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孽徒的命里有三把刀

作品:《黄金策

    这么说,他家里除了补丁,骨瘦如柴的耗子,还有其它贵重的东西,否则怎么会引起高手的惦记?


    连莲问:“难道你家藏了什么宝贝?”


    张小贤有点尴尬,连办丧事用的棺材都是骗来的。


    连莲认真想了想,确定是自己想多了,九叔可算不上勤俭持家的人,就连那头牛还是张小贤帮别人迁坟讹来的,又问道:“林子你查了吗?”


    张小贤道:“查了,和平常一模一样,依我看你看到黑白无常应该是出现了幻觉,也可能是对方不想伤及无辜故布疑阵,九叔确实出过屋子,现在是冬至,草都枯了,可九叔的睡衣上沾有野草的针刺,平日里谁会穿着睡衣跑到林子里,在衣服上留下那东西呢?”


    连莲不觉认真回忆起来。


    张小贤道:“当晚大黑发现有陌生人进村,所以追了出去,对方怕惊动了村里人,所以一击打死了大黑。”


    这还真是个高手,连莲想想脸颊有点发烫,难道自己真的出现了幻觉,当着别人的面把内裤套在了对方的头上?可是内裤怎么会穿在自己身上……


    不行,这人得死!


    想到这里她立即问:“凶手有眉目吗?”


    张小贤道:“九叔现在自然没有仇家,但以前是当兵的,从他留下的盔甲来看还是个军官,可能和谁结过梁子,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奇怪的是凶手为什么不一起杀了我,后来我想通了,对方是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打算从我身上着手,昨晚我用头发在窗口下拉了许多暗记,今早全部被人踩断了,我这是被人监视了。”


    连莲感觉眼前一亮,喜道:“我也有头绪了,你还记得去年夏天吗?有个东瀛浪人从山东去浙江,却迷路到了李家村,那东瀛浪人剑术奇高,抓捕的时候你还受了伤,当时九叔忽然从树上跳了下来,一巴掌下去竟然把那人给抽死了,天,就一巴掌,那东瀛浪人一颗牙也不剩了,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九叔一直深藏不露的,以他的武功在这一带还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昔日那些渺小的温暖,在岁月枯荣中陈酿成疼痛。


    张小贤道:“对方应该有十个人,我在村东的五里小庙发现了一队整齐有序的马蹄印,我想凶手是害怕惊动到村里人,所以把马停在小庙徒步进村的,他们杀了九叔之后就一路往北去了。”


    连莲心中一喜,这么说他是要离开李家村了?


    对,离开!


    她感觉苦等了十八年,终于等到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悠悠道:“报仇这件事你打算办的多热闹?”


    张小贤正待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回头却见远处的竹林下站着一个道士,白袍、白须、白发,手持拂尘,一副道骨仙风,正露出一排细白细白的牙齿笑眯眯地看着他。


    张小贤惊讶。


    来者正是教他卜卦的老道士。


    五年前一个惬意的午后,张小贤摇着蒲扇专心致致坐在村口李杏婶家的草垛旁等鸡下蛋,谁知老道路过吓跑了正在专心致致下蛋的母鸡,于是发生了争执,两人最终以打赌定输赢,赌三天后的天气,那一次张小贤自然是输的哑口无言。从此老道有空便来教张小贤卜卦,每次逗留长则十天半月,短则三两天,这次一别已近半年了,却不想更加神采奕奕。老道不喜欢张小贤叫他师傅,所以张小贤便称他老头子,他生性随和也不介意。


    老头子见张小贤满脸疑惑,解释:“我来晚了。”


    张小贤更疑惑了。瞧他的神色是早知九叔遇害,他是怎么知道的?这几年每次来汝宁都神出鬼没,并没有和九叔照过面,如果说他今天是专程来凭吊九叔的显的格外突兀。


    如此他这句‘来晚了’是什么意思?


    张小贤上前拉起他洁白的衣袖顺手擦了把鼻涕,说辞也拟好了:“不偏不倚这个时候来,你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替凶手求情的?对不起啊,要辜负你老人家了,因为我这人特别爱记仇,还特别小气,我估计这一次祸会闯的很大,你能掐会算,能算算这一次会死多少人吗?”


    老头子看他:“有头绪了?”


    张小贤道:“你很慌张。”


    老头子奇怪:“我认识的人除了你都算得上品行端正,中规中矩,我慌张什么?”


    张小贤深表怀疑看着他。


    老头子叹气道:“臭小子,我是在担心你啊,唉,终于要离开李家村了,可是杀人总得先磨把刀吧?要不我给你物色个师傅?武功高强,随到随学,包教包会,还保安排工作,如何?”


