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次曹书望的电话，司云起没能起疑心，说到底还是太担心季杭。


    此刻他才意识到，如果没有季杭的知情和授意，曹书望是绝不可能给自己打电话的。


    有个念头如笋破土般悄然冒尖，稍一想，就刺的他心头汩汩冒血。


    如果……


    如果占据了他十年的记忆是假的，如果季杭喜欢自己……


    过往弥漫成浓雾笼罩住司云起，遮在他眼前，挡在他心里。


    大雾四起，方向不辨。


    他不停地走，与回忆迎面相撞。


    ——晕车的季杭辗转几趟车，在寒冬去找试镜的他。


    那时的季杭少年意气，站在二楼，站在光里，大声昭告赢的人是他。


    ——十年后季杭戴着口罩上了综艺，全身脱力的情况下，明明吐槽他几句就能过关，却宁愿做200个俯卧撑也不肯说他一个字不好。


    那时的季杭夺过小旗，当着全网观众的面，再一次大声呼喊，赢的人是司云起。


    ——十年前季杭在全校师生前，澄清和他的恋爱绯闻。


    ——十年后季杭在综艺里，装着和他不熟的样子，把所有工作人员都骗了过去。


    ——十年前季杭不喜欢被强迫去做什么事，可他事先没有和季杭商量，擅自做主带人回自己家，又在聚会上当着别人的面做出亲密举动，季杭都没有表现出反感。


    他们之间唯一有分歧的事情，就是他在准备校考时让季杭和他一起去北京。


    ——十年前季杭送他离开，将他手机里关于“季杭”的所有删除干净，撂下诀别的话后再也不见。送自己离开的时候季杭联系的不是剧组，而是许凡君……


    然后又在山顶，把祝愿他的话刻在许愿牌上，牢牢绑紧在锁链上。


    ——十年中，季杭建立一个营销号，取名为“借我瓶水”，搜集各种照片，随时准备给他反黑。


    ……


    他在雾中寻不到方向，转头回身时，看到的都是季杭。


    一帧一幕，只有季杭。


    说的是不爱他的话，做的又都是爱他的事。


    其实是有个转折的，他带季杭回老家见过徐不凡，在那之后季杭就开始不一样了。


    之前他一直以为季杭匆促送他离开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喜欢，迟钝如他，过了整整十年，才意识到——


    分离这件事，并不是无情的专属。也有人会因为太爱了，选择分离……


    司云起静静地凝视着病床上熟睡的人，心里钝疼。


    他不敢想，季杭每每口是心非的时候，该有多么难过。


    这种难过他没有体会过，甚至到这一刻才发觉。


    他也很明白，单靠问季杭去了解这十年的始末几乎不可能，季杭什么也不会说。所以他要自己找到真相。


    输完液后，他带季杭回了家。


    把人放在自己的床上，他守了半个小时，拿起季杭家的钥匙就出去了。


    到半夜，季杭醒来发现自己不是在医院，而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头也有点疼，他坐起身，只记得自己被司云起带去医院，后来就都没印象了。


    这不是医院，也不是自己家，难道是司云起的房间？


    房间里留有小夜灯，浅浅晕开光影。


    他光脚走到门边，打开后客厅黑暗，空无一人。


    许是发热还没完全退，面对着空旷的房间，他忽然就有点失落。


    就在这时，门锁响了一声，随后大敞，楼道里的光投在客厅。


    司云起抬着两个行李箱，轻轻放下，没发出一点声响。


    放好后，他抬眼看向卧室，看见站在门边的人。


    “是我吵醒你了吗，”司云起走近季杭，抬手摸这人的额头。


    他是知道的，季杭已经退烧了。


    这次的触碰，只是在观察季杭的表现。


    季杭先是站在原地，任他的手背久久落在自己额头，刚醒的失落稍许减缓，忽地意识到什么般，后退了一步。


    司云起想，季杭又要装了。


    他没给季杭机会，手垂下指向门口，邀功：“行李都搬过来了，奖励呢？”


    “什么奖励？”季杭不明所以。


    “你都忘了么，”司云起看向季杭，“输完液我送你回家，你不回，抱着我要今晚住过来。”


    季杭心一惊，立刻否认：“不可能。”


    “你怎么醒了就赖账，”司云起不满道，“你亲口说的，让我把行李搬过来，还会给我报酬。”


    “我急着、我急着搬过来是因为房子马上要还给房东，”季杭顺着司云起的话胡扯，“又发烧了不清醒，才让你去搬的。那、麻烦你了，报酬算在房租里吧，我转给你。”


    “不行。”司云起道。


    “那我现在给你，”季杭转身就要去拿手机。


    却不料司云起忽地抓住他的手腕，“去哪给。”


    季杭：“我去拿手机。”


    司云起扬着尾调“嗯”了一声，说：“用不着吧。”


    季杭又不明白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原本被映亮的客厅再次陷入黑暗。


    “那、”季杭话还没说完。


    司云起攥着他手腕的力气收紧几分，嗓音响在他耳边，“你亲口说的，报酬是亲我三下。”


    季杭瞪大眼睛，“不可能。”


    “是真的，”司云起说，“本来你说要亲我十下的，我说太多了吧，你又改口说那就三下，我答应了。”


    季杭沉默半晌，认真道：“司云起，我是病了，不是醉了。”


