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起的手猝不及防抬起，朝着季杭的额头探过去。


    季杭体温正常得很，担心露馅，往后退了一步。


    司云起的手便静止在半空中，须臾，不动声色地垂落，转而问：“家里有退烧药么。”


    季杭点头，说有。


    “那，”司云起观察着季杭的表情，问：“你喝药去睡觉，我在客厅。等你退烧后我就走，可以么。”


    听到这话季杭有点难过，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只能蹙眉犹豫几秒，很为难地答了句好。


    他扮演着司云起眼中的他，头一次觉得，演戏真的是很难的事情。


    所以他在卧室里盘着腿想，到底该怎么不明显的和司云起产生连续不断的交集呢。


    想来想去，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


    季杭走到窗边，突然想到。


    租的这房子，就快要到期了。


    如果和司云起住在一起，那进展肯定会更快。


    起初住这里就是图离医院近，现在他的生活里不是只有工作，远近也就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了。


    他翻了下和房东的聊天记录，还有三个月到期。


    他打字和房东说不准备续租了，让房东随时带人看房。


    房东回消息也很快，是个很体面的中年男人，先是表达了这些年对季杭这个省心租客的配合和感谢，随后表示他老家有个侄子要来这边找工作，正好把房子给侄子住了。


    季杭问侄子什么时候过来，房东说，等三个月之后吧。


    意思就是季杭租房到期搬走后，侄子就直接住进来。


    季杭随即说，马上要到毕业季了，让侄子早点住进来，他会在五天之内搬走，房租也不用退。


    房东惊了，连连说不用。


    季杭连连说要的，说毕业季是招聘旺季，早点让侄子来安顿好，好好找工作。


    房东感动死了，问季杭打算搬到哪里，他在郊区还有套房，可以便宜租给他。


    季杭说不用，他已经找好住的地方了。


    说着话走到门口，他拧动把手，刻意压低嗓音，说话瞬间就哑了，还有那么点虚弱。


    房东纳闷：“你是生病了吗？”


    季杭已经走进了司云起的视线里，他咳嗽两声，缓慢地去倒水，答：“好的，五天内我就搬出去。”


    房东：“……”


    what？


    “你生病很严重吗，听着你的声音突然就变了。”房东说。


    季杭答：“我理解，您随时带侄子过来就好。”


    房东：“……”


    不等房东再问什么，季杭说：“那就这样，等我收拾好后给您发消息，您来验房。”


    说完立马挂断。


    他脚步虚浮，头发是出卧室前故意被抓乱的，捧着一杯水，状若不经意间转身朝向司云起。


    果然，他听到司云起问：“五天内就要搬走，这么着急么。”


    季杭装：“你怎么知道？”


    司云起沉默。


    季杭绷紧下颌，心道，装过了。


    他转移话题，“租的房子要到期了，房东家有亲戚要住过来。”


    司云起“嗯”了一声，说：“这么突然，你还没有找好房子吧。”


    “没，”季杭说，“要是找不到，我先去书望那住。”


    司云起看了他几秒，“其实我家离你的医院很近。”


    本以为司云起的房子会很远的，季杭都做好了以后上下班通勤时间两三个小时的准备了，乍然听到司云起这样说，季杭顿了下，顷刻又明白了司云起的用意。


    他可能是……想离自己近一点。


    季杭却只能拒绝，“不用了。”


    司云起明白，季杭大抵是不愿意和自己住在一个屋檐下。


    “那我陪你看房子，可以么。”司云起问。


    季杭想起来医院附近常有房源出租，房东直租，能租短期，广告贴在医院的墙上或者电线杆上，常撕常贴。


    只是房子大多破旧。


    他还记得集中出租的小区名，便说：“我想现在去看。”


    司云起说：“我陪你。”


    开车到了季杭说的地方，只看外观就能知道里面什么样，也没有电梯，单元门前面的垃圾堆了一团，没人清扫。


    偏偏季杭还下车，看着单元门上贴的房东直租就要加好友。


    司云起皱着眉拦住他，说：“你做什么。”


    “约房东看房，”季杭已经照着手机号搜到了好友，就等申请添加了。


    司云起拿过他的手机，拽着人的手腕推上车。


    车门没关，季杭仰头看着司云起，问：“你又做什么。”


    司云起压抑着情绪，“我的微信你不加，那个陌生人的微信你说加就加？”


    十年前季杭问过的话被司云起原封不动问了回来，季杭有一瞬的恍惚——


    就好像有些事真的能重新来过一遍似的。


    他学着十年前司云起的回答，“加他是为了租房，加你是为什么？”


    司云起没再接话，直接开车把人带到自己家。


    离医院约莫七八公里，通勤确实不算远。


    车停到车库，司云起把季杭带上电梯，摁楼层后看着上升的数字，还是没有说话。


    梯门打开，司云起示意季杭先出去，自己跟在后面。


    房型是大平层，一梯一户。


    司云起解开门锁，点了几下后，说：“录入指纹。”


    季杭没动。


    司云起耐心地等，“你先来住，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出去，我不住这里，录上你的指纹后，我会把我的指纹删掉，密码你改。”


    “不用这样，”季杭垂眸，“房子哪有不让主人住的道理。”


    司云起道：“曹书望那离你医院太远，我不可能让你随便找个地方住，你来这里，我不……”


    “那一起住吧，”季杭忽地开口打断他的话。


    没料到季杭会做出这个决定，司云起目光中带了些诧异。


    “你租给我，”季杭说，“等我找到合适的，会很快搬出去。”说完把指纹录了进去。


    “房租多少？”季杭问。


    司云起说：“没想好，等等再说吧。”


