面,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


    “妈妈,春天就要到了...”


    “妈妈...”


    温白紧紧攥住她的手,一声声唤着她。


    白繁珍躺在她怀里,疲惫而满足的露出笑容。


    然后,缓缓阖住眼睛。


    头忽然无力垂下,怀里消瘦冰凉的手,像断了线的风筝坠落。


    陈真看着温白止不住的呼唤,忽然发了疯似的几步上前,从温白怀里夺过白繁珍,把下巴抵在她头上,撕心裂肺带着哭腔哀求着大喊。


    “繁珍!繁珍!不要走!”


    “繁珍!我带你回来了!繁珍!”


    “繁珍!别离开我!”


    他撕心裂肺的狂吼,眼眶猩红惊恐,像失控的野兽在空旷的海边怒吼。他紧紧抱住她,不舍得放开,眼泪沾湿她枯萎无光的发丝,似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几名医护上前,使劲儿才剥开他,他们经手确认后,冲陈真和温白无力摇头。


    陈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泪大颗掉落,他跪在沙滩上仰头向天诟骂。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老天!你为什么要带走她!”


    “不公平!你不公平!”


    海风呼呼灌入耳朵,带着咸腻和湿冷的水汽,温白跌坐在沙滩上,看着白繁珍静静躺在韩丹怀里,就像平时睡着了。


    海面朝阳升起,天际清澈明亮,白、青、黄相间的色带朦胧铺在天际,影影绰绰。金日旭辉似缕缕篝火升腾般炙热,光霭由空濛变得清明,海天一线的远方,是细丝如云的希望。


    琴声直到最后一曲乐章走完才停下,清丽哀婉,像她的轻声告别。


    远处,海平面传来空旷的鸟叫声,是冬去南方的鸟儿春至归来,在天空翱翔鸣叫。


    温白忽然想到电影里那段词。


    “不顺心的时候,你可以像疯狗那样发狂。”


    “你可以破口大骂,诅咒命运。”


    “但到头来,还是得放手。”[8]


    她瘫坐在沙滩上,看着白繁珍心心念念要回到的海边,恍惚间仿佛看到小女孩儿趁着天未亮,拽着陈真急匆匆跑到这片沙滩上,挖着沙子,海浪冲上来淹没她的笑声,不知不觉天亮了。


    她忽然没了眼泪,眼睛像干涸的河流,只是呆滞地坐着,像断线破坏的木偶,无助地看着海面日出绚烂,潮生叠起。


    表情快哭了,唇角却扬起苦笑。


    “就差一天,就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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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参考早古韩剧《我的女孩》中台词,略作修改。


    [8]:来自本杰明巴顿奇事英译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