    张小贤心里一个突兀:“依你的意思我应该再拜个师傅,砍柴担水,打坐练剑,等十年八年略有小成再去报仇?”


    为了吃个鸡蛋,大夏天坐在鸡窝边等,这还真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老头子感觉自己刚刚是放了一个屁。


    张小贤见他尴尬,捶他:“我的生命线都长到胸口了,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再说人活久了多累啊,活的爽就好了,你和凶手很熟吗?”


    他忽然调转了枪口。


    老头子一愣,见他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忙用拂尘敲他的头:“你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我一把年纪怎么会做那种缺德事?我真是顺道来看看的。”


    真的只是顺道?张小贤满脸狐疑,走的时候说七八天,谁知又是三五月,九叔刚遇害他就顺道出现了?那九叔死的也太巧合了吧。见老头子不肯承认,便道:“这两天我就走了,找我也就不会这么方便了,放心吧,能让你担心的凶手我不会心慈手软的,你真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面对这样的徒弟,总有点力不从心。


    老头子发自内心地笑了,带着点得意:“你打算从哪里查起?”


    张小贤奇怪:“自然是从磁州查起,九叔生前念念不忘的除了那头牛,就只剩下磁州的那个女人了。”


    老头子双眼微微一眯,又问:“你要拐走那个丫头?”


    张小贤道:“那是自然,三妻四妾制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坚持,少了一个,我的担子岂不是又重了许多?”


    他见老头子正眯眼细心听着,忍不住又问:“你是不赞成我去报仇?”


    老头子忙道:“我约了朋友下棋,想你既然要北上去磁州,就顺带去找个人。”


    张小贤一呆,这分明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老头子解释:“我细想啊,报仇是一件枯燥无味的事情,为了你的身心健康我得给你找些事调剂调剂,这个人叫做傅雍,是颖国公傅友德的大公子,前些日傅家遭人迫害,这个傅雍正在黄浦练兵,闻风逃了出来,最近流落到了汴梁一带,现在朝廷的人在那一带布下天罗地网,你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保他周全。”


    元朝末年朝廷无道,有志之士纷纷揭杆起义,义军也分为多路,傅友德原投的陈友谅一系,只是在陈友谅帐下一直郁郁不志,正二十一年,朱元璋攻取江州,傅友德率众归降,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才算守得云开见明月。从此随着朱元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鄱阳湖之战傅友德便功不可莫,历史上称其:喑哑跳荡,身冒百死。自偏裨至大将,每战必先士卒。虽被创,战益力。


    这个开国名将近几年一直驻守在河南练兵,一个月前却被朱元璋召回京消灭了。只是想不到老头子鬼鬼祟祟来汝宁竟然是为了傅家。


    张小贤皱眉道:“关于傅家的事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比较起来下棋果然很重要!”


    老头子见他满脸不情愿,委屈道:“老年人难得有个爱好嘛。”


    张小贤想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当下道:“这几年皇上的火气确实很大,为了给皇长孙朱允炆铺路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只是想不到你来找我竟然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瞧你神色,莫非以前也曾经在朝为官?和傅友德是好朋友?一起赌过钱招过妓?”


    老头子翻了一个白眼。


    张小贤笑:“奇门遁甲五行易数无一不精,十指一掐就算出了三天之后的天气,甚至是落雨点数也分毫不差,现在傅家落难了你又这么紧张,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已经死掉好多年的人。”


    老头子又有揍他的冲动了,扬起拂尘,又强忍收了回去,像个孩子似地发横道:“你咒我?尊老爱幼教多少遍了?”


    也对,人若活到他这般年纪,连名讳都是浮云。


    张小贤替他捶背:“好了好了,我不琢磨了,你别生气,年纪大了,没事别到处乱跑,你只有我这半个徒弟,如果有一天我披麻戴孝一脸懵圈不知道朝哪磕头才叫麻烦呢。”


    这也叫尊老爱幼?老头子瞪着他,吹胡子。


    张小贤忙推他:“快去下棋吧,别气,别气了,再气胡子就掉了,没有胡子师太就不喜欢你了……”


    老头子仿佛生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气呼呼地走了。


    林间有人,一个青衫道人,叫席应真,背负长剑,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席应真是江苏常熟双凤人,自幼问道,洞究道家之真经秘集、离、丹章法,已近百岁不但精神矍铄竟然还生出了满头的黑发。


    这一刻他像个怕羞的孩子,掩在竹林间隐约露出一抹黑白掺杂的长须。


    老头子走近,取笑道:“子阳子,你一个问道之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子阳子是席应真的道号。


