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桂花糕(五)

作品:《解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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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云遏握住了在身上滑动的细白指尖。


    他张开掌心,将还带着沐浴完热意的手包进自己手里,喊她:“敲儿。”


    谢玉敲未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已经拿起银匜正在舀水,便听见宋云遏说:“身为将士,身上是不可能光洁干净的。”


    说着他好像想起什么,笑了一下,“从前永安军那些兄弟们最好比的,就是身上的伤痕多少……他们都说,这些是将士的荣耀。”


    彼时宋云遏看着那伙年纪也已经不小的兄弟,失笑着心里道幼稚,可时过境迁,这些幼稚成了为数不多的北漠记忆,他竟又一时怀念起来。


    “你把脑袋搁在我腿上吧。”谢玉敲找了半天姿势,水声哗啦啦响。


    宋云遏回神,皱眉拒绝道:“你才刚换好新衣物,给我洗等会又得再更换一遍。”


    换身衣服又不难。


    谢玉敲不想和他废话,一把按住他的身子,水便一把浇到了他的头上。


    到底是富庶人家出身的女儿,谢玉敲动作笨拙,这一下直接连宋云遏的脸都洗净了。她赶紧手忙脚乱拿起一旁的汗巾,给宋云遏细细擦了擦眼。


    嘴里还在不停解释:“一定是这个姿势别扭了……我在京都经常帮蕙姨净头的……”


    这一弄,先前那些暧昧的、晦涩的气氛倒是一下便没了影。


    宋云遏浅浅笑起来,笑声清亮,心情终于跟着上扬了起来。


    谢玉敲却被笑得莫名羞愤。她把汗巾扔在宋云遏脸上,盖住他笑得带红的桃花眼,又拿起一旁的肥珠子,说:“要不我先给你擦身子吧。”


    宋云遏笑声顿止,又想起方才谢玉敲手指在自己身上摩挲的触感,不由得憋住了一口气,瓮声道:“还是先洗头吧。”


    “有头有尾。”


    “好。”谢玉敲动作轻柔了很多,“客官,您请闭眼。”


    她这回倒是真的手脚麻利。洗完用一方帕布把头发微微拢住,她起身换了一桶水,又换了一块浴布,沾了水,就拍了拍宋云遏的背,“来吧,我帮你擦拭身后。”


    宋云遏眼神落在她已经浸湿大半的衣服上,又往上移,和她对上眼。


    姑娘家的心思实在是坦荡,宋云遏轻叹一声,这次没有拒绝,直接转了身,任由她拿着浴布在身后搓。


    谢玉敲也并非愚木,她早就看出宋云遏不想她看见自己身上的伤,因而擦完后背,她也退了半步,把浴布交到了他手上,说:“剩下的你自己洗,我就在外头。”


    宋云遏喊住她:“你先去换身衣服,更深露重,易感风寒。”


    谢玉敲正准备开门,闻言脚步一顿,半晌才应:“知道了……等会再喊我给你敷药。”


    —


    琐事做完,从御室出来,他们又寻宋韵吃了饭,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走至主路上,原先来来往往的灾民已经少了很多,他们尽量压低了脚步声,朝着林空挥手的那个布棚走去。


    不料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


    是贵安节度使江青贺,和一个看起来年纪和宋云遏相仿的年轻人。


    “谢大人。”节度使毕恭毕敬朝谢玉敲作揖,给她介绍在他身后的那位,“这是家中犬子,江洲。”


    谢玉敲倦怠万分,碍于情面还是停下来,回礼道:“江大人,江公子。”


    江洲神色看起来要比江青贺好许多,他也微微躬身,抱手道:“早前便曾听闻谢大人名声,今日一见,谢大人果然芝兰毓秀,秀外慧中。”


    谢玉敲讪笑,琢磨了一下他这两个夸赞自己的词,也不知道是在借机讽刺,还是真心实意。


    江洲很快把目光移到谢玉敲身后半垂着头的宋云遏,添了好奇问道:“这位是?”


    和在围城易容得亲爹都认不出来不同,贵安天高皇帝远,宋云遏虽有稍作打扮伪装,但面容如若是认得永安王的人,定然能一眼看出他是谁。


    谢玉敲想了想,抱手道:“这位是我在江湖中偶间识得的好友,武力高强,我便让他随行于我,好保护我。”


    她还装模作样地颤着手,摸了一下空荡荡的身侧。


    佩剑忘在了宋韵那,腰间的软剑旁人又是看不到的,加上京都流出来的关于谢玉敲刀不能提的传闻颇多,尽管后来她跟着朱璘学了些小功夫,然而对世人而言,她终究只是个柔弱的女娘。


    江洲确实一下便信了,看向宋云遏眼神里有了羡慕,“难怪我瞧这位公子英姿挺拔,原来是江湖中人,失敬,失敬。”


    宋云遏微微颔首,算作是回答。


    打完招呼,节度使这才说:“我们要去找宋大人,不知谢大人是否要一同前去?”


    谢玉敲看了宋云遏一眼,摇头拒绝道:“大人们的谈话,下官万不能贸然参与,天也要亮了,节度使大人不先补眠一觉?”


    “我爹——”


    江洲声音压过了江青贺,回答谢玉敲:“他就不用睡觉。”


    谢玉敲添了点笑,想着左右也没什么可寒暄的了,便打过招呼带着宋云遏找林空去。


    —


    这一觉睡得酣畅,谢玉敲睡得浑身酥软,这才懒散地伸着懒腰,掀开身上盖着的冬衣,从麻布棚子里起身。


    外面又是一个艳阳天。


    一场水患过去,罹难了将近大半个县的百姓,每个人脸上都鲜少有笑意,谢玉敲将散开的头发挽成两个椎髻,慢腾腾地往节度使府衙走。


    这一年春已要走到尾,南方的夏意总是来得快些,有虫鸣声隐在艳阳里,她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拐角处,一树已经凋零的桃花,她正欲走过去,却差点撞上另一侧走来的人。


    竟是江洲。


    先前没见着,这一下不过半日功夫,倒是见了两回。


    谢玉敲脚一顿,无奈朝来人拱手。


    拱完她便要走,哪知江洲却是手臂一抬,挡住了她:“谢女娘且慢。”


    他喊的不是官称,而是寻常百姓间的称呼。


    “有何事吗?”谢玉敲对江洲的警觉很高,他虽是江青贺的儿子,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两个人看起来全然不像父子。


    不是相貌上的不像,而是气质上的。


    凭借谢玉敲短暂的观察,节度使一直以来对贵安可算是尽心尽力。虽昏聩无能,然而她对他印象算是极好,可这个江洲不同,他看起来好似怀揣着点别的心思——


    是谢玉敲看不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