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铨选

作品:《西州不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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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案前忽一阵动静,卷帛书册坠地,季融从梦中惊醒。


    一抬手又险些挥去留存墨迹的砚台,还好她眼疾手快,掉地前稳稳接住。


    散着头发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季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昨夜看铨选的名册,不留神便点灯到了卯时,她换了根烛,刚坐下没半刻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上次这样努力好像还是在......她肿胀着脸想了会,只能说是在上次。


    一摸脸侧,几条深深的印纹爬了满面,还是很规整的卷籍边沿形状。


    季融心中一梗。


    推开门看了看天色,约莫着没睡过头,终于松了口气。


    她洗漱一番,换了身行头,将册子装进袋囊就准备出门。


    迈出的右腿在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季融环视了一圈屋内,扯下墙上的帷帽戴在了头上,然后在镜中一照。


    颇有神秘诡谲之侠客风貌......还能挡住脸。她满意地出发了。


    还未行至吏部官署,长长的队伍就已经从里面排到了昭阳门。


    沿路有甲胄加身,神情严肃之辈,也有打着哈欠像来应付差事的。


    以及叽叽喳喳,仗着离宫门远就毫不收敛,扯着隔壁摊上椅子掰手腕的......


    “哎,哎!挤什么?挤什么呀!”


    季融正戴着兜帽往里钻,歉声连连,不小心撞到一人腰侧,那人吃痛一声,挑着眼惊叫:


    “哎哟,会不会排队啊你?撞到俺了!”


    出声那人身高惊人,约有九尺,浓眉方脸的,长了一双吊梢眼,肩是她两个宽。


    肌肉紧实的臂膀呼之欲出,撑得衣物几欲裂开。一双手横放在胸前,神色不善。


    见季融不搭话便扯着嘴嘶了一声,上手扒拉了一下,“跟你说话呢,听不见?”


    季融看向他,又看了看肩膀上的手,平静道,“对不住,有急事,麻烦借过一下。”


    那人一听可来劲儿了。


    “今天到这儿的谁没有急事?你先进去一刻就能升官儿了?”


    他挑着眉毛,上下打量了一下季融,乐呵了:


    “女的?”


    四周安静了片刻,皆用惊讶的目光看向这边。


    因为今日铨选来的皆是武官,个个人高马大,都站起来像是头顶罩了一片乌云,空气都滞在了原地。


    季融掀了掀眼皮,皮笑肉不笑地捏住他搭在肩上的手腕。


    那人嗤了一声,身形却一僵。


    脸上轻蔑逐渐扭曲,接着猛地一把抽回了手,眼睛一瞪两个大:


    “我x,你女的?手劲儿这么大?!”


    他狐疑地又看了看她,围着她来回转了一圈。


    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在下一瞬突然变得亮晶晶的,像是一条看着吃食的犬,盯得她浑身一抖:


    “你、你认不认识季融?!”


    她挑了挑眉。


    众人听见这个名字又是一阵安静,然后哗然一片。


    还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听这边说的话只一个劲儿地钻来凑热闹。


    周围人被挤得又是好一阵喧闹,乱得季融青筋直跳。


    “不认识。”


    她面无表情,那男子眉毛一下就耷拉下来了,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健硕的双肩也塌了一块,和刚才气汹汹的样子仿佛不是一个人。


    组织点卯的吏部官员也看到这边了,大声让众人不要聚集,按队列名册依次排好入内。


    季融趁着时机压低帷帽,进了宫内。


    六部官署在宫中永兴门街的东侧,低矮的宫阁连成一片,进来就能看到吏部。


    她拿出腰牌示意,小吏一弯腰带她走了一段。


    她从侧门迈入后还愣了一下。


    入目是大而宽敞的院落,被人为划成左中右三路,浩荡的长队分别自正门进入。


    门口设有验查名籍介信的桌案,左侧走六至七品,右侧走七品以下,中间则是六至五品的中央及地方武官。


    左右二路各进入两个侧殿,殿中按五铨的规格,分别坐镇吏、兵、礼、御史台官员,以及一名武将。


    除却籍贯、师生回避的,按身、言、武、绩四类进行评判,遇犹疑不决或牵扯诸多的,抄录上报铨选主殿,由主监选官定夺。


    声势浩大,秩序井然。


    举朝上下,不参宿卫、不蕃上的五品下武官聚集于此。


    有操着青州方言的,有面色黝黑说不出几句官话的,还有皮相细嫩,心宽体胖的京官。


    主殿门口有二三穿着布袍的人,小吏说这是前些时日未有铨选完的地方文官,由东西二殿呈报上来,请求上级决断的。


    季融颔首,自后侧踏入了殿中。


    “...按你所说,富县此次本应上报缺三余名县官,如今却只报了一人?”


    殿中跪坐着一人,袖袍高举,面容严肃,上座右侧的吏部侍郎举着册子发问。


    崔致坐在诸座正中,紫衣乌冠,面如冠玉,右手执着一根细毫笔。


    闻言示意他起身,赐了座。


    “是,大人。下官此前任江州盐山县主簿,从前一起参加科举时的好友在颍州富县担任县官。”


    说话之人名叫朱岫,谈到好友,他目中难掩痛色:


    “下官的那位好友叫马尧平,字元康,我们赴京参加春闱时相识。虽都落了榜,但因志趣相投,结为了至交好友。”


    “后来被分任至几个县中教书,前几年铨选,我们又被调去做了富县和盐山县的县官,然后山高水远,便再未相见过,平日只靠书信往来。”


    “马尧平......”


    前方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崔致开了口,眉头轻敛,似是在回想看过的名册。


    “应是五日前在丙组铨试的,你与他没有碰面吗?”


    朱岫神情突然激动,从座上站了起来,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双目通红:


    “大人,那不是元康!”


    崔致何其聪慧,低垂的目光只一顿,便抬起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充他?”


    座上几位官员神色各异,侍郎低声吩咐传唤东殿选官。


    “下官去年进京时,曾与那位富县前来的''马尧平''匆匆打过一个照面。面容陌生,口音陌生,虽我们分别已久,但下官不会连至交都认不出。”


    “那时我收到元康来信,他说他惹了疾,在家修养,未来上京。我便只以为是同名同姓,也没有深究。后来他回复我一些信件,说他已经痊愈,让我安心,我便打消了前去探望之心。”


    他向前膝行了几步,面色惊惶:


    “可前些日一见,竟是又多了一位富县的''马尧平''!相貌全然不是去年那一人!我这才惶恐了起来,忆起他信中提及,担心他被人所害......”


    “你的记性便这么好?说不定是你看错了呢......”


    礼部侍郎苏梃神色古怪,以为他在说疯话。


    “不一样的马尧平?一个县就那么大一点,哪来这么多同名同姓的?”


    朱岫摇头,“下官不会记错。去年那位面短却中庭颇长,双眼大如鱼目,前些日的那人,下颌窄狭,眼似月牙,分明是两幅面容。”


    崔致若有所思,指尖敲了一下笔杆,依然沉稳平和,“你可还记得,他们二人面上除过这样的差异,有何相似之处?”


    朱岫皱眉,细细思索起来。


    “相似之处......”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却也万不敢目视上座:


    “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