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二章 弦望有时

作品:《江国正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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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依照卓秋澜的意思,只打算派顾云容一人去报信,不料薛白听说是去见“沈姐姐”,便高兴地自请同去。顾曲见状嘲笑她:“你倒记得你的沈姐姐,人家可未必还认得你这个野妹妹!”


    薛白不忿,亏得卓秋澜善于调停,这才免了一场唇枪舌战。


    一旦踏上路,美好的幻想就开始坠落为眼前的隘途。薛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曲的话虽不好听,道理兴许还真没错。不要说是半路同车萍水相逢的“姐妹”,就算是一母同胎的亲姊妹,多年不相闻问,也难再亲近得起来。重城深宫,她们这一趟奔波,见不见得到人,都还是个疑问。


    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赶到临皋,运气似还不错。昭国大军新近灭了敌国,还朝受赏,国中一片喜气盈溢。没过几天,朝中又颁下诏旨,全城置办庆典,仪凤门外搭起彩楼,赐宴百姓,与民同乐。


    “这倒是个好机会。”顾云容得了消息回来,和薛白打起商量,“据说届时,女王陛下与丞相大人都会亲临,咱们正可趁机求见。”


    庆典之事虽然隆重,对于沈安颐来说,却毕竟用不着亲自费心,眼下颇令她犯难的是另一个问题:此次征伐北桓大获全胜,全军将士皆已论功行赏,唯独上官陵……该赏她什么?


    论品秩,她已是一品相国;论尊荣,她早就万人之上。虽然加封了个太傅,但与她的功绩比起来,似乎仍显得单薄。不然,就只能封爵了?可这么早就封爵,将来怎么办?


    正当她左右为难之际,上官陵入宫叩见。


    “臣上官陵参见陛下。”


    修俊的身影拜倒,端直如故,唯有贞秀的青松可以相拟。沈安颐端详着眼前人,渐渐体会到一种不可言状的喜悦和微妙心酸。这心酸并非出自忌惮,甚至并不直接来自于上官陵本人,而是对于“流逝”和“不久”的感触。人君之治人也,有所取,有所予,有所施,有所夺。然而这些取予施夺都不过是权宜为之,一时一地的“表演”罢了,一旦事随境转,也就如流风逝水般消散无痕,到头来,谁能说她究竟施予了些什么东西?又夺得了什么东西?


    她看着上官陵,仿佛看着一株照水之花。


    “丞相来得好。”她轻轻开口,微笑着唤上官陵起身,“本王正在考虑你的事。你入朝辅政至今,已有十来年了吧?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陛下明鉴。”上官陵恭敬道,“幸得先王与陛下信托,至今十有一年。惟愿陛下圣德流布,万民安泰,时和岁稔,天下清宁。”


    “本王知道……”沈安颐不无叹息,挥手屏退了宫侍,“但……你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上官陵一愣。


    女王陛下柔和的话声继续传至她耳畔:“你乔装为官,虽说至今非议不多,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从前年少,大家看不出什么,往后年纪上去了,你却还是貌若好女,连一撇胡子都没有,岂不惹人心疑?”


    “倒也不是不能贴个假的,可本王想,这未免太委屈你了。如今你为昭国消灭了大敌,功在社稷,虽有薄赏,亦难尽本王之心。倒不如趁此良机为你恢复真身,先以罪罢官,再以功封官,你意下如何?”


    上官陵心底震动,忍不住抬起眼来,与座上君王视线相对。沈安颐态度庄重,神色认真,显然并非戏言。


    的确不失为可行的办法,她暗自忖量。这一罢一封,她的官位不必动,却可从此以女子身份立于朝堂,今后非但免除了后顾之忧,还能以昭国第一位女丞相的英名流芳史册。更重要的是,她能以完全真正的自己出现于世人眼前。先罢后封,奖惩分明,于法理而言似乎也无所亏欠。


    陛下如此极思尽虑,给她这样一份光彩熠熠的赏赐,可谓用心良苦。


    她心头暖热起来,俯首微微一笑,道:“臣谢过陛下恩典。”


    “陛下。”一名内侍进殿奏禀,“启奏陛下,城中庆典已安排妥当,是否现在排驾?”


