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3.劲草

作品:《何年致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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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找了处木长椅坐下,陈致买了两瓶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许希道了声谢,渴极,喝了一大口。


    风从他们之间足有一人宽的空隙穿过。


    心跳慢慢地平复下来,她终于有理智来思考一件事。


    “明明,是我,我欠你的,你为什么,还要……”


    帮她排解?


    陈致目光落在前方,一个小女孩戴着发箍,摆着pose,比着耶,由她爸爸给她拍照。


    幸与不幸,都是衬托出来的。


    如果是幼时,看见这样的情景,他还会感到失落。


    他说:“我过得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随性。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雇人负责照顾我。不能随意出去玩,不能跟同学打架,更不能泡酒吧、抽烟,结交狐朋狗友,一旦有违,他们回来,就会罚我。”


    他们也许爱他,也许不过是照着一个模板,打造他,好叫这个独生子成为一个,令他们满意的接班人。


    他们忙于生意,不会陪他来游乐园,不会给他开家长会,也不会陪他过生日。


    自他记事起,他就没许过生日愿望。


    但如果跟人说,他们会想,啊,你家都这么有钱了,还有什么不知满足的?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要什么,什么才能令他满足。


    像活在虚空里,只是单纯地通过氧气和食物活着。


    但许希像一株劲草,不断遭受疾风的肆虐,依然顽强地挺立。


    她知道,她要拼命地向上生长。


    他其实找袁老师聊过许希,在她挨打后的那天上午。


    袁老师说,他高一就教她了,本来她文科成绩很好,学起来也不会这么吃力,文科班班主任来劝她,她不愿意转。


    她的理由是,文科将来前途没那么广。


    老一套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时至今日,一直有道理。


    她留在理科班,努力抓好每一科。


    但她家庭条件确实不好,袁老师又说,那么瘦,纯粹是营养跟不上,也不是吃不起饭,就是她家长……唉。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致大概猜到七七八八。


    后来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可怜、同情,还是愤怒、悲哀。


    这世间,有人所在之处下着雪,有人走的每一步都是泥泞路,谁又管得了谁,救赎得了谁。


    可他尽量地,想让许希轻松一点,自在一点。


    陈致笑了笑,“其实你看,我们有着类似的伤口,能做朋友的,不是吗?既然是朋友,做这些也没什么。”


    许希捏着手里的瓶子,不知道说什么,“嗯”了一声。


    他起身,“还行吗?再玩点别的?”


    旋转木马比较适合现在的她。


    许希个子矮,爬上去还有点费劲,陈致扶了她一把。


    木马随着音乐,不断升起,降落。


    并不浪漫,周围有很多家长在拍照,小孩子叽叽喳喳的,甚至有些吵。


    他坐在她侧后方,转过脸问她:“再打个赌吗?”


    “赌什么?”


    陈致说:“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许希“噗”地笑了。


    当时以为是玩笑话,像小孩子写题目《我的理想》,有一种天真的,对长大后的畅想。


    可是他们都知道,所谓光明,是穿越漫长而黑暗的隧道,也许走不到尽头,要么止步,要么回头。


    谁赢谁输,似乎注定是个没有结果的赌约。


    从旋转木马下来,有工作人员守着电脑屏幕,上面是抓拍的照片,可以花钱买下。


    陈致想去看,许希拉他走,“不,不要啦。”


    “为什么?”


    她一脸抗拒,“肯定,好,好丑。”


    “你没看怎么知道?”


    她还是摇头。


    这个时候的许希不擅打扮,普通的棉衣,不起眼的马尾,以及青涩的面庞,照镜子,都觉得自己不好看。


    她不想留下照片。


    没法,陈致拗不过她,被她拉走。


    只是当时没想到,那是唯一一次,留下单独合照的机会。


    -


    后来的日子,过得像钟表上的针,一晃神的功夫,就溜走了。


    叔叔和叔母的那次争吵,悄无声息地揭过去了,照常生活。


    叔叔给叔母买了件新羽绒服,样式时兴,颜色亮,多少有些讨好的意味在。


    叔母试穿了下,嗔了句“什么年纪了,还学小姑娘呢”,看样子,明显是高兴、喜欢的。


    许希清楚,到了这个年纪,他们的婚姻,是共同利益体,很难离掉婚,尤其叔母又没有工作。


    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没有任何意义。


    但她心里永远有一块瘤子,时不时痛一下,提醒她,叔叔有多对不起父亲。


    至于她跟陈致。


    应该算是,成为了朋友?


    下课经常有人来找他,如果他不在,就问她。


    万圣节、平安夜、圣诞节,有形形色色的人给他送礼物,有的当作回礼,有的夹着情书。


    她帮忙转交了许多,他桌上都堆不下了。


    陈致的处理办法是,看一眼贺卡落款,男生的留下,女生的退回。


    许希感到奇怪。


    他解释说:“免得惹人误会。不能开这个头。”


    平日没交集,不好平白无故收下礼物,哪怕只是平安果。收下,约等于接受心意。遑论是对他有意思的女生。


    退回也是找人代转,免得尴尬。


    次数多了,她们自然知道,下次不必再送。


    她又问:“可是,你,你收了我的。”


    “不一样。”


    说话的时候,他正将一张明信片放回礼品袋,可眼睛是看着她的。


    许希无端地,心头一跳。


    每次和他讲完题,他就会漫不经心地挑眼看她,少年眼神清亮,像是没有情绪,又像是饱含意味。


    还有,上体育课、做课间操,他站在后排,她有时回头,会猝不及防和他的视线对上。


    哪里不一样?


    她抿着唇,等他的下一句。


    “我们是同桌,是朋友,不是吗?”


    她愣了下,恍然,是自己多想,低低地“嗯”了声。


    陈致清开桌面,从桌洞里掏出一个包装好的苹果,“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它。”


    “但我没,没给你准备……”


    她的钱只够给唐黎买礼物。


    他看着她说:“没关系,平安夜快乐,许希。”


    她知道,他不单只送了她,他却是除了唐黎之外的唯一一个,每个节日,都送她礼物的人。


    从这年的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