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江伥(二)

作品:《拜水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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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鱼鱼,好多鱼。


    眼珠翻白,肚皮朝天,鳞片斑秃,腥臭刺鼻。


    沈丈三从没吃过这么多鱼,长于江南水乡,也没见过死鱼满湖的盛大模样,更别说要和这么多死鱼同葬。


    传说中的“鱼葬”?


    他可配不上屈原的死法,还是寿终正寝得好。


    不远处,唐与鸣顶住百来个鬼魂的束缚,撕开黑丛丛的长发,折断惨白的鬼手,艰难游来。


    无数黑手抓破他的皮肤,阴气寒意渗入体内,血液喷涌而出。


    更多鬼魂围了过去,里三层外三层,挤出巨大的黑团,整个儿吞下唐与鸣。


    黑团不动了。


    沈丈三忍不住咳了咳,腐烂的泥水灌进喉咙,块块鳞片挤入视野。


    快要喘不过来,黑暗逐渐逼入意识。


    扑通。


    一道清光泻了下来,驱散浑浊的幽暗。


    一只瘦弱粗糙的小手突入视野,扒开一条条死鱼,朝他伸来。


    沈丈三使劲握住,摆脱冰冷的鱼尸,浮了上去。


    水鬼们蜂拥而来,被那只小手一挥,便害怕得躲开,不敢再近。


    沈丈三拍拍白苍苍的手臂,指向不远处的黑团。


    她会意点头,暂时放开他,游了过去,挥散百多个水鬼,带出唐与鸣。


    唐与鸣把白苍苍背到肩膀,一手托住沈丈三,另一只手拨水上游。


    白苍苍两只脚盘住唐与鸣的脖子,两只手臂左挥右摆,驱散侵扰的水鬼们。


    沈丈三紧闭眼睛,比划九字真言。


    天光渐亮,不过片刻便浮上水面。


    三人还没来得及吸气,一根木楫迎面打来。


    唐与鸣侧身躲过,把白苍苍和沈丈三抛上冰面,用小刀扛住几击,才翻身上岸。


    老翁踩着道长,木楫直指三人。


    “看走眼了,小妮子居然是修行中人。不过,今儿你们都得死在这儿。”


    唐与鸣反握小刀,挡在两人身前。


    刚走两步,血液迸溅而出,脸色苍白变青,显然是阴气入体。


    沈丈三担忧道,“鸣哥,你没事吧?”


    “死不了。”


    唐与鸣抬脚欲上,一只小手拦在他腰前。


    白苍苍搓搓手指,“唐家少主的性命,五千两不为过吧。”


    唐与鸣露出为难的神情,“我没带这么多,先赊着,到了应天再给你吧。”


    “那也要你有命回去,别把赊账变成烂账,走远点。”


    白苍苍推他,没推开,使劲推,纹丝不动,她跺跺脚,绕到他身前。


    “这儿交给我,你俩一人五千,到了应天算总帐。”


    说完,她打了个喷嚏,声音有些哑。


    仅穿薄衫里衣两次下水,手指骨节脚脖子冻得胀红。


    唐与鸣脱下衣袍,拧干水份,蹲下身子,给她披上。


    “那你速战速决。”


    道长倒在老翁脚下,朝她们大喊。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别硬碰硬,能跑就跑。”


    “想跑?跑得了才行,整个湖都在老夫的手掌心。”


    老翁抬起两只手,手心放出团团黑气。


    “上来!”


    冰面剧烈震动,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叠叠堆高,水浪一波接一波,乌黑的湖水搅得愈加浑浊。


    一个个惨白的头颅浮上水面,大略一扫,竟有两百多个鬼魂。


    水鬼们痛苦地捂住脑袋,凄厉惨叫,用悲哀求饶的眼神望向老翁 。


    唐与鸣不悦皱眉,“你还是人嘛,为何这样做?”


    “老夫怎么做了?”


    老翁握紧双手,水鬼们叫得越发凄惨。


    白苍苍道,“溺死的人被湖水的精气绊住,无法升天,找到替死可以转生解脱。这座湖的精气顶多绊住十多人,不该有这么多水鬼。你为什么要困住这么多魂灵?”


    老翁奸笑,“这些家伙是奴隶,老夫身为一湖之王,不该有手下?”


    白苍苍嗤笑,“水鬼的王有什么用?窝在小小一湖,还不如早早投胎去。”


    “所以说你们的眼界太小,你只看到这小小一个湖,却没看到五十里外的涪陵江。区区五十里水道,一旦打通,老夫便能直入长江。上通昆仑,下至东海,整个中原腹部,来去自如。”


    老翁展开双臂,放声大笑。


    “五十里?”


    沈丈三露出极为嫌弃的神情。


    “你知道五十里要花多少人力物力吗?分摊多少徭役,砸下多少钱,耗费多少年,还区区五十里!”


    白苍苍直直看着老翁,“到了长江,你要做什么?”


    老翁道,“吞掉所有江伥,掀起洪水覆灭长江沿岸,坐拥百万奴隶,打败鄱阳湖的葵姐,成为真正的鬼王。”


    沈丈三:鉴定完毕,是个傻比。


    道长握拳捶地,恨恨道。


    “疯子!”


