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阴间魂不胜人间鬼①
作品:《悬阳诡话》 《悬阳诡话》全本免费阅读
小满第一次见到大雪时,就知道他不是人。
她生在大山深处的一座村庄,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村子很是落后,重男轻女的封建恶臭思想荼毒着村里的每一个女性。
十三岁那年,小满自学考到当地镇上最有名的一所中学。那时的她,名字叫做厌女。
村子距离镇上很远,要翻过好几个山头、再走一段蜿蜒曲折的水泥路才能抵达。出发上学前,母亲亲自为她梳着头,苦口婆心道:“贱名好养活,厌女这名字还是我给你起的呢。”
小满看着镜子里的母亲,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贱女这名字也不错。”
母亲梳头的动作顿住,下一瞬,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握着木梳,朝着小满的头狠狠地砸下来。
后脑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小满的额头重重砸到桌沿上,母亲尖锐的嘶吼在她耳边炸开。
——贱女是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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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满记忆中,母亲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她是被人贩子从外边儿拐进山来的大学生,被迫嫁给年过四十的单身汉——也就是小满的父亲做媳妇。
父亲花一千块将母亲买了来,他将她的身份销毁,给她取名为贱女。顾名思义,是低贱卑微,人人路过都能踩一脚的女人。
在生下女儿之后,父亲的态度不但没有缓和,反而变本加厉愈发猖狂。
自小满有记忆起,母亲想方设法翻墙出逃,三天两头遭骂挨打。脸上和身上总是点缀着淤青红痕,那也都只是些家常便饭。
母亲的性子阴晴不定,她有时候待小满极好,视若珍宝;有时候却又突然反目,仿佛小满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想要置她于死地般。
母亲会偷偷教小满认字读书,也会毫无理由地对小满拳打脚踢,只为派遣心中的不满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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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次出逃失败,母亲挂着一身新添的伤痕,失神地靠在脱皮落灰的墙角。
她转过身面向着墙壁,捡起地上掉落的石灰在石板地上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她写得太过入神,即便七岁的小满悄然靠近,她也不曾发觉。
直到小满将捣碎的草药敷在她手臂的伤口上,她也陡然回神。
见是小满,母亲褪去惊恐之色,漾开一抹笑来:“乖女儿,快些来,妈妈教你背诗。”
小满不作反抗,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在地面上一笔一划艰难地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小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写下的字迹,她还太小了,还不能完全领会其中含义。
可母亲却不管这些。她嘀咕着,说那是她最喜欢的诗人作的诗,她最喜欢的诗人叫作海子。她兀自认真地继续写着,写下一句又一句诗。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一笔落下,母亲突然拽过小满的手,将她整个人抵在墙角,避无可避。
她发了疯似的一把扼住小满的脖子,试图将她掐死,嘴里还不住念叨:“都是你!我的前途,我的幸福,我的人生……一塌糊涂!”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怎么不去死!”
