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20
作品:《我们剑修天下第一!》 第111章
无人应声。
慕清规也不在意,口中又溢出了些血迹来她也不管,信手抹去后便起身,立在一片狼藉的地面和熊熊的火光里。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内脏受了伤,骨骼也有些裂痕,虽然正在体内灵力的运转下渐渐修复,但该受的疼却一样都不会少。
她不是专研医道的医修,能争分夺秒修复身体就是大善了,怎么可能每天琢磨疼不疼这种问题。
灵火烧灼着空气,魔域寒凉的夜风此刻也如白日时一般滚烫灼热。
这么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时候,慕清规却单手手背掩着面容笑出了声来。
她一启唇,一直紧紧压在喉头的鲜血便吐了出来,刚刚信手抹去的血迹还没在手背上干涸,又被她从手背上蹭到了眼下。
猩红的痕迹滴落滑下,最后没入衣襟,在襟口绘出猩红的花。
畅快的笑声散开在夜风中,慕清规缓缓放下手,耳边似乎又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水滴声时,她猛然回身,套着剑鞘的长剑迅猛刺出,正正对上一滴猩红的血滴。
紧接着,她立掌拍上剑柄底,以全身的力道与其僵持着。
而与此同时,周遭裂开的地面下火光一跳,宛如盘桓的火龙一般席卷而来,呼啸奔腾着冲过那一滴血,又重新栖息回了慕清规的腰侧肩上。
灵火毫无顾忌的将大地炙烤的焦黑,连带着她脸颊上的鲜血也干涸,细碎的血沫簌簌而落,重新露出白皙的皮肤。
强横的剑气从剑鞘的裂缝中不断溢出,罡风织就,细细密密笼罩在慕清规周围,并且以她为中心扩散着。
这些看不到、也几乎听不见的剑气罡风看似无用,实际上正以极其快的速度将慕清规周围的任何东西斩杀。
地面下被烧化成火红色的岩层缓缓流动着,尚未冷却凝固的岩浆从地面裂开的缝隙中闪出通红的光,映着慕清规剑锋一般雪亮的眼眸。
细密的罡风之下,慕清规耳边突然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一点声音,几不可闻,像是清晨时一颗露珠从草叶滚落到地面。
就在这一瞬间,慕清规足下飞快倒退三步,同时提剑在前,一双眼镇定而锐利的紧盯着前方,在一个稍纵即逝的时机定住身形,一剑精准刺出——
套着剑鞘的剑尖,正与一滴血珠恰恰相对。
紧接着,慕清规没有僵持反而飞快松手,青紫的手腕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灵活一翻,手背贴着剑柄剑锷飞快顺着剑身向前滑,整个人眼都不眨,后退点地的那只脚大踏一步,欺身向前。
同时左手紧跟握住剑柄,拉开架势后,顺着剑身滑来的手再翻腕,这个极短暂的过程中,她的拇指熟练的点滑过无名指,紧接着在中指植根画一个圈,又扣住中指指尖,迅速一指弹出——
灵力宛如火药一般从指尖被弹出,顷刻间焰色疯涌炸裂,将整个视野全部都炸开,连天上的浓云都被惊动,慌不择路的露出月亮的身影来。
月光之下,焰色半退后,空中却还有一点拖着流光的火色红痕不断在空中逡巡,似乎漫无目的,但慕清规直到,这一点红痕其实是在追着她不知名的对手。
宋家指诀,她早就领教过的,除非撞得粉身碎骨,否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慕清规左手提剑,垂下的右手握拳,腕骨好像有些裂开,体内的灵力正涌过去修补,疼痛之下她绷着力气努力压住不受自己控制的颤抖。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将心头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摒除,从之前的状态已知,这不知名的袭击者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一滴血珠对方的功法与血有关系吗?
周围除了魔气没感觉到任何其他气息,是魔族的可能性很大,而魔族共有幻境的天赋,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自己正在对方编织的幻境中,因此她才察觉不到一点异常。
这个幻境毫无破绽,哪怕是人族元婴修士都无法勘破。
对方不是年纪尚小的魔族,如果是第一天遇到的那个年纪不足三百年的魔还没有这样的修为。
而五百年之上,且有理由等待时机袭击自己的魔会是谁?