    白苍苍面露嫌弃。


    “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投胎浪费精气。”


    “老夫的一生没有结束,投什么胎。”


    老翁嗤笑,“你人不大,口气挺大,老夫倒要看看,你成了鬼,还有没有这么大口气。”


    道长焦急吼道,“快逃,你不是对手,你连法宝都没带。”


    白苍苍抖出两只手,呼呼热气,搓热手指头。


    “我不用那些玩意儿。”


    沈丈三看看手冒黑气的老翁,又看看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苍苍,斟酌道,


    “要不拿个什么东西?鸣哥,你那刀借她用用?”


    唐与鸣伸出小刀,白苍苍没接。


    她走到沈丈三面前,从他怀里抽出一只死鱼,约有手臂长。


    她拎着鱼尾,掂了掂。


    “就这个吧。”


    “猖狂!”


    老翁咬牙切齿骂了一声,抬手掀飞斗笠,蓑衣炸开,脖子以下化为鬼气。


    腾腾黑雾膨胀开来,一口吞下茫茫水汽,刺骨的寒意登时弥漫开来,沉沉黑雾罩住整座深湖。


    涟漪堆叠一波波浪花,气泡鼓崩,湖水好似烧开的沸水,煮得水鬼们惨叫连连,不断挣扎。


    冰面震颤,裂开一条条深深的缝隙,盖住湖心的整块冰层顿时四分五裂。


    老翁乘在黑雾,变得三丈高,狰狞的头颅浮在高空,令人望而生怯。


    “老夫要把你嚼碎吞下!”


    小山高的黑雾碾压过来,没有眼白的黑珠子死死瞪住白苍苍,直直朝她奔来。


    道长面露绝望,“不要——”


    沈丈三睁大眼睛,伸手去拉她,“要不咱逃吧。”


    唐与鸣握紧小刀,身子绷紧,蓄势准备逃跑。


    白苍苍仰头望着“黑山”,不为所动。


    黑雾如瀑布般砸下来,淋在身上。


    “这是离开泸州后的第一个关卡。本天师要拿下这座湖,作为出道以来的第一个里程碑。”


    老翁张开嘴巴,露出一排排尖利的牙齿。下唇不断往下,翻过下巴。上唇挡住鼻子、升过眼睛,直至翻过额头。


    整张脸庞都变成嘴巴。


    尖利的牙齿包住她的脑袋,舌头伸了过来,就要把她一口吞下。


    她静静看着,左手轻轻一挥,驱散沉沉黑雾,“黑山”土崩瓦解。


    右手拎起死鱼,直直捅入嘴巴。


    一瞬之间,天光大亮。


    整座湖面的雾气汹涌澎湃聚拢过来,好似撞到黑洞一般,咻咻吸入死鱼。


    死鱼落地,肚皮朝下,鱼唇咕噜几声,翻白的眼珠子霎时变得全黑。


    忽然间,尾巴动了动,死鱼翻了个身。


    “这......你做了什么?老夫的精气呢?老夫怎会变成一只鱼!”


    鱼身不断蹦跶,发出恐惧的人声。


    “没什么,把你的鬼魂塞进鱼尸罢了。”


    白苍苍蹲下,拎起鱼尾。


    “你在老夫身上画了阵?什么时候画啊——啊——”


    她拎着鱼尾,往冰面重重拍去,好像菜场的屠夫宰鱼,左拍,又拍,一下又一下。


    惨叫声传遍整个湖面。


    她一边拍鱼,一边教导。


    “人死就死了,该入土就入土,该投胎就投胎,不要弄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天师这一行越来越难混,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东西!”


    “老夫不想转世,关你什么啊——”


    鱼身狠狠砸在冰面,溅起冰渣子,鳞片乱翻。


    白苍苍指住死鱼。


    “当了四百年老赖,犯罪不少,今儿一起偿了吧。罪一,恶意拉人下水。”


    “拉人下水又如何?他们要渡湖啊——”


    鱼头撞地,眼珠子蹦了出来。


    她怒骂道,“我这是新棉袄,刚穿上身!现在浸了一身鱼腥味!”


    老翁:就因为这个?


    鱼头砰砰砸地,另一颗眼珠子勉强黏着,没有掉下。


    “罪二,恶意损坏他人财产!”


    她从怀里摸出湿哒哒的银票,从中间裂开两半。


    “五百两!就这么没了!”


    砰砰砰砰——


    啊——


    沈丈三插嘴道,“那啥,银票湿了没事,能换新的!”


    她顿了顿,又狠狠砸了一下。


    死鱼不服,“银票不是没事吗?罪二不成立!你又打什么!”


    她道,“害我白担心了。”


    死鱼:......


    白苍苍砸了一个时辰,把老翁的鬼气砸掉大半。


    道长飘了过来,拱了拱手。


    “恕小道眼拙,不知小友这么厉害,竟有单手控鬼之术。此番除掉老翁,着实解救了我等水鬼。小道无以为谢,只能一直为小友祈福。”


    一个个苍白的面容冒出水面,眼里的漆黑褪去,神色恢复正常。


    水鬼们都死死瞪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