    司云起轻笑，摁亮灯时手心在这人眼前挡了下，过了几秒把人拉到沙发那坐下，摊开左手掌心，说：“我有证据。”


    只见司云起掌心一小块红印，季杭蹙眉问：“这是什么？”


    这是司云起找出的红印泥，在出去搬季杭的行李前，他在季杭的食指上点了一下，又摁在了自己掌心。


    “我当时也不信，”司云起煞有介事，“说你一定会反悔，你为了给我保证，把指纹盖在了我掌心。”


    季杭看看司云起的掌心，又摊开自己的双手，果然，右手食指还留有红痕。


    他又沉默半晌，然后说：“司云起，我是不是把你的被子也染红了，我去给你洗被子吧。”


    司云起：“……那不要紧。”


    季杭站起来，司云起垂着眼眸落寞道：“我说你会反悔，你向我保证不会，也按指纹了，没想到……”


    季杭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东西。


    司云起很委屈：“你向我保证过的……”


    “好好好，”季杭被他哄得不知南北晕头转向，意识还没跟上脑子，人已经俯身，落在司云起额头一个吻。


    吻完后他彻底清醒了。


    完了完了。


    季杭组织着语言，磕磕绊绊解释：“我只是、只是给你报酬，司云起，这只是报酬……”


    季杭的吻落在额头，不知怎么，莫名让司云起想起十年前，季杭说纱布歪了给自己正纱布的时刻。


    一样的轻。


    司云起思绪回拢，看着面前慌张解释的季杭，愈发确定了那个事实。


    他忍着心疼，面带笑意，说：“不对。”


    季杭：“对的，这真的只是报酬。”


    司云起摇头，“怎么是额头，亲人不应该亲嘴么。”


    季杭冷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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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


    司云起说：“我要售后，假一赔十。”


    真好，司云起又和之前一样没脸没皮了。季杭开心之余，心道，假一赔十，还有这好事儿？


    司云起再磨一磨闹一闹吧，到时候自己装被他闹烦了，趁机亲一下。


    非常合理。


    可惜他不能表现出来，还是露出为难的模样，说：“司云起，图片仅供参考，请以实物为准。”


    司云起思量几秒，站起身，说：“那好吧，你是商家，你说了算，还欠两个。”


    季杭同他对视，点了点头。


    不是，司云起，你怎么不再坚持坚持了？


    后来季杭发现，不仅这会儿司云起不坚持，后来的几天里，司云起也跟忘了这件事一样。


    这事儿是能说忘就忘了吗。


    偏偏季杭不能主动提，更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在不经意的某刻，不经意间买回来一盒红印泥，又不经意蹭在自己指尖，最后不经意间碰到司云起的掌心，


    不经意道：“不好意思，把你掌心弄脏了。”


    以此试图唤醒司云起的某个记忆。


    彼时司云起正在收拾行李。他已经退圈了，完完全全转幕后，但之前进行中的综艺还是要拍完，马上重新启动继续拍摄，隔天司云起就要走了。


    他摊开掌心看了看，大度道：“不碍事，我一会儿去洗。”


    季杭绷紧下颌。


    行李箱被放在一边，司云起走进洗手间，门虚掩着，流水声传出来。


    季杭抿紧嘴唇。


    司云起打开洗手间的门，手背上还挂着水珠。


    季杭心想，他一直就不是个会欠人情的人，该还的必须得还，更别说他都已经和司云起摁手印了，更要还。


    欠债还……还吻，既然是定下了，就天经地义，这很合理。


    所以他走上前，挡在洗手间门口。


    正直不阿道：“司云起，欠你的报酬不能不还，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但是你要出去几天，我觉得等你回来我肯定会忘，就、就现在还你，两下。”


    说完他带着剧烈跳动的心亲了过去，因为紧张，也因为不好把握分寸，他本想亲侧脸的，偏了点，亲在了司云起嘴角。


    然后他觉得他心要跳出来了，第三个可能不太行了，喉间哽了几下，说：“下个晚……”


    司云起忽地抬手扣住他后颈，季杭被不可驳逆的力道贴了过去，下一秒，司云起吻在了他唇间。


    季杭脑海一片空白，怔怔地看了司云起好久，最后闭紧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司云起分开，和他额头相抵。


    颤抖的呼吸流转在他们之间，季杭还能分神去想，虽然是要在慢慢中快点走到一起，但还是太快了，司云起很聪明，不能让他察觉到。


    他欲脱离颈后那只手的控制，挣扎几下后无果，他用气音说，：“这、这只是报酬。”


    司云起“嗯”了声，并不拆穿他，也不急着追问真相，只是说：“我的劳动所得，合理合法。”


    说完扣在季杭后颈的掌心移开，蹭了下这人的眼尾。


    季杭垂眸间，看到司云起的掌心还留有被自己蹭上去的红痕。原来司云起并没有把它洗掉。


    带着他指纹的掌心又贴在他下颌，带着他微微仰头。


    司云起又吻了过来，没有更深入，只是一下一下的啄在他唇间，含着他的唇轻吮。


    微微急促的鼻息混在一起，他们唇贴着唇，共享对方的心跳，相爱十年后，接了第一个温情的吻。


    大雾弥漫了十年，至此终于散尽。


    司云起看到大雾后是明亮闪耀，那是季杭用爱堆砌出的3650多个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