没听师尊提起过他与魔族之人交恶——
虽然就算交恶他老人家可能也不在意,但是魔族不是忍气吞声或者徐徐图之以待来日的种族,若是当真为了报仇早在她第一天进入魔域便会发难,没有隐忍到现在的可能。
也就是说,并非前仇,而是现怨。
她自从进入魔域之后只做过一件事,而这件事唯一会挑衅到的是
慕清规抬起眼,面对着一片狼藉、除了她再无人影的旷野轻声而笃定的开口:“是你。”
周遭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紧接着慕清规若有所感的飞快转身,左手长剑眨眼间挥出!
她的速度已经够快,几乎要人看不清动作的地步,可还是慢了一步。
慕清规只觉得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了她掌中长剑的剑身,危险近在咫尺,千钧一发之时慕清规只来得及足下微动侧开一步。
立刻,在她眼前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的情况下,慕清规只觉耳边一响,她以最后的理智压住手臂攥紧长剑,猛然收回——
然后整个人倒飞而去,狠狠砸在了地上。
直到这个时候慕清规才感到左肩一片剧痛,握剑的手臂不住发抖着,提剑动一动都难。
一个血洞正在她肩上不住冒血,须臾便染红了她的半身衣衫,魔气顺着伤口刮骨刀一般横冲直撞,将她体内好不容易快要修复的经脉骨骼再次被伤。
很快慕清规就发现,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她肩膀上的血怎么都止不住,两次受伤唯一的区别是,上次没有直接与对方接触,而这次确实被对方直接打穿了肩膀。
这魔的法门十有八九确实与血有关系。
体内灵力疯狂涌动着与侵入身体的魔气相对抗,肩膀伤口处灵力与魔气不断交锋,伤口一次次被修复又一次次被扯开。
而慕清规将喉头的腥甜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的站起来,压住颤抖的手腕,将长剑握紧。
这样剧烈的疼痛之下她依旧没有破开对方的幻境,再如何观察她周围都察觉不到一点奇怪的地方。
在接二连三被攻击的现在,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幻境织的这样完美,就算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那么,这场幻境的边界又在哪里?
慕清规动了动手腕,她左手现在提不起力气,只能重新右手握剑。长剑刺出,破空声之后再无其他。
感知几乎被封,每次只能被动防守,而对方的修为似乎远远高于自己,再加上完全不了解的功法天赋这似乎是个无解的命题。
之前打出的指诀没有击中目标,此时依旧在半空中逡巡着,天上月光冰凉,慕清规抬起眼,与沉默的月亮遥遥对视。
一眼之后,她突然缓缓阖上眼,周身灵力猛然暴涨,比月光还要雪亮的剑光不断从剑鞘的缝隙与凌然剑气一同飞涌而出,源源不断,比大雨都密集的在空中划过。
没有灵力保护的伤口再次溃烂撕开,鲜血涌出顺着手臂淌到手背上。
慕清规像是毫无所觉,要不是左手手背上因为用力青筋迸起,简直就如同没有知觉一般。
剑气纵横剑光雪亮,灵力也在周围一寸寸燃烧着,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慕清规突然间细微的动了动步子,很轻微,就像是她站不住轻轻晃了晃身形一样。
而下一秒,她猛然提剑便冲了出去。
身形如离弦之箭一般飞掠,慕清规仍然阖着眼,却又毫不迟疑的向着一个她万分笃定的方向冲去,掌中长剑携万钧之力刺出,灵力顺着打出后,紧接着便有铁锈味的液体溅到了她脸上。
击中了。
但是手感不像是□□,反而像是水。
腥味缠绕在鼻尖,就在刚刚击中的一瞬间,慕清规确信自己闻到了更浓烈的腥味。
也就是说,刚刚的幻境有一瞬间的破开,那这水一样的东西便是要害。
或者说,过了这么久,她终于找到了她的对手。
心思百转千回,但实际上慕清规的动作没有一瞬的停顿迟疑,在一击之后立刻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她的思路很简单,并没有参悟到这样精密幻境的破绽,而是一剑破万法,一力降十会——
谁在面对攻击的时候都不会傻站着任由对方攻击,而她将所有能用到的攻击方式铺天盖地毫无缝隙的尽数打出去,只要她的剑气灵光中有空白的地方,那便是对方的所在。
不是多聪明的做法,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很有用。
几次被慕清规精准追来,对方也不是傻子,很快慕清规便感觉到自己的感知中多了很多奇怪的感觉。
她眼睫动了动,意识到这是对方撤开幻境后,之前被模糊的感官捕捉到了正确的感知。
慕清规睁开眼,正对上自己面前血红的人影。
腥味浓郁,她身上血色浓郁,但更多的血腥味却来自于面前这个人影。
魔气涌动与灵气相撞,带起大作狂风将周围刮的飞沙走石。
没有无关的红色人影突然间发出了声音,“你认识我?”