    席应真嘀咕:“别人是德智体全面发展,你这个徒弟什么也不长,光长心眼了,跟在你后面好一会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回去了,走,我们边走边聊。”


    他仿佛生怕张小贤还跟在后面似的,连忙在前面领路。


    老头子见他一路东张西望倍感好笑:“你害怕了?都快一百岁了,连阎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也知道害怕?哈哈哈……”


    席应真也不反驳,责备道:“你还真是个老糊涂,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哪有劝人儿女放弃报仇的?人若没了血性何来的尊严?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你的徒弟,如今他的养父遇害,世上最亲的人就剩下你这半个师傅了,你为人师表不但不帮忙磨刀,竟然还想着劝他放弃,老不死的,这过分了,如果你被人弄死了,难道作为你的徒弟应该若无其事,只当家里死了只鸡?”


    他愤愤然。


    他的道法,遵循的是因果,顺应的是人道、孝道、天道,犹其是他八十岁之后,像个孩子似的爱恨贪嗔痴样样俱备。


    老头子苦不堪言:“牛鼻子,若非你去追什么北元间谍,我们就不会来晚了。”


    两人路过淮阴府的时候遇到了三个蒙元的间谍,于是便一路追了下去,一直追到山东地界,杀了三个间谍才罢休。


    席应真激动道:“你的血性呢?”


    老头子奇怪了:“你喝鸡血了?”


    席应真不以为:“老糊涂,你怎么就变成了一樽菩萨?这么多年兵荒马乱尸横遍野,菩萨为苍生做过些什么?整天阿弥陀佛放下屠刀,啰啰嗦嗦了几百年,大和尚们除了投降和兼并土地还做过什么?汉家的气节全被光头们丢光了,他们哪里记得靖康之耻,他们又何时计较国破家亡?我问过我那徒弟,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到底是佛光普照来的,还是我汉家儿郎刀山火海拼杀出来的。”


    他上了年纪之后性情非但没有收敛,还如此性情,还收了个和尚做徒弟。


    老头子服气道:“你不是说不收徒弟吗?怎么就忽然想通了?竟然还是一个和尚,一个脾气火暴,动辄打打杀杀的道士收个和尚做徒弟已是匪夷所思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佛法高深的和尚竟然把你这个臭道士奉若神明从不违逆,牛鼻子,你真牛!”


    说起他的和尚徒弟,席应真难掩得意之色:“我那个徒弟仁义礼智信样样都好,就是少了一点血性,虽说蒙元已经被赶走这么多年了,但是他们那种征杀四方的荣誉已经深入骨髓,所以一直贼心不死,这些年在北方蠢蠢欲动屡犯边境,大有死灰复燃之意,我琢磨既然北境的九边重镇随时有战事,得让他去弘扬一下佛法,看看是否真的剃个光头念声佛号就天下太平了。”


    总让人感觉他的潜台词是:和尚们,放下禅杖,抄起屠刀,随我上阵杀敌去!


    老头子汗颜道:“你的性情倒是和小滑头很像,牛鼻子,我俩换徒弟如何?我挺欣赏和尚的。”


    席应真忙摆手:“不换不换,那小子和你一样满肚子弯弯绕绕,贪道不喜欢。”


    老头子失笑道:“牛鼻子,这就是你不识货了,这么多年所有东西我都只教一半,难道你就不奇怪吗?”


    席应真真的奇怪了,自己虽然精研兵法和阴阳易数,但是比较起来自己花在武学上的时间太多了,所以较他还是略逊一筹,尤其是花费了他毕生心血的《黄金策》,可谓是集阴阳道法于大成,可是说到底他为什么只传一半呢?


    老头子认真道:“因为即使他只学了一半,也抵得上你的三个和尚。”


    席应真翻了个白眼:“接着吹,不要以为年纪小我就不好意思揍你。”


    老头子问:“你也深谙天文通晓历法,对当下时局有什么看法?”


    席应真脸色一正:“客星出现,帝星黯淡,天下恐乱,于外,蒙元恐踏马南下、倭寇恐东渡而来,于内,皇孙年幼,恐不能安抚天下,各地藩王势必而起,当今天下虽然多有灾厄,庆幸大运仍在。”


    老头子问:“那你可知道小滑头的命盘?”


    席应真茫然地看向他。


    老头子道:“宿命沙场的岳武穆命里带着一把刀,但是我的这个徒弟的命盘里却有三把,他一但离开了李家村所经之处必是血流成河,正因如此,这几年来我所教他的东西都保留了一半,我是怕他造的杀孽太多,伤了我汉人的气运。”


    席应真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