小满被扼住喉咙,呼吸不上来:“……母亲……”
“……妈、妈妈……”
下一瞬,母亲却又突然松开掐住小满脖子的手,转而一把将小满揽入怀里,力度之大好似要将小满嵌入她的血肉里。
“女儿,女儿……妈妈对不起你……”
小满将下巴埋在母亲不住颤抖着的肩膀,缓缓阖上空洞的双眸。
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的母亲,曾以死相逼换来了她上学读书的机会,却又在她上学之时为她取名为“厌女”。
从受害者到加害者,不过一念之间。
——她恨她,却也爱她。
这样畸形的母女关系,一直维持了整整十三年。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小满发现母亲开始学会了顺从,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无神,目光呆滞麻木。
像是被这个恶臭的世界裹挟着,一步步走向无尽深渊。
——挣不脱,也逃不掉。
-
一切都在小满十三岁那年结束。
一次放学回家,小满无意撞见自己父亲与镇上一个有夫之妇在床上纠缠不清。她亲眼目睹二人肉|体间严丝合缝的接触,耳边回荡起他们放浪的呻|吟。
天旋地转。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觉得恶心。
小满没有犹豫,当即将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父亲出轨人妻的遮羞布被她亲手撕碎。
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
这是时隔不知道多少年,母亲破天荒地和父亲吵架。累积已久的恩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隔着一面墙,小满在昏黄的灯光下写着日记。耳边传来父母破碎的只言片语,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只写着相似的语句。
——
2016年3月6日,小雨。
下雨了,有些冷。
我想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今天放学回来母亲主动跟我说话了,她劝我要好好听父亲的话。
我没有理她,她扇了我一巴掌。
……
2016年7月2日,天气晴。
心情比雨天还要糟糕,我要离开这令人作呕的地方。
今晚父亲又喝多了酒,我看见他拽着母亲的头发把她拖进了房间里。
治跌打损伤的草药又没了,明日打猪草时再寻一些。
……
2016年12月26日,天气阴。
父亲和镇上那个长舌妇好上了。
好恶心。他们吵个不停,锅碗瓢盆和砸东西的声音层出不穷,既恶心,又痛快。
我一定要逃出这座深山……
——
“砰——!”沉闷的一声巨响。
小满笔尖一颤,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寂静,仿佛死一般的沉寂。小满僵直了身子,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身后的房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小满缓缓转过头,刚好房门打开,父亲站在门口,狰狞的面容上溅满了鲜红的血。
-
母亲在小满十三岁那年,失足跌落山崖,摔死了。她的尸首被父亲抬回来时,早已面目全非。
所有人都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多嘴。
为了避免落人口舌,父亲还是极不情愿地为母亲举办了一场朴素至极的葬礼。
几张白色的塑料布,一座临时搭的棚子。棚内点着昏黄的油灯,映照着小满苍白的面孔。
大棚中央躺着一副棺木,这几天下了暴雨,棺材底部的木板早已被雨水浸湿,发霉的木头长出斑驳的青苔。
多亏这幅没人要的破棺材,才让她母亲不至于草席一裹便草草下葬。
母亲没有遗像,棺材前的桌子上只摆着一个牌位。灵牌前放着一盘水果和糕点,左右各立着一对燃烧的红烛。
红色的烛光扑朔忽闪,扭曲的光影映照在灵牌上。小满盯着上面“陈贱女”三个字,目不转睛。
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升起,扩散融入四肢百骸。
——她的母亲被吃掉了。
小满仰头,头顶绽开着一朵白色纸花。
-
母亲死后的一个礼拜,小满辍学回了家。父亲找来村里最爱说闲话的老婆子,与她商议着,要将小满嫁给村里那个肥头大耳的弱智儿。
老婆子嫌小满年纪太小,只愿意拿出父亲提出的一半彩礼。父亲站在门口,和老婆子讨价还价,商量着彩礼钱。
父亲不耐烦:“两千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当年的本钱都要不回。”
老婆子摆摆手:“你这丫头子才多大,要过去还不得养个几年?吃穿住行不要钱呐?只能出一千!”
父亲“啧”一声,“一千八!我养她这么多年,不能再少了!”
“这样,你我各退一步,顶破天一千五!”
父亲不满道:“诶你这老婆子……”
小满端着板凳坐在门槛前,恍若未闻地低着头一个劲儿择菜,一言不发。
似有阵阵凉风扑面而来,小满缩了缩肩膀,抬手用手背揩了下额头。
下一瞬,有什么冰凉刺骨的东西落在额头上,小满掀起眼帘,望向广阔苍白的天空。
有点点冰凉的东西扑簌而下,是雪。
下雪了。
书里说,雪代表着纯白与高洁。雪花纷纷扬扬,是生命的坚韧,是新的开始。
脑海里再次浮现起母亲生前常挂在嘴边的那几句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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