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范大人像是完全不怕洛九再伤到自己，在好友面前蹲了下来。


    曾经他自己中了海棠朵朵下的药，神志不清，对好友上下其手，几乎吃遍了豆腐，被绑起来都不老实。可是如今，洛九一样中了药，一样神志不清，却只会隐忍，只会下意识地为他转移伤势，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让他快走。


    这个人，像是已经把克制写进了骨子里。


    “其实这不是春药，而是为你下次入宫演戏准备的。我刚调制出来，借今天的训练试验一下。”小范大人轻声解释，看着面前的好友跪坐在地上，手指扣入了地面上虬结的树根，将其一点点捏成木屑。


    “我研究了皇帝给你那颗药，防范得还挺严密，只要外壳有一点破损，接触空气就会迅速锈毁，不过难不倒我。”


    “那药的效力比之前更大了。为了拟合症状，我加重了催情的成分，但也多添了提振精神的成分，你本该能保持清醒的，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达到效果。”


    他絮絮叨叨地讲，洛九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如果不是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根本看不出在忍耐着什么。


    “若是持续这般，再过一年，任谁都会上瘾。到那时，你就得假装自己染上药瘾，被他所控制。”


    “一年之内，你能成为大宗师吗？”


    洛九没有回答。


    确如范闲所说，他已经完全恢复了清醒。他努力消化着好友话中的信息，想要说能，但是实在没有这个自信。


    范闲看懂了洛九的神色：“你没有信心，对不对？成为大宗师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一年的时间，太短了，不是你的问题。”


    “可是洛九，不成宗师，我们在庆国没有翻盘的机会，你想活命，就必须继续演戏。可你甚至连现在这场简单的戏都演不好，那样的戏，你是演不出来的，吃什么药也演不出来。”


    “更有甚者，你可能会被他用药胁迫，做一些你不想去做的事情。”


    “既要终日伪装，又要做违心之事，你能做到吗？”


    洛九没有回答。


    范闲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狼狈地跪在地上，嫣红色从他眼角眉梢一直蔓延到衣襟内，卷曲的发丝垂落在尘土中，手指早已捏碎了树根深深扣进泥里，几乎不忍心往下说了。


    但他还是狠了狠心继续，把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血淋淋地摊在好友面前。


    “只要你行差踏错一步，我和你都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有我们关心，和关心我们的人，都会为此遭难。”


    “你能承担这个后果吗？”


    洛九没有回答。


    他抬头定定看着范闲，像是在等着什么。


    “回头，去北齐吧！不要去上京，直接去找苦荷。我和海棠朵朵约定好了，只要你肯入北齐，苦荷会亲自出手护你三次。”


    “苦荷毕竟是武道宗师、医道圣手，只要不是庆帝亲自冒险跑到北齐境内，他一定能保下你。”


    “庆国这边，你不必担心。我父亲暗中培养虎卫，如今一部分即将转到我门下，他们最低也是八品。陈萍萍对我视如己出，鉴查院亦是我身前护盾。五竹叔即将赶回京都，绝不会让任何人伤我。庆帝……就算他用我威胁你，你也不要信，他毕竟是我生父，不会真杀了我的。”


    “你的两个徒弟如今都已经住在范府，有我在，她们不会出事。”


    “相信我，好不好？”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走吧！”


    范闲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果然。


    洛九笑了。


    虽然不是本意，但在沾染了情欲的眉眼和被咬的绛红的唇色的映衬下，这样一个笑，艳色无边。


    他想说，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同意我回庆国。真狡诈啊，要趁这个我脑子最不灵光的时候来说服我。为了让我去北齐，你一定付出了不少代价，费了不少心思，是吗？把回到庆国的情况说得这么糟糕，去北齐的一切说得这么完美，可是事实真是如此吗？


    他想说，南庆北齐有什么不同呢？在这样一个时代，当权者视万民为刍狗，换一个国家就能从此平安无事吗？不过饮鸩止渴而已，还平白斩断了一条退路。你以为皇子了不起吗？你以为，庆帝真的不会杀你吗？


    “安之……我……唔……嗯……”


    他想说得太多，可是难受得紧，话到嘴边全变成了难耐的喘息，喘得对面的范闲脸都红了。


    洛九：“……”


    他使劲咬住嘴唇才勉强停下，又羞又气，本就潮红的脸更红了。但想说的实在重要，他非说不可。最后只总结成一句：


    “我能演，你教我。”


    虽然回到庆国的路一定会走得很难，但我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是需要伪装，我能学的！不管要做什么违心之事，我们总能找到办法，避免最坏的结果。一年之内，确实不一定能成为大宗师，但是我知道我总有一天能成！


    相信我，好不好？


    我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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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


    他的双眸闪过一丝厉色，精芒暴涨，像是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虽然跪在地上，虽然狼狈不堪，但是硬是流露出霸道刚烈到极致的气势——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


    所有的话都在眼睛里写着，范闲看得懂。所有的决心都在武道之势里展露，范闲感受到了。


    小范大人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早猜到洛九不会同意，只是还是不甘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想要好友更安全一些，少吃一点苦。


    可洛九不愿意。他能怎么办呢？


    从来，拗不过这个人。


    既然好友做了决定，他又有什么可怕的！


    “好。”


    范闲也笑了。


    “首先，你的眼神不对，太亮了。”他看着好友不解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药物作用下，你该双眼含泪，陷入迷幻。”


    他伸出手指按在好友的喉结上，揉了一下。


    洛九眸中立刻蒙上了水雾。“唔……”他低哼了一声，差点软倒。


    “会了吗？”范闲却像是没看到对方的难受一样，语气专业而冷静，“你试一次，Action！”


    于是洛九闭上眼，再颤颤巍巍地睁开，睫毛上挂了水珠，眼神雾蒙蒙的。


    “很好。”


    “现在我是庆帝。神庙的秘密，你知道了多少？说！”范闲俯身，声音在洛九耳边炸响。


    “嗯……我……不知道。”他艰难地回答。


    “错！药物作用下，你根本听不见他说话，你没有神志，懂吗？再来一次！”


    这一次，洛九恍若未闻。


    “很好。”


    两人一教一学，设想了各种可能的情况，表演出该有的反应，直到药效褪去。


    也许是有范闲调配的药帮忙进入状态，也许是影帝的教学水平太高，也许是洛九在生死重压下突然开窍，所有的表演都通过了。


    身心俱疲的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了使团，这条路不长，他们却走了好一阵。等到柳暗花明，终于看到熟悉的车马，熟悉的人，他们像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小范大人，今天竟然赢了？”高达看到两人中明显是洛将军状态更差，站都快要站不稳，不由惊呼了一声。


    范闲揽着好友的腰把他扶上马车，转过身冲高达得意一笑，大言不惭地回答：“嗯，我一顿狂揍，他认输了！”


    这便是小范大人对战洛将军唯一一次胜绩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