见慕清规没有回答,对方也不在意,继续问道,“是小兰祁告诉你的吗?”
慕清规横剑在前,闻言沉吟了片刻,缓缓启唇,“认错了。”
“诶?”
人影很夸张的歪了一下脑袋,看着脑袋简直像是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一样,“认错了?真的吗,你以为是谁?”
“一个长得很像人的魔,”慕清规想了想,“好像一直跟在魔尊身边。”
“他啊,你怎么会以为是他?他身上可有一般的人族血脉哦,你们人族不是很讲究这些,难道不是觉得很高兴?”
慕清规实事求是,“没有,很讨厌,从第一眼就很讨厌,觉得今夜来杀我的一定是他。”
“哈哈,那你的感觉还蛮准的,”红爽朗的笑起来,“确实哦,他跟我做了交易,我很喜欢你的血诶,你们人类的血很漂亮,不如送给我?”
“人类没有血就会死。”
“那就死。”
“不想死。”
“那可真难办,”红双手抱胸,貌似苦恼的感慨了一句,紧接着开始向着慕清规语重心长的劝说:
“你打不过我的,就你现在的水平的话很快就会被我大卸八块,身体也会被丢在这里哦
,不如乖一点啦,你们不是很在意这个?就是‘全尸’嘛,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呢。”
慕清规闻言轻轻勾了勾唇角,也弯起眼睛笑着,学着对方的语言习惯,轻柔而俏皮的开口:
“那你就来试试呀。”
话音未落,她长剑在面前转过一个圈,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视线中火星不断迸发而出,一圈转过后慕清规瞬间翻身,身体滞空时余光正瞧见一抹红色闪过。
提剑挥出,又是一声撞击巨响。
不过一呼吸,慕清规与红竟然已经过了将近二十三招。
第112章
好快的身法。
就算是慕清规也心中这样感慨道。
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候,可能也只有慕清规有这个心情想些别的了。
哪怕是她用尽全力也不过是堪堪格挡而已,这跟之前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眼前这个大魔比所有人都更强,且比起李停匀的手下留情点到为止,对方也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她无比清晰的明白这一点,铺天盖地的杀气宛如实质化的刀剑一般将她笼罩住,简直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正放在她的脖子上,一点一点的收紧,要她呼吸都开始困难。
但在这样的光景下,慕清规却觉心中什么无比畅快的东西在迅速生长膨胀。
她能感觉到这短短几次交手,在生与死的压迫下,丹田内府不断榨出灵力供向全身,而求生的本能又让她在须臾之间的对战思维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这是从前在师门中没有人能给她的东西,诚然师长们已然尽数倾囊相授了,一路走来也打过大大小小的擂台,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绝世名剑铸就又怎能是草草了事的?
一柄好剑,要千锤百炼几经淬火,就连磨砺剑锋的磨刀石都非得世间少有之磐石。
而龙泉一鸣,更得在绝世剑客手中御敌百千,要经寒霜过风雨,险被折断的死局都闯过,这才有旷世名剑的绝响。
初出茅庐的弟子,总是锋利有余却坚韧不足的,唯有久经事故却依旧锋刃犹在的剑修才有可能触碰到更上一步的台阶。
这些日子慕清规的灵力修为在增长,可她心中总有灰尘,几番波折剑术却毫无进益。
而今天,在此时此刻,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拂去心上灰尘的时候就要到了。
慕清规又回忆起了在凤凰秘境中的感觉,只一瞬间她便觉体内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一样。
她是剑修,是年龄不满两位数便学剑的人,这世上没有一个剑修能拒绝与自己的本命剑命门相连的感觉。
又一下挡住,震得她腕骨都发麻。
慕清规却笑的更快活,一瞬僵持的时候,她抬眼看着对面的血色人影,在意识到对方的强大后,浑身澎湃的战意不见退缩,反而愈加高涨——
这样就很好,非常好,让她看看,送自己上一个台阶的磨剑石,能将她的剑打磨到何种地步!
