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曜知道，把她们召来沧衡城帮自己会有大用。


    但她没想到是这个用法。


    狐血入眼，昏黄镜面上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身影，一前一后，面无表情地与她们对视。


    纯狐卿想，与其担心这么多，不如履行他仙族义务，干脆让她们亲眼所见，自己抉择该走哪条路。反正，其中一个已经选好……


    他偷偷去看宁野，又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反悔。


    皇权、天下、权势……


    她当真不要吗？


    程曜盯着镜面里的自己，心跳加快，他根本没有想到，继乌鮀城主死后，会轮到自己。她目光转移，落在自己背后那人脸上，缓缓攥起拳。


    偏偏宁野一无所察，摸着下巴道：“原来是这样就能看到……我还以为要举行什么仪式。”她忽然想到裴司，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


    宁野正嘀咕，程曜忽然握住她的手望向她。


    二人对视。


    “怎么了？”宁野问。


    “这个皇位，我要了。你若也想要，便与我一同公平竞争。”


    程曜话音落下。


    屋内静默一瞬。


    纯狐卿的视线立时也聚在宁野身上。


    都在等她最终决定。


    宁野愣了愣，无奈：“我已经与纯狐卿说了，我不想要。皇位对于你们来说或许很重要，充满诱惑。但对我说来，意味着麻烦和担责。我不想每日睁眼闭眼处理公务，也不想处理麻烦的人际关系，更不想斡旋于朝堂……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曜眉头拧紧，点点头：“我明白了。”


    宁野感动看她。


    “你怕麻烦。”


    “……”宁野摁住眉心，“这么理解，也行。”


    上路几个月来足够程曜看清一个人，宁野确实没什么野心。更甚者，她不屑于这个皇位。


    她们混在一块喝酒谈天，宁野说得最多的是想回家养老，过躺着也有钱赚的生活。


    回哪个家？不言而喻。


    程曜转头去看纯狐卿：“你呢，她要是执意与我争皇位，你会怎么办？”


    纯狐卿慢慢悠悠：“不瞒你说，我向来帮亲不帮理。”


    “我就知道。”程曜起身，捧起仙鉴。


    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到这古怪的仙物，捧起来并不沉，但捧久了感觉异常沉重。这块仙鉴如万年不化的寒冰，拿在手里也凉得令人拿不住，仿佛下一秒手指头就要被冻掉般。


    “你若确定接受仙鉴，就把你的血抹在上面。”纯狐卿说完这句，望向宁野，“一国不能有二君，仙鉴认主，另外一人应会被筛去。你……真的想好了吗？”


    程曜也望向宁野，带着试探：“你再考虑一下？”


    宁野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给自己盛了杯水：“快点吧，我还想回镖局做我的大当家呢。跟着你们一块上路快一年，镖局被灭门后我都没来得及回去看，都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这一路，总算要结束了。”


    总算要结束。


    接近尾声。


    横穿原野大半地图，从最东方最西方，甚至走到地图未标注的地方。游遍大江南北，只要到最后一步，他们都可以各归各位，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或是迈向新的阶段。


    得到她的回答，程曜缓缓抽出桌下的匕首。


    “你这也有武器？”宁野惊讶，低头把桌布掀开去看桌底下。


    “程曜！”纯狐卿猛地起身。


    宁野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利刃，她缓缓抬起头，去看程曜。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想要与我争？”程曜神色冰冷，用一种他们都从未见过的上位者神情盯着她。


    宁野却说起不相关的话题：“你曾问过我从哪来，你觉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不是从未回答过你？”


    她毫不畏惧地站起，握住程曜的手，用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


    纯狐卿望着她们，缓缓抬手。


    她们却觉察到他的意图，异口同声道：“你别动。”


    程曜往前深入几分：“你是料定我不敢杀你？”


    宁野不回答，接着话题说：“我从另一时空过来，距离你们这应有千年。我们那个世界，没有君王，国家不是由一人领导，而是由人民。我前半辈子就过着如此生活，你若让我后半辈子成为君王，我无法做到。我不想承担重担，也不想在宫门中生活，更不想……”


    程曜微微一愣。


    宁野转开视线望向纯狐卿：“我答应过他，身边不会再有其他人。”她转头回望程曜，“我说过不想要，就是不想要，所以，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纯狐卿心中那点郁气立时烟消云散，双眼晶亮地望着她。


    程曜：“……”


    不知道为什么，手痒地真想顺带捅死这两只。


    仙鉴重新平放在桌上。


    匕首收回，划破手掌，将鲜血抹在镜面。


    涟漪泛起层层波动，一圈又一圈。两道人影也随着涟漪消失，直至光芒亮起，一柱细细光线透过砖瓦，直冲云霄。七彩祥云汇聚在将军府上空，引起有心之人注意。


    而在屋内。


    光芒渐渐暗淡，三人注视下，鉴面中程曜身后之人身影消失，仅留下一人，黄袍加身。


    屋内被叩响。


    小厮说话声在门外响起：“将军，城主邀您过府一叙。”