    “好，”季杭说，“加个微信，到时候转给你。”


    司云起愣了下，季杭已经点出二维码让他扫了。


    这下不光司云起觉得不对劲，季杭也觉得他表现得……


    太不像司云起视角里的季杭了。


    他慌忙找补：“只能麻烦你段时间，我会尽快搬走的。”


    不等司云起说话，他转身往外走，说：“我先回去了。”


    司云起跟在身后，走到电梯口被拦住。


    “你不用跟我去，我已经不烧了，能自己回家。”


    他回到家开始收拾行李，接到曹书望打来的视频。


    “我看看进展，”曹书望打趣道。


    季杭给他拍两个行李箱，“喏，进展。”


    “我去，”曹书望嗓门一下子拔高，“同居了啊这就，你那小地方，他睡哪儿啊，和你睡一张床？杭，是我小瞧你了。”


    季杭晃晃手指，“不是他住进来，是我住他家。”


    曹书望更惊讶了，“你！你你你！就这么羊入虎口了？”


    “什么羊入虎口，这叫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季杭说，“到时候你来帮我搬家，然后我提要去你那里住，你拒绝我，说不方便。”


    曹书望问：“为啥啊？”


    “我总觉得我表现的太积极了，他好像能感觉到，你帮我演一演。”


    “……神经。”


    “谢谢。”


    当晚季杭找出那张被胶带粘满的纸，还有签名照。


    搬家的时候担心丢，季杭把写着“我喜欢你”的纸放在放手机壳后面，把签名照放在了冲锋衣内口袋里。


    毕竟是要搬进司云起家，不能乱放。


    隔天睡醒，头有点昏沉。季杭没当回事，去上班了。


    一天上完，下班的时候只觉得很困，趴在桌上就要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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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事走进来，看到他脸颊有点红，状态也不好，拍了拍他，说：“是不是病了？”


    季杭刚要摇头，同事摸了摸他额头，说：“这么烫啊，发烧了，走，带你去打一针。”


    听到发烧二字，季杭站起身去换衣服，说：“不用不用，我着急回家。”


    “你还是着急看病吧，”同事说他，“都烧傻了。”


    季杭头重脚轻，好说歹说，总算是没被押到发热门诊。


    回家的路上，季杭再次拨打曹书望的电话。


    “书望，我发烧了。”


    “你今天不是上班？去打一针呀。”


    “不，”季杭说，“你帮我告诉司云起。”


    曹书望：“……你真有病。”


    季杭点头：“是啊，真的有病，你快告诉他，别说是我让你说的。”


    曹书望挂断这边，打响那边。


    “司云起，”曹书望说，“季杭发烧了，我没时间过去，因为我这儿的小狗也发烧了。”


    也不知道司云起听完自己的解释没，反正挂得很快。


    然后他撇开手机，没忍住笑了。


    季杭回家之路走得磕磕绊绊晃晃悠悠，到家楼下时司云起也刚好赶到。


    这时间点也是让季杭卡准了。


    这回发烧，季杭才觉得上次他装的不像。


    因为他压根没故意，直接就栽进了司云起怀抱里。


    意识模糊中他上了车，后来司云起开车门，征求他的意见：“抱你还是背你？”


    季杭说：“我、自己、走。”


    司云起：“那就背吧。”


    眸光看到这是医院，季杭躲开司云起的手，蹙紧眉心，“你戴口罩。”


    等司云起戴好口罩后，他才跟人下了车。


    司云起带他去的私立医院，抽血后等了几分钟结果，之后安排了病床输液。


    季杭很困，强撑着没睡，看着床边司云起的轮廓，看了很久。


    司云起给他喂了口水，低声说：“睡一觉吧。”


    季杭“嗯”了声，眼皮还是半掀。


    过了会儿，司云起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睡觉不合眼？”


    和一个人揪扯十年的好处是，你总能在听到某一句话时，想起那段过往。


    回忆在脑海中追逐，片段交替播放。季杭有点难过，又很困，但司云起在身边他又舍不得睡。


    最后呓语：“在沙滩你背我时，问我……”


    “什么？”这人的声音又哑又低，司云起听不清楚，凑近了些。


    “…你问我，把我背回去，能喜欢你一点么。这次怎么不问了……”


    司云起心尖被什么东西掐了下，不疼，但很难平静。


    过了几秒，司云起说：“这次该问什么？”


    季杭抿紧嘴，不说话了。


    司云起哄着人，“这次想要我问什么，季杭，告诉我。”


    季杭意识不清，被哄诱着，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因着嗓音哑，便不明显，“问照顾我，能喜欢你一点吗。”


    司云起吞咽一口虚无，怔愣许久，直到季杭已经熬不过困意合上眼睛，他才轻声问：“在你发烧的时候照顾你，能喜欢我一点吗？”


    季杭不明显地睁了下眼，嘴角慢慢扬起，自以为藏得很好，说：“一点点。”


    简单三个字足以贯穿司云起的心脏，司云起这才意识到，他觉得季杭有些变化并不是他的错觉。


    这个变化伴随着他退圈的消息发生，即便季杭再能隐藏，依旧是能被察觉到的，只是他太迟钝。


    如果不是季杭没精力伪装，也许他还要等很久才能发现。


    他按捺着情绪，又问：“多少才能彻底喜欢我呢？”


    季杭眼睛紧闭，抿着嘴唇，眉心动了动，像是在思考。


    但很快，季杭说：“十点点。”


    “好多啊，”司云起呼吸有几分抖，轻声说完后，等着季杭的回答。


    季杭轻轻“啊”了一声，很好商量说：“那这次算你三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