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人心扑朔

作品:《西州不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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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啷!”


    两人说话之际,那边烛光熄灭的房间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一般。


    伴随着物体被拖动的声音,在夜中实在太过突兀,让人心惊不已。


    那方向,应是年蘅的厢房。


    季融眼神一凛。


    她丢下崔致,快步走至房外,将那门一脚蹬开,和门里的人冷不丁对上了眼。


    那人也吓得不轻,张着嘴巴呆滞道:


    “...姐姐......”


    季融目光下移,看向她手里拖着的那个人。


    那人头顶冒血,神情灰败,应是被重物砸到所致,此时正昏昏然地任由那比他腰高一点的少女拖行。


    “这人潜入我房中,像是要偷什么东西。”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这人,他没了人拽着,眼睛瞪大,砰地一声整个人砸在了地上,又是一阵眼冒金星。


    季融这才看见一边地板上有一只被砸碎的花瓶,她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这么大的瓶子,你怎么搬动的......”


    崔致也走了过来,看清地上那张脸后皱起了眉。


    “你是......刘大?”


    刘大有些惊恐,似是没想到居然会被认出来。


    “我......”


    季融是知道这人过目不忘的,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逆天。人群里面匆匆几眼,都能记到现在。


    所以崔大人会不会很记仇......


    她一边拖着刘大,一边神思抛锚地想。


    “说吧,为什么三更半夜来这儿。”


    三人坐在了院里石凳上,淋着不大的小雨,看向那地上捂着头的刘大。


    他不开口,几人便也不说话,一起等着,崔致甚至为他们斟了一杯茶。


    “......我说。”不知多久,刘大终于败下阵来。


    他似乎意识到如此拖着也不会救他一命,索性道:


    “我来找那十户的记簿。”


    “谁让你来的?还是你怕自己的行踪泄露。”


    刘大又迟疑了,沉默下来。


    “你如实说来,我们便当今晚没有见过你。”


    崔致眉目温和,为他递来一盏清茶。


    他瞳孔泛着认真的光,让刘大一时怔愣。


    “...此话当真?也不会牵连其余九户吗?”


    “你若真心相告,我自会遵守承诺。”崔致柔和的语气和那张脸加持,很难不让人信服。


    “......我也不知道是谁让我来的。”


    他像是在心里做好什么决定,长呼了一口气,肩膀都松垮了些许。


    “我们之间用拇指大小的一卷草纸联系。他们若需要我,便会在我家门前留下草纸,告诉我要做什么。”


    “他们......岩鞘岭的匪寇?平日要你做些什么?”


    刘大有些窘迫地一侧脸,“...是。有时是去山下通报官府的动静,有时是集合去抢劫车队。”


    “大人,去年底,我就交不上田税了,若不跟着他们,连家里的草棚都要被收走了......但我没绝对参与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他说着急切补充道,“我们抢的地主,比那些山匪还要可恨。”


    “年后我卖的几亩田,说好的价钱他们到头却反悔了,我在他们府前跪了几日,才被丢了些贯钱打发了。”


    “你家中几口人?”


    崔致突然问道,刘大一顿,神色有些遮掩:“大人......为何问这?”


    “今日统户,有户籍的都来了,我想,是否还有不在统计中的。”


    崔致见他面色有异,微微一笑,也不再往下问了。


    “......我是临县分来的。那年只给我分了六十亩,可我家人多,按衙里人头收税,根本负担不起。跟着山匪,也是被逼无奈。”


    “你可知怎么联络他们?”季融摸了摸下巴,开口道。


    “我只知道,在山匪之间,以哨音为号。若门外有竹哨吹响,两短一长,再一长一短,便是送的‘信’到了。”


    刘大说了这些,也不对自己能被放走抱有期望,在地上恭敬地跪下了。


    “大人,我只知道这么多。我孩子还小,爹娘身体也不好,街坊邻居......也都是好人。您要罚就罚我一个好了,我也没什么能辩解的。”


    说着深深伏跪了下去,背脊微微颤抖。


    他鬓角边早已有白色的发丝,腰上一个干草编织的娃娃随着动作滚在了地上,看上去粗糙简陋,像是稚童的手笔。


    按在地上的双手,饱经风霜,粗糙而皲裂,是无数躬耕田地的农户每人都有的样子。


    他的肩膀却在下一瞬,被一双有力的手抬扶而起。


    众人才发现,刘大早已泪流满面。


    泪在地砖上汇成一滩水,糅着道不尽的苦难辛酸,崔致闭上了眼。


    他解下腰侧的小袋,轻轻递给了刘大。


    “回去吧,回家吧,以后别干了。”


    几十岁的大老爷们,便因这句话涕泗横流,在地上狠狠又磕了几个响头,看得季融也别过了脸。


    世道太难,苦的永远是百姓。


    待他离去,院中又再次沉默下来。


    季融准备叫年蘅去睡觉,却见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人们流离失所,被逼为寇,官制田制改革已是迫在眉睫之事。”


    她在夜色中宛如褪去了稚气,沉静而威严,细声细语却掷地有声,看得季融一怔。


    “崔大人,你可有好的法子?”


    崔致静静看向角落里那位公主。


    “......废均田,废丁银,废府兵。”


    接连三个废字像是敲下惊雷,他眼底似有暗火,萦绕着那双向来从容淡泊的眼眸。


    不知已在心中筹谋多久,他仿佛一直在等说出来的一天。


    这意味着大周延续几十年的土地、军事制度将统统被颠覆废止,无数牵绊其中的利益体将重新洗牌,已经不能用“胆大”二字概括。


    而是狂妄。


    年蘅却眼神渐亮,只说道:


    “......大人会成功的。”


    也不知她的底气在哪。而且这话让十岁的小女孩说出来,还令人有些忍俊不禁。


    季融却在她身上看到一股熟悉的感觉。


    太子?不。


    或许是孝和帝,是燕王。


    也或许都不是。


    年蘅说完,跳下了凳子,抱起元宝便回了房中。关门前扭过头来,看着他们道:


    “姐姐,注意安全。”然后合上了门。


    季融失笑,起身后寻了院里一处青竹丛,折了一根手指长短的竹枝。


    然后抽出断雪,三两下便削成了个竹笛,对崔致招了招手:


    “走吧。夜色正好,凉雨作伴,不如去该去的地方探探。”


    两人出了院子,不约而同地朝东侧而去。


    那边是杨稷的住所,还有临时住下的焦蒙。一石二鸟,看看谁先会露出马脚。


    院宅安静,季融和崔致隐蔽在一处屋后,掏出了那根竹笛。


    两长一短,再一长一短,哨音在夜间有些尖锐,足以穿透到每个屋内人的耳畔。


    屏息等了片刻,却没有动静,季融则看向崔致,用气音道:


    “没干过这档子事吧?崔大人......”


    崔致立在阴影下,不像个“贼”,倒像是来巡查的官儿。


    “此举不会打草惊蛇?”他辨认着季融的口型,也用气音小声道。


    崔致应是前后两辈子都没干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眼神在夜里被月光照得亮亮的,看得季融有些乐。


    “引蛇出洞才重要,知道是谁便好下手了。”


    季融话音刚落,便听院中的门被推开了。


    “吱呀——”


    一个褐衣人警惕地自门扉中探出了头,巡视着院中。


    是焦蒙。


    他见院中无人,也没什么草纸,谨慎地掩在一个大水缸之后,掏出了一个竹哨放在嘴边,又轻轻吹了几声。


    三长一短,可惜这里没有人能给他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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