红又歪了歪头,这次他的手臂突然间脱离身体,眨眼间一滩血红便出现在慕清规脑后,可她看都不看,只折腰一个旋身便躲过,掌中长剑还顺势劈开了另几滴几乎悄无声息溅来的血滴。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红猛然间出现在慕清规身边,被她击中的腹部仿佛面团一样柔软的上缩,都能从他的后背看到慕清规胳膊肘的样子,“为什么,你们人族不是一向都怕死的吗?”
红问的真情实感,慕清规翻身从他头顶越过,准确落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纸鹤上,遥遥跟还停在地面的红对视,见他是真的想问,便想了想,启唇道:
“可能如此,但世事不尽然。”
“人族人数众多,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生了一摸一样的脾性,有人怕死,自然便有人不怕死,正如同天下有人擅长那便有人擅长这,不过这样的简单的道理而已。”
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叉着腰看向慕清规,“所以,你就是不怕死的了。”
“怕死,怎么不怕死,”慕清规也看着他,“只不过要看什么时候死而已。”
她最后一个字拖着音调,还没等话音落下,红突然发现慕清规的长剑已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眼下这个情况来说,死在你手上,不太值得——”
她说着,长剑挥来的同时火光同样闪出剑鞘,将红的身影团团围住缠绕其上。
没有骨骼内脏,细细听去眼前这个人根本只有个人的轮廓,连呼吸和心跳声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一般的攻击对其毫无用处。
他就像是被一滩血堆积成的人形,拳脚的攻击打不疼他,也摸不到对方的命门软肋到底在身上哪个地方。
或者说,这样的一副身体根本就没有命门,无论怎么样的攻击手段对其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但是,一滩血,却会干涸会凝固。
她眨了眨眼睫,刚刚飞溅上去的血滴干涸的粉末簌簌落下,既然如此,那就试试看能不能直接把他烧成粉末。
想着,慕清规提剑再次冲进火海中,自她而来的灵火当然有灵,柔和的缱绻在她肩上,连温度都是温和的柔暖感觉。
而冲天火海中,慕清规一剑袭去却眉心一跳,她能感觉到自己制造的这点小困难似乎没有对这红色的人影造成太大的困扰。
果不其然,挡住她一剑的红轻快的开口,“虽然魔域一直都很热啦,但是我其实很讨厌热。”
“不过——”
他猛然凑近了慕清规的面容,几乎要面贴面的距离。
“小东西,就你这点火也想烧我吗?”
说着,慕清规收回挡在腰腹的长剑一沉,径直被打的后退几步才停住。
肩上的血窟窿堪堪止住血,右手腕的腕骨在刚才几下也一直还没好。
摇曳的火光遮掩住彼此的身形,慕清规攥紧了长剑,紧紧盯着对方若隐若现的身影,喃喃自语道:
“好朋友,你再不给我回应,我们今天就要一起折断在这里了。”
说完,她却立刻重整旗鼓冲了出去,在熊熊烈火中与红打的难舍难分,被鲜血染红的衣袂翻飞间卷起朵朵火莲,又顷刻间化为一串串火龙奔涌而出。
刚刚,就在自己第一次察觉到隐藏在幻境之中的身影之后,在猝不及防之下,那一下确实是能伤到对方的。
也就是说,她的攻击是可以奏效的。
那个时候他还在分神维持幻境,血液构成的身体也四分五裂着,甚至还有分出一部分去引导指诀,多以才能被自己击中。
而他现在解除了幻境,分散出去的力量也尽数收回——
如何才能要他再次分出去?
这么想着,慕清规飞快抬起左手,又是几个指诀掐出狠狠打出去,流光飞过没入火海追着对方的身影而去。
紧跟着,慕清规的身影也冲出去,配合着在空中飞来飞去的指诀,一个人愣是打出了围攻的架势来。
“这些飞来飞去的是什么?”
“指诀,人族的一门功法。”
红轻轻一回身躲过一道飞来的流光,“你好像是碧虚?你们碧虚的?”
他好歹也是魔君,比起其他魔族要更了解人族一点。
与妖族魔族不同,人族能学习多种法门,不像他们生来的天赋便是注定的,所以在看到慕清规使剑之余,指尖还弹来弹去的,他也不算惊讶。
却没想到慕清规开口否认,“不是,碧虚并不教习指诀,这是宋家的独门绝技。”
“你不是慕清规?怎么是宋家人?”
“我不是宋家人。”
“嗯?是吗?”
