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风雨欲来

作品:《长安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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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罗不信诅咒之说,这么多条人命,归结为意外,亦颇牵强。


    行凶者先是烧村,又在修塔营杀害杜村役夫,显是急于掩盖什么,手段可谓拙劣,堂堂大理寺,岂会查不到一点线索?


    查案自是用不上她。


    杨寺丞却不肯直说:“圣上大抵要臣就此结案。”


    青罗问:“如何结案?”


    “杜村夜遇劫匪,修塔营役夫不遵督造官之命,以至酿成惨祸,此为臣所揣测的圣上原意。”


    杨寺丞略作停顿,又道,“后臣禀明圣上,杜村农人贫弱,食不果腹,家无余粮,实无值得劫匪觊觎之财,且大理寺已查明当日吊运巨石的绳索断痕齐整,显是事先以刀刃割出,并非意外。”


    所以,父皇的原意难以叫人信服。


    天色渐明,却有浓云蔽日,窗纸透入的天光黯淡下来。


    青罗原就背光而坐,此刻面上更是笼了层厚影,“圣上不想为他们讨个公道么?”


    杨寺丞平静地道出圣上准备的公道:“杜仲多次劝说杜村众人为杜万玄作证,因一再被拒,愤而烧村,杜村役夫因家小身故,心灰意冷,自戕。”


    如此一来,杜仲便是千古罪人。天底下最具权势的帝王,要她成为千古罪人。


    杜万玄、杜仲,乃至杜村上下数十条人命,父皇全不在乎。


    他可是另有苦衷?又是何等不得已的苦衷,令一国之君罔顾律法至此?


    杨寺丞之难,非在查案,而在不许查。


    青罗沉吟道:“既是圣上的意思,本宫又能如何?”


    杨寺丞这时才道:“臣斗胆请公主让圣上下诏彻查此案。”


    青罗起初还道他与她说笑,见他神色严肃,才将到了嘴边的疑惑咽了回去。


    要她去求父皇么?


    父皇忌讳后宫干政,朝堂之事亦不喜女子插手,贸然去求,恐怕只会将他触怒。


    若不可求,难道逼他下诏?她如何逼得了父皇?


    青罗起身下榻,转过身,望了眼灰白的天光,一个念头隐隐袭上心头。


    昭明宫正南丹雀门外,有一面登闻鼓,父皇曾有诏令,蒙冤者击打此鼓,金吾卫必将转呈其事于皇帝。


    前世阿舅已在各地平乱,仍有朝臣奉承父皇治下海晏河清,在位数十年,从未有一人敲响此鼓。


    幼年途经丹雀门,母妃似还嘱咐过她,勿动此鼓。


    青罗侧过头,半面光,半面影,乌涂着,“寺丞要本宫出面为杜仲鸣冤?”


    杨寺丞目露激赏,颔首道:“正是。”


    青罗拢了拢臂间披帛,慢慢自暗影中踱出,喃喃道:“寺丞好算计。”


    登闻鼓多年未响,彰显天子德政,父皇想必以此为荣,她偏要破他的例,将他逼得骑虎难下。


    父皇会如何待她?


    以公主之名鸣鼓陈冤,必定朝野尽知,此案再难捂住。


    御史台、刑部兴许也可提早介入,如此一来,对杜万玄、杜村屈死众人终会有个交代。


    青罗坐回榻上,问:“寺丞以为本宫会蠢到触怒圣颜?”


    杨寺丞不疾不徐道:“臣观公主有济世之心。”


    青罗讶异地抬眸望他,她倒不知她几时多了这济世之心,“何以见得?”


    “圣上曾有意在禁中造塔,因公主进谏方才作罢,益州也因公主停献荔枝,驿卒得免奔波之苦,佛寺案、臣子犯颜,公主亦几番解围。”


    杨寺丞顿了顿,继续道:“此案又关乎杜仲生死,公主想必不忍袖手旁观。”


    青罗暗自咋舌,这一顶高帽扣下来,她怎得推脱?


    “本宫若应下此事,寺丞可愿透露些线索?本宫也好心中有数。”


    杨寺丞从书案上的一堆卷册中抽出两卷,走出来,双手递与她。


    青罗展开一看,赫然是杜村案卷宗,按例,卷宗放存于大理寺衙署。


    她不禁抬起头,去看杨寺丞。


    杨寺丞泰然道:“臣虽打算告病休养,该由臣处理的公务却耽搁不得,交接此案前,需理清卷宗。”


    青罗想起王中丞置于官署中、不翼而飞的卷宗,心道若将王中丞比作犬,这杨寺丞便该是只狐狸吧。


    仆从再度叩门奉茶,青罗低着头,将那案牍逐字读过,不觉蹙起眉心。


    “寺丞亦掌工部各司案件?”


    杨寺丞点头称是。


    青罗又问:“寺丞怀疑工部司这员外郎贪墨了造塔的银钱?”


    杨寺丞道:“不错。”


    青罗合上卷册,一切似乎再清楚不过,又有些说不通。


    自造塔侵地、杜万玄之死,至征发杜村役夫,再至杜村农人惨死之祸,若将源头溯至贪墨,便合理了。


    户部拨付造塔钱款,内中含有补给杜村的地钱,这地钱却未落到农人手中,为免其生事,出头的杜万玄被杀鸡儆猴。


    张司窈定下的破土吉日颇为紧迫,因恐延误,自邻近的杜村征发役夫最为便宜,将他们放在修塔营也稳妥,不怕他们背地里再闹。


    杜仲却是个变数。她不肯放弃劝说村人为其兄作证,贪墨之人难免惴惴,索性斩草除根,杀尽杜村众人,灭口。


    又想出编造歌谣,暗示杜村灾厄源于诅咒这一招。


    如此行事,非疯即蠢,可父皇为何力保此人?这员外郎身后,难道还有旁人?


    杨寺丞也想继续查下去?


    杨寺丞未置可否,只道:“圣意难测,不知公主可有头绪?”


    青罗摇头。


    回到府中,不出所料,杜仲已被大理寺带走。


    鸢娘牵着阿宝,一脸不安。


    青罗吩咐她绣一件床楣,又叫春杏带阿宝在西园转转。


    她怕鸢娘问起杜仲,她实在不知如何答她。


    说杜仲定会没事?她并无把握,亦不愿欺骗鸢娘。


    父皇急于定案,杨寺丞那同僚接手后,多半会立即审讯杜仲,逼她认罪。


    阿宝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在园里捡了朵凋零的玉壶春,回来珍而重之地送与青罗。


    青罗将她抱在膝上,心道若是用刑,不知杜仲可熬得住。


    许是在外受了风,夜间便有些咳嗽。


    谢治尘端了茶盏过来,撩起床帐,坐在床沿,扶她起身抿了几口茶。


    “公主可是染了风寒?”


    青罗浑身发冷,裹着被衾躺回去,背朝他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