    程曜随意道：“好，我穿件衣服就去。”


    纯狐卿拉过宁野：“那我们就此别过。”


    “别什么别。”程曜踟蹰片刻才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纯狐卿看也不看她，吐出两个字：“借兵？”


    程曜换好外衣，大步出门。临走前，把戒指归还给宁野的同时给了她一块将军令牌。


    在沧衡城，她享有与她同样的权利。


    小厮不知道这二人与程曜什么关系，不敢多话。


    即将出府之时。


    程曜听到路过的丫鬟们在窃窃私语。


    只言片语落入耳中。


    她顺着她们目光看去。


    只见被高墙围住的一方天地中，四周乌云密布，七彩祥云破开黑云，涌动其间。像打破的鸡蛋壳，仅有那么一小个洞，随着七彩云间洒下光芒，正好，就这么照亮她的住处。


    刚刚开鉴的地方。


    纯狐卿说的话蓦地在脑海中响起。


    “程曜，你们城中混入了魔族。”


    “离你此处很近的地方。”


    还有她亲近属下。


    “将军，城中从半月前就开始出现异象。”


    “树叶灼烧的痕迹，黏液，还有……这个。几日前在城主府附近发现的。”


    属下捧起一条浸满黑绿臭水的帕子。


    程曜望向传话的人：“还有谁在城主府？”


    传话士兵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神后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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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道：“禀将军，小的不知。”


    “那他们叫我过去做什么？”


    他明显有点紧张：“城主只让小的传话，别的……什么也不知。”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


    程曜预感不太好，装作随意道：“那我带人一块去行不行？”


    “不行，将军。”传话士兵额上已有冷汗，“城主只让你一人去。”


    她静静看了传话士兵好一会，慢慢抬步走出府内。


    希望她是多想了。


    而在城主府。


    昏暗无光的屋内，门窗皆被厚厚的布盖住，不让外头天光透进来。腐烂臭气弥漫，大量黏液流出，房内堆满大量冰块，这些黏液随着融化的水一路淌满地板。连地毯都吸足水分，脚踩上去的瞬间，黏液与冰水一同冒出。


    程和嫌弃地推窗，点燃熏香，以遮盖这股气味。


    半个月前，已有魔族陆续入驻城内。


    小城可以联合魔族攻打沧衡。


    程和认为，沧衡自然也可以利用魔族，灭了那些小城，扩充领地。程曜好不容易被赶出城，不再有人遮掩他的光芒，半个城都是他做主。他便瞒下此事，在程恒眼皮子底下与魔族联络。


    魔族来了又走，程和嫌弃那些魔族比父亲幕僚还不如，成日只知打打杀杀，不知道动脑。


    直至七日前。


    来了一位翩翩公子自荐。


    他说话有礼有节，看起来温文尔雅，跟人类看起来无甚两样。


    他说，他叫裴司。


    他问：“你想登上君王之位吗？”


    程和嗤笑：“等我父亲年老，我就能登上了。”


    “我是说，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而不是一座城内的城主。


    程和哪能不想，他虽无程曜的才能，但也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与魔族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


    程和警惕地问：“你想要什么？”


    “你不必对我如此。”披着裴司皮囊的油物笑了笑，“我当然有我的目的。我要一物，你替我取来。”


    “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需要用天下之主的位置来换？


    油物抿一口茶，“几天后，会有两个人来找你姐。其中有个白头发的公子，我要他。”


    纯狐卿在，还怕仙鉴不在他身上？


    “就这么简单？”程和不信。


    “就这么简单。”油物微微敛眸，“他拿走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向他讨回。”


    程和好奇：“什么东西？”


    值得魔族追杀至此？


    “这不关你事。噢，对了……”油物指了指外边天上，“我收到消息，你可听说过仙鉴？”


    程和点头，微微皱起眉头：“那不是传说才有的东西吗？”


    “若我说，它真实存在，不仅真实存在，还钦定你姐姐程曜为天下之主了呢？”


    油物从裴司记忆中挖取出这些关键点。


    心主神智。


    他算是明白当初魔族为什么会如此快得被纯狐卿骗取三个宝物。除去纯狐卿容颜，竟还有裴司的功劳。


    军师不上场，在背后操纵一切，略施小计却让他们魔族输得一败涂地。


    油物盯着程和震惊的脸色，心中直叹此人不如其姐。


    沉不住气的玩意。


    他再给程和加把火：“若你不信，便叫人盯着你姐姐。仙鉴认主，天边必有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