红到底也不是人族,只是浅浅听过人族之间的各种奇怪划分,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从来也没有多问过,现在自然也不会,只是有些可惜的开口:
“你真的不考虑投降吗,你的血要是流干了会很可惜的。”
她的伤口又裂开了。
慕清规动了动左肩,意识到这一点后面色没什么变化,心绪却一转,对方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就连身体上的伤势,有他压制着也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但这样才有意思。
慕清规垂眸笑了笑,这样才有趣。
“怕什么,真的流干了难道你就没有办法收集起来了吗?”
慕清规双目灼灼,“我还没遇到过如你这样的对手,若当真落败,你想要我的血拿去便也无妨。”
“好慷慨啊。”
红感叹了一句,下一刻,他的五指做爪迅猛抓向慕清规的脖颈,虽然慕清规飞快闪了一步,但还是在锁骨留下了几道淌血的伤痕。
与肩上如出一辙的疼痛传来,果然这几道伤口不管再怎么催动灵力都无法立竿见影的止住血。
看样子不能再被其造成伤口了,若不然会被伤口拖死。
这么想着,慕清规却不管不顾的再次提剑冲过去,与红争锋相对,一点都没看出来顾及伤口的样子,反而怎么看怎么能瞧出来一股你死我活的疯劲来。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冷意刺激着慕清规的神经,非但没有拖垮她的意志,反而要她越战越勇,越打越疯,从来常清静的眼眸中不复平常,此刻尽是雪亮的战意和杀气。
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要是杀不了他死的就会是自己。
你死我活,这样的战局从来没有点到为止,不会出现平局。
要快,要在他前面出手直击命门,要比他更快发现破绽,快,还有什么没发现,还有什么没用到?
丹田处隐隐发疼,拼尽全力榨出灵力的元婴蜷缩的更近,连体内的伤势都不在顾及,全力将全部灵力灌进长剑寻求突破。
耳边是套着剑鞘的长剑不断与什么相撞发出的声响,周遭是冲冲火光,看不清更远处的样子。
老朋友,你要与我一起折断在这里了吗?
慕清规在心中模糊不清的问。
而却就在这一瞬间,天上的月光像是冲破了火焰映到了慕清规的眼睫,皎洁的光芒一闪而过,慕清规猛然间感到掌中细微的一轻,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下一秒,什么雪亮到晃人眼睛的光芒闪出,紧随其后的便是数道纠葛着奔涌而去的火光。
慕清规顾不上别的,她立刻乘着着突如其来的力向前踏出一步,剑锋顷刻间刺破周遭火幕,迅速斩断了红的一条手臂。
慕清规肩栖火莲,剑光却比月上霜还寒。
这一刻,她的剑终于完全出鞘。
第113章
宛如龙吟凤鸣一般的铮铮之响从她掌中长剑上不断传来,像是多年不见天日的狂喜,又像是风中悲痛的叹吟。
自己的本命剑在手,慕清规自然是能感觉到掌中剑的种种情绪的,但眼下这个情况实在不是仔细端详的时候。
刚刚她看的分明,剑锋过处分明将对方的手臂斩开,虽然现在对方已经恢复,但既然能斩下来,那局面便跟之前大不相同了。
想着,慕清规看着对面似乎也察觉到了变化、已经严阵以待的红,缓缓勾出了一个微笑,下一刻,她人便已经欺身而上,雪亮剑光闪过,再次斩断了红的手臂。
而这次她没有停顿,毫不迟疑的将红的身体大卸八块,剑锋所过之处连点血都没溅出来,眼前的血色人形转眼便成了几个红彤彤的血潭。
没用。
慕清规足下一点,避过了一个飞速便到了她足下的血潭。
虽然看着像是她占了上风,但实际上对红造成的伤害却没有多少。
到底是大魔,不是那样好对付的。
剑花挽过,她手腕还是一阵剧痛,但手中剑刚刚脱了鞘,这个重量她必须尽快适应。
锐利剑锋划破空气,当真像是在她身边绽放了一朵锋锐无匹的冰冷之花。
对方修为在她之上,真的以灵力硬碰硬没有太大胜算。
慕清规敛眉,但是整个没办法
红的身体刚刚重新拼凑到一起,还没等重振旗鼓,他便觉一阵冰凉的锐意袭来。
慕清规的基本功扎实,本身于剑之一途便极有天赋,之前长剑困于剑鞘都能力压群芳,如今她剑已出鞘,更是宛如神龙驾云凤凰振翅,飞快熟悉了掌中重量了之后,一柄长剑更是如虎添翼。
剑走轻灵,慕清规的身法本来便更迅速敏捷,此时足下步伐几变幻,不过几个呼吸间竟然是连出将近百剑,密不透风的剑光笼罩在红身侧,一反之前的局势,竟然是要他只能再三躲闪退避。
红不是对人类有许多好感和好奇的人类,充其量是对他们的血感谢兴趣。
但就算这样,他之前也是听过人族几个人的大名的,现下他躲闪着,顺便将这些人和眼前的慕清规联系在一起——
他们人族难道天赋就是在逆境中突然爆发?
