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有一男一女随着程曜手下入城。


    其中有银发男子，不似凡人。


    他们入了将军府没一会。


    属下匆匆来报：“少城主，外面，外面果真天现异象！将军府上空，有七彩祥云显现！”


    他跑得太急，气喘吁吁。


    程和连忙起身去看。


    果然。


    外头昏昏暗暗，厚重云层不规则地被剥开，如一汪彩色的湖水倒映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沙漠中。黑云涌动，湖水轻晃，洒下一束金光。正好，是将军府所在方向。


    窃窃私语声穿过高墙，抵达耳畔。


    城内原本冷清的街道上，衣衫褴褛的乞儿高喊：“七彩祥云！天佑沧衡！”


    街道上紧闭窗门随着这声喊叫纷纷打开一条小缝。一人喊开百家窗。从城中心开始，周边门窗内的百姓听到动静也打开，朝天上望去。他们走出屋门，其中有百岁老人呐喊。


    “祥云现世，天下归一！”


    老人家人忙捂住自家老头的嘴，把他扶回屋中。


    巡逻士兵们也被这异象惊得驻足停留，交头接耳不断。


    无人注意到城主府内，少城主那急匆匆赶往程恒住处的身影。


    他跑得太急，撞翻丫鬟捧着的托盘。


    人参鸽子汤洒在他身上，热气腾腾。丫鬟吓得跪下，连忙要拿出帕子去替他擦拭。


    平日里睚眦必报的程和却似感觉不到，骂了她一句不长眼便急匆匆穿过水上长廊，往自己父亲那跑去。


    丫鬟望着程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慢慢收拾残局。


    长廊尽头，再穿过花园。


    就是程恒所居住的地方。


    程恒也听到下人在外边的说话声，本来在写信给小舅子求援，越听越不对，便放下笔问：“发生何事？”


    管家连忙通报：“城主，将军府所在方向有七彩祥云出现。”


    七彩祥云？


    程恒心中一惊。


    书上曾说，仙鉴认主，必有异象。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传说，程家两座仓库中有一宝盒就与仙鉴有关。从自己亡妻口中更是听说过不少此宝物的消息。


    难道程曜被赶出城的这几个月有什么奇遇不成？


    程恒想着，走出房门。


    当看到那片祥云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就在将军府上空时，微微瞪大眼。


    恰巧这时。


    程和莽莽撞撞冲了进来，小厮们没拦住。他口中急急喊道：“父亲！”


    程恒皱眉：“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我有话要对您说！”程和一下子跪在地上，喊道，“阿姐她，她被仙鉴认……”


    他话没说完，便被程恒捂住嘴。


    程恒给管家使了眼色。


    管家忙随着下人一块退下。


    院子里空空荡荡。


    只剩他们父子。


    程和连忙把事情简略地说一遍，却隐瞒下魔物在府中的事实。


    程恒听完，思绪一下回到从前。


    程赵氏还活着那年，程曜已是冠绝沧衡，惊才绝艳、武艺高强的女子。


    她如同自己名字一样，明亮耀眼到不可方物。


    除去长相不够柔和外，样样都比程和强上千倍百倍，城内无人能比，城外更无人能与之匹敌。


    后来程曜年纪渐长，程恒想要为她寻一门亲事。


    未料城中没人敢娶。


    程赵氏冷冷笑着说：“我养出的女儿，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你竟想把她关入宅院，成为别人的笼中雀？”


    程恒那一刻有过动摇。


    可是女子不嫁人还能做什么？


    程赵氏换了个脸色，开玩笑地问：“不如让她当个城主？”


    开什么玩笑。


    程曜没人娶就算了，大不了养在府中，等年纪大点定会改变想法。届时他再到城内找个青年才俊把程曜嫁了便是。


    还当城主。


    女流之辈怎么可能坐上城主的位置。


    程恒那时就觉得程赵氏不对劲。


    一个妇人，怎的野心那般大？张口就是要让自己女儿坐上那个位子？他程恒又不是膝下无子，有程曜什么事？


    他本是想随意查一下，谁知……


    一根线头扯出一张大网。


    他竟不知程赵氏嫁他后野心如此大！


    府内府外甚至城中皆有她布下的人员，旨在谋夺他的城主之位。


    他花了五年时间才排查清楚身边到底有多少她的人手，然后一点点摧毁。


    裴吉安原是程赵氏的人，也是摧毁她的最后一道防线。裴吉安知程赵氏要倒，加之对女子身份没有信心，向他投诚，带来程赵氏谋反罪证。


    于是他设下陷阱，故意让程赵氏身败名裂，以红杏出墙的名头一剑将她捅死。


    整件事他都尽在掌握，唯一没想到的是程曜，目睹了她母亲的死亡。


    他担心程曜觉察出不对，马不停蹄把她送入军营。原以为她会吃不了苦乖乖回来服软，听从安排嫁人。谁知她宁死也不肯妥协，和程赵氏一样的硬骨头。


    程恒厌恶她身上有程赵氏的影子。


    磋磨她、冷待她、折磨她……


    可她依旧是那个程曜。


    程赵氏培养出的，比明珠还要耀眼百倍的女子。


    出去一趟，数月时光。


    他原以为她会死在外头。


    没想到她能平安回来，不仅回来，还成为仙鉴认主之人。


    程恒怎能不慌，他从未想过要传位于她！


    “父亲，该怎么办啊！”程和见自己说了这么多，父亲却无半点反应……


    父亲该不会要把城主之位传给阿姐吧？


    那他程和怎么办！


    程曜可是一直看他不顺眼，恨铁不成钢地动辄打骂。若她登上城主之位，自己还有什么好下场？


    程和惶惶不安，跪行至父亲面前，正要说话，忽然听到父亲说了句话。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里一惊，抬起头来，嗓音颤抖：“父亲……您说什么？”