    “还有这事,本王差点忘了。”沈安颐笑笑,起身离开御座,“去排驾吧。丞相与本王一道过去可好?”


    上官陵躬身:“臣领旨。”


    隔着重重宫墙,庆典的鼓乐声也已隐隐透了过来。沈安颐坐上玉辇,群臣皆已恭候殿前。仪凤门外张灯结彩,人潮涌动,薛白和顾云容夹杂在人群中,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薛白按捺着烦躁,偶尔举目望望,只见人影幢幢,晃得人头晕眼花。


    又是一阵钧天广乐,乐声之中,沉沉宫门相对打开,刀靴马蹄声井然传来,愈听愈近,一队禁卫拥着翠羽宫扇缓缓而出,接着便是銮驾。人群中气氛立时高涨,出现一阵骚动,随后又立即变得无比安静,在内侍和禁军校尉的指挥下,纷纷伏拜于道路两侧。


    玉辇在彩楼前停住,沈安颐步下辇来,薛白认得清楚,顿时激动难抑,双颊瞬间腾上两团红云。


    “沈姐姐!”


    一声高喊截停了沈安颐的动作,她身形微滞,眯着眼带了些不悦地望过去。禁卫早已拦在了薛白面前。


    “陛下!”顾云容赶忙开口,“草民等有要事禀告!”


    沈安颐视线扫过她,又瞥了眼薛白,模样似在沉思,也不知究竟认出她们没有。


    她思忖了一会儿,转头吩咐候在一旁的内侍:“将这二人……”


    一点寒星倏然掠近。


    “陛下小心!”


    上官陵眼神敏利,站得又近,迅疾伸手将沈安颐拉开,袖幅一招,寒星收入掌中,一看,果然是一枚飞镖。


    “拿刺客!”


    一声厉喝,左右禁军瞬间围拢过来,将沈安颐紧紧护住。喜庆气氛霎时荡然无存,民众不知所以,胡乱奔逃起来,人群中响起惊恐的尖叫和呼喊声,场面混乱不堪。


    “保护百姓!”


    上官陵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而镇定。她灵敏的目光飞速滑过路旁一栋栋楼舍,正思量间,尹璋和江蓠匆匆赶至。


    “陛下!丞相!”


    二人齐齐行礼,上官陵收回目光,落到他们身上。


    “很好。江蓠护送陛下和群臣避回宫中。尹璋在此维持秩序,保护百姓安全,搜查刺客。今日这里到处都是禁军,刺客不敢直接露面,想必是躲在两边的楼上。”


    正当她忙于布置之时,又一道寒光凭空闪现,转瞬没入了她的后背。上官陵眉心一蹙,却不吭声,猛然侧身一扬手臂,掌中飞镖脱手而出,旋即,一条黑影挂下西侧的楼栏,飞速从地上爬起,奔入人群之中。


    “追!”


    尹璋一声令下,十几名龙骁卫跟着他冲了过去。


    “丞相!”沈安颐焦急上前,亲自将上官陵扶住。上官陵这时终于忍耐不住,一口鲜血溢出喉咙,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日下朱阙,月上绮疏。


    上官陵醒来时,已是夜阑人静。她勉力转了转脖子,四面相看了一圈,倒不像是自己家中。尚自忖量,忽听环佩声动,沈安颐与采棠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上官陵睁着眼睛,采棠先笑了一声:“丞相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只怕太医令的官帽也保不住了!”


    沈安颐回头,轻轻扫了她一眼。采棠抿住嘴,唇角犹带笑意。沈安颐提起裙摆,坐到榻边,见上官陵欲起身,忙伸手将她按住:“你好好将息,不必行礼。”


    上官陵方醒,也确实筋力不足,便承了这份情。喝完采棠端来的汤药,慢慢与沈安颐说起话。


    “那些刺客,陛下可曾查出来历?”


    “不过是些北桓的余孽。”沈安颐眼风一飞,微露冷然之色,“本王原还想存些仁义,他们这是逼本王赶尽杀绝。”


    上官陵默然不语,神情越发沉凝,半晌忽道:“陛下之前说,要给臣恢复真身?”


    “是呀!”沈安颐听她提起这一茬,以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