想着,红直接就问出了口。
一句话,问的慕清规沉默良久,幸而剑还没有慢,几息过后,慕清规坚定否认,“绝无此事。”
“真的吗,可我听说你们人族中的很多人都会这样,其中还包括你师尊逍遥子,”红左右腾挪,“噢,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很多人都是你师门出来的。”
“我说了,绝无此事。”
“我不信,我还听说你们人族在这样之前,总喜欢说一句话,诶,你怎么没说?”
红继续左右腾挪,“就是那句——‘莫欺少年穷’啊!”
慕清规隐隐有些破防,“绝无此事!我师门的师长也不会这样做!”
与此同时,慕清规与红身影变幻交替方向,旋身一转之时分别同时咬牙——
慕清规:好狡猾的魔,竟然在试图动摇我,寻求破绽吗!
红:好棘手的人,怎么还没有破绽,剑竟然使得这么好!
比起慕清规,显然是红现在更觉困顿,之前红还游刃有余,可现在慕清规一亮兵刃后他便知不对,那柄剑寒光太甚,甚至连带着其中灵光都跟之前完全不同,这样大的差距要红不得不更加谨慎起来。
但不可否认,魔族本性中的好斗也因为这样的变故被激了出来。
脑子里只剩下杀死对方这一个念头的魔族,直到互相交手千余招后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不对——
慕清规的剑势是偏的,每一次都是擦着他的身体而来。
这是为什么?
飞旋的火点从红的脸颊肩膀旁远去,像是一只只带着火的蝴蝶。
“好傲慢的小丫头,”一道女声出现在火光之外,她饶有兴致的看到现在,终于没有按捺住自己看乐子的心,对身边的男人评价道:
“你看看她,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都很笃定自己的剑能跟红打个不相上下呢。”
“也确实不相上下。”
她旁边的男人偏了一下脸,似乎是在这时候才看了一眼慕清规的方向。
他们的对话音量不小不大,但显然争斗正酣的一人一魔谁都没那个闲心分神去注意别人。
女人闻言笑得眯起了眼睛,甚至还捏了捏自己掌下另一个人筋肉柔韧的脖颈,“哎呀,你小子眼光很好嘛,这人我看了都觉得够不错,可惜了是个姑娘呢,我们是同性。”
话说到最后竟然真的带上了些遗憾的意味。
于是她身边的两个异性纷纷变了脸色,一直安静立在她旁边的男人眯了眯眼睛,终于认真看了一眼火光中翻飞的身影。
慕清规生了副好颜色,身姿也窈窕舒展,女儿家总是比男子动作更加轻盈也瞧着更好看些的,再加上她多年习剑,腰肢细却有力,握剑的手臂白皙却也肌肉漂亮。
美丽、强大、肌肉有力、道心坚定,简直能把每一个慕强的妖族迷得神魂颠倒。
男人皱着眉头认真思索,自己要是真的冲上去送情敌归西,自己能不能在碧虚的追杀下脱身——
哦,到时候,身边这个小崽子估计冲的最欢。
不太行,他有些遗憾的打消了这个念头,碧虚能人太多,不好结仇,而且自己的妻子很在乎后嗣,虽然这个后嗣马上就要成年了,但还是没成年,这个时候自己要是跟兰祈为敌,估计会被妻子两爪子打得抬不起头。
也幸亏是个同性,对于妖族来说本能的排斥同性,这是刻进血脉中的本能,除了极个别的种族,其它种族之中,不会有任何妖族会与同性产生爱情。
这么想着,刚刚张牙舞爪的杀气被尽数收敛起来,男人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安静,只垂眸看向自己被掐着后颈的儿子,这个时候兰祈也若有所感的转眸,一双被激的眼尾通红的眼睛望过来。
于是男人冷淡的看着他,唇瓣轻动,无声的做出两个嘲笑的口型,【废物】。
兰祈气得牙尖探出来,想都没想一爪子抓上男人的胳膊,男人身形似乎动了动躲了过去,速度太快了,几乎就像是他一直站在原地一样。
父子俩的争斗女人只看了看,紧接着注意力就重新放回了不远处火光最盛处。
“这小丫头的剑看着不像是逍遥子教出来的路子,”女人看着,冷不丁这么说,“她的剑刚直强硬,大开大合,哪怕配合上灵巧的身法看着也气势十足,而且她用剑也硬——什么人能想出来这种法子?”
