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苦杏

作品:《西州不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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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寂静中,崔致先开口了。


    “朱岫,你先前说富县瞒报选官一事,又是从何听来?”


    朱岫强自镇定下来,但还是难掩眸中暗淡,跪在地上平举双手:


    “去年冬,元康传了我一封信。信中提及,他一次在县衙后堂,见到收集呈报各州府铨选缺额的州官时多嘴问了一句,那人说今年富县只报了一位名额。”


    “他当时觉得古怪,因为那年县里有一名县官调任,一名缠绵病榻,一名年老致仕,按理应亏缺三个名额。”


    朱岫这边讲着,上面吏部侍郎按着半立掌厚的册子哗啦啦地翻。


    崔致垂着眼睫快速浏览,末了抬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他字里行间难掩愤懑,最后却教我只管听了去,不必当回事,日后也再未说到过此事,我便未放在心上。”


    “官微言轻,这样的事就算我们都知晓又有何用呢?”


    朱岫苦笑。


    “且不说我在盐山鞭长莫及,便是呈报的县令我等就有何置喙的权力?”


    翻阅声缓慢而止,一眼扫过,今年富县的缺额跃然纸上。


    “去年调走了多少人?”崔致发问。


    “这个...回大人,已吩咐下去,但卷籍众多,还需翻找半日。”


    方才还作壁上观的吏部侍郎脸都绿了。


    崔致微微一笑,堂上陡然静得落针可闻。


    “我是否说过,各州府县衙,每三年或一年铨任及调任、致仕的官员都需要详录在册,并且比对核实。不然我怎么判断,若有私下授官假铨等事,不是你准许授意的呢?”


    还未眨眼,吏部侍郎便麻溜地滚去堂下跪着了。


    “查,罚。三月内重新编撰整理近五年经手选官,下次若还需查半日...”


    崔致神色淡淡,“你便去十六卫待着吧。”


    吏部侍郎闻言大惊失色,匆忙连拜三下,正色道:


    “下官定将功补过,此事绝不会有第二次!”


    崔致手上茶盏掀了盖,他眼珠一转便会了意,又麻溜爬起来拍了拍衣袖,一清嗓,对堂下高声质问:


    “马尧平,你可知晓此事?”


    阶下马尧平整肃面容,恭敬跪伏于地。


    “回大人,下官只知晓,今年富县县官缺额确为三名,县令当日也确实呈报了三名。此事当时在场所有人可作证。”


    “那你的意思便是,负责呈送名额的人出了岔子?”御史中丞狐疑道。


    苏梃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此时若再传唤当日呈送名额之人,怕是还要上半天,这事可大可小,就看吏部愿不愿意了了。


    如果仅仅是呈送粗心,记录错误,对簿公堂这半天才算是闹了大笑话。


    一时间堂上也无人开口,主座的崔致只垂眸看着案上的半盏茶。


    御史中丞和苏梃交换了个眼神,也都闲适地坐着了。


    “你在富县,任什么官来着?”


    西侧突然有人开口了,打破一片诡异的寂静。


    众人回头看去,见是自进来便默默吃点心的季融,此刻嘴里还嚼个不停。


    马尧平跪着换了个方向,又深深一拜,“下官任富县教谕。”


    “京畿州府县衙一年一铨,除三月当月调任的,每年岁末,都会在十一月中呈报中途调任、致仕,或考察欠佳的县官缺额,呈报上京,以待下一年铨选分配官员。是也不是?”


    季融眯着眼想昨晚看的内容。


    马尧平愣了一下,似是不明白她缘何如此发问。


    “回大人,是。”


    “自先帝登基以来,每年的十一月初,各州府都会因圣上诞辰而举办文鸢会,届时所有县衙佐史、教谕都需前往各知州府上庆贺述职。是也不是?”


    堂下那人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却仍镇定作答:


    “...回大人,是。”


    “文鸢会及来回时长短则半月,长则二十日,你是如何在十一月中尚能同县令一起迎接吏部官员的呢?”


    苏梃嘴角一抽,见她活像见了鬼。


    季融扯着两排牙哈哈一笑:


    “我在西州时年年被我爹赶去文鸢会,足有二十天不用回军营操练!”


    她笑了一会,又看了看仍在地上的朱岫。


    崔致从袖中探出十指,合上了茶盏。


    “为何说谎?”


    马尧平腮帮子鼓了鼓,双手垂落在膝前交叉,体态依旧从容。


    望过去只能看见束了发冠的髻,端正不苟。


    “下官...只是一时记错了,应是县令大人后来告知我缺额三名,望大人宽恕。”


    “那朱岫接到的信中所说也是假的咯?”苏梃问,“你可有带那日信封原件啊?比对一下便知了。”


    朱岫为难地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所讲皆为实,无一字虚言。


    崔致默了片刻,堂上众人一时也不知道他是几个意思。


    片刻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一时记错也是人之常情。卷帙浩繁,我每日也总是记不清很多东西。”


    言罢他看向一旁的白衣侍童:


    “疏云,看茶。”


    苏梃眯了眯眼,有些狐疑和不信。


    马尧平迟疑地移了移目光。


    主座的吏部尚书笑容温润,八风不动;


    西边的云骑将军又嗑了两口瓜子,盯着他的下/半/身打量。


    他抖了抖,暗暗拉过衣摆遮住了□□。


    至于中间坐的其他人,他暂时还没有感觉到威胁。


    他还是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关应该算是过了。只是没想到这传闻中的吏部尚书......


    尚未思考完,一梨木方凳便摆于他面前。


    右手边是热腾腾的茶盏,还有精致喷香的糕点。


    堂上也进来一列茶童,轮替下空了的杯盏。


    他回头看向朱岫,发现他面前也是放了这三样,于是道了谢,撩开衣摆坐了下来。


    “此乃今年新供的仙芽,诸位慢用。”


    疏云不卑不亢颔首,而后又退回案后。


    众人捧起盏,浅品细酌,马尧平收回目光,也掀开了茶盖。


    “如何?”


    崔致温和地弯着眼睛,轻呼一口,玉盏中清亮的茶汤荡开圈圈漪涟。


    余光中西侧那人仰头一口饮尽,顷刻杯空,他一叹。


    “香气馥郁,入口回甘,好茶!好茶啊!”御史中丞捏了捏胡须,慨然赞叹。


    “吏部轮茶真是一盏比一盏妙,下官都想日日在您这吏部蹭吃蹭喝了!”


    苏梃有些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马尧平见台上称赞了一轮,便也寻了几个妥帖的词眼夸了夸。


    “清爽甘甜,又醇香平和,下官从未喝过如此令人难忘的白茶。尚书大人好品味。”


    “没喝过?”御史中丞狐疑地看他,“你不是邕州人?这可是邕州仙芽。”


    马尧平一笑,又端起茶盏闻上了一闻。


    “方才心情激动,未细细品味。现在想来怕是因此茶品质上乘,比下官幼时尝的仙芽不知好了多少倍,才一时未有品出。这确是下官家乡的仙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