    程恒冷冷重复：“杀了她。”


    活到现在，二十来年，让她锦衣玉食长大。给她兵权，过上其余女子都没有过的自由生活。拿着兵权呼风唤雨，还要如何？！


    现在不除掉她，难道真要等她打完胜仗，再一次赢得民心，稳固权位之时再杀掉她吗？


    趁着她打仗受伤，借此机会，除掉她程赵氏的孩子……


    除掉威胁自家儿子地位的她，也除掉功高震主的她……


    他等这天，够久了！


    程恒从袖中拿出虎符，交到程和手中：“你知道找谁吧？该如何说，如何传达，如何不让你姐怀疑，你自个定夺。”


    “父亲……”程和跪着结果虎符，连带着双手都开始颤抖，“若，若阿姐不来，如何是好？”


    “这就该问你了。”程恒将大手放在程和脑袋上，森冷之气压下，“你是想名正言顺，还是想背着弑杀亲姐的名头登上城主之位？你长大了，有些事，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程和听懂了。


    程曜若是来，能围杀在城主府中，届时找个由头就说程曜伤重不治，死在自己家中。但若是不来，他们只能派兵围住将军府，悠悠之口如何堵得住……


    程和不敢不去办，这是权利争夺，不是过家家。


    无论如何。


    程曜今日都得死在城主府。


    想到这位只比自己大三岁同父异母的亲姐，他狠了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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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着虎符去传召她。


    原以为需要些手段。


    程和把亲姐会如何拒绝传召都想了一遍。


    没想到她来了。


    只问了传话士兵几句话后就来了。


    程和不信她毫无防备。


    等程曜入府，大批兵马围在城主府周围。


    程和听到小厮传话，说是裴司找他，说要一小队人马去将军府，擒住银发少年。


    “让他去。”程和没有阻拦。


    于是，城主府后门抬出一顶软轿，直奔将军府方向。


    程曜一离开。


    府外就被她的人看守得如铁桶般，一滴水都流不出去。


    城主府的软轿摇摇晃晃来到这，轿顶的穗子不断摇摆，两边坠了玛瑙玉髓，行动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城主府小厮与门口管家交涉许久，见着信物，这才肯把他们放进去。


    奇怪的是，轿中之人不下地，由着下人把它扛进去。


    这座轿子就静静地放在程曜住处门口。


    管家进来传话，二人出去看了两眼。


    纯狐卿望见轿子底下渗出的液体，还有空气中飘来的一丝熟悉的臭气，心下有了猜测。


    他对管家说：“将府中下人和士兵全部遣散出府，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进来。”


    “可是……”管家愕然，“将军让我们保护好你们。”


    “不必这么做。”纯狐卿紧紧盯着轿子，“来者非人，你们无法应付。去保护你们将军吧，她比我们处境危险得多。”


    在程曜身边伺候十余年，从程赵氏家里跟来至今的赵管家压根不放心他们。程曜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早在回城之前就有部署，他不必担心。可这顶轿子，从城主府过来，诡异的很。


    纯狐卿放下身上的袋子，交给管家道：“去外墙贴上……”


    还未等他说完。


    轿子布帘无风自动。


    黏液流出，魔气将整顶轿子吞噬，被黑气腐蚀，迅速将整顶轿子烧成一块碳。


    轿中人踩着黏液臭水用扇子掀开轿帘缓缓走下，动作流畅，优雅至极，一如当初见面，温文尔雅。


    纯狐卿宁野同时瞪大眼睛。


    “好久不见。”他羞涩温和地行礼，对他们柔柔一笑。


    一举一动，都似故人归来。


    宁野盯着他的脸，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纯狐卿死死拉住。


    “他不是裴司。”纯狐卿冷冷看着他，“你剥下了他的皮……”


    宁野骤然清醒过来。


    看着是他，这人眼中却无裴司的柔和，而是冰冷似霜，三分爱意，七分仇恨化作杀意，在眼中汹涌澎湃。


    “怎么，你们还把他当朋友？”他说话了。


    连声音都如此相像……


    “裴司”阴鸷地笑：“你眼盲那日，他曾寄信调开你身边的朋友，还给你下药，为改写仙鉴中人，你不会不知道吧？纯狐卿，你那么聪明，难道……”


    他将目光放在宁野身上，眼神有刹那间的柔软，随即恢复：“是为了让她不伤心？你爱她，对吗？哪怕她是个凡人。”


    纯狐卿缓缓推开年迈的管家，示意他赶紧走。


    管家左右看了看他们，一咬牙，忙走开去吩咐下人把袋子中的黄符贴到外墙上。他哪能看不出来，轿中下来的公子根本不是人，是魔物……


    纯狐卿将宁野拉到自己背后，没有回答油物的问题，反而说：“他的心在你身体里。”


    “想要？”油物笑笑，倏然变脸，“想要就亲自从我身体里拿出来！”


    说罢，他猛地冲上前来。


    那些淌下的黏液臭水纷纷化作魔物，跟着他一齐冲上。


    宁野望着他们像一堵高墙般压下，握紧长枪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