兰祈却突然咧嘴笑了笑,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小师姐的身影,缓缓开口重复了一遍之前慕清规说过的话;
“一整个不行,那就片开,一片一片来”她一直是这么样的人。”
坚定而一往无前,似乎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阻挡她的道。
怎么会有人不为她着迷?
这双永远如同月亮一样的眼睛,要是能一直注视着自己就好了。
不可抑制的,兰祈这么想。
后颈处的手又用力压了压,顶级大妖在身后,几乎是立刻就要兰祈绷紧肌肉。
但在他身后的是他的母亲,所以他只绷着肌肉,听自己的母亲语调懒散的问道,“决定了?”
“嗯,决定了,”兰祈没有回头,他的眼睛依旧紧紧追随着他的月亮,咧嘴笑的时候森白的齿尖露出来,带着些警告意味开口,“所以,你们不要妨碍我。”
“真让人伤心,”女人像是叹了一口气,“我的儿子连去送死,都不让我插手呢。”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能这么简单就接受——”
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兰祈,又看向慕清规,“去做别人的垫脚石?”
“她这样的女修可是很惹眼的,你到时候连命都没了,难道她还会为你停留吗?”
兰祈笑着,神色中甚至带上了些洋洋得意和与有荣焉,他被掐着后脖颈,有些费劲的仰着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母亲:
“你不了解她,她是生来就要执剑的,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或事能绊住她的脚步,她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的声音平静,滟滟火光映着他的眼底,要漆黑的眼眸掺进去了暖色调的色彩,同时暖色的光芒涂在他脸上,竟然让人觉得他的神色那样温柔。
“我也不会要她为我停留的,母亲。”
身后的女人神色动了动,只唇角勾起,不动声色的继续听他说。
“要本该走向更高峰的强者为了自己而停下脚步,这太软弱了,只有懦夫和杂碎才会有这样可笑的想法。”
“她有她的高峰,我也有我的,她是不可多得的剑道强者,我难道就不是此间的佼佼者吗?”
“可你即将死去,”他的母亲语气平静而一针见血道,“我们不是人族,或者说就算是对于人族来说,死去之物,除了怀念也别无价值。”
“兰祈,你是想要她那一星半点的怀念吗?”
“当然不是,母亲,怀念于我毫无用处。”
兰祈毫不犹豫矢口否认,“所求之物自然要尽数握于掌中,这不是您教给我的道理吗?”
“可你即将死去。”
“是的,我即将死去,”兰祈笑起来,“可死去之后,难道就是终结了吗?”
“天道要我们相争,难道我们就要相争吗?”
“天道要我死去,难道我死去之后就别无他法了吗?”
兰祈顿了顿,语气突然间柔和了下来,他只有在提起他小师姐的时候会有这样的语气。
“我听小师姐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其一就是你我修者争的命,很有趣,我一直记着。”
“我在梁州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鬼修,”兰祈的声音含着笑意,“很强,然六百年后自然不如我矣。”
第114章
“你有你自己的道要走,”良久之后,兰祈听到背后的母亲这样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着冷静,像是能包容万物的夜,“如果决定了,那便走下去罢。”
“兰祈。”
他听到他的母亲突然这样郑重的呼唤自己,紧接着一直死死摁在脖颈上的手松开,他少见的有些怔愣,慢了半拍才回过头去,沉默着看向自己母亲的眼睛。
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色。
上古大妖式微,食铁兽一族已经千万年没有再见到一个后裔了,且食铁兽并非白狼族那样与族群共同生活的妖族,随心所欲、无所顾忌,正如全天下所认为的上古大妖一模一样。
就算与魔域的魔将结合诞下幼崽之后,她似乎也还是跟以前没有任何的区别,既没有像蛇族一样一走了之任由后裔自生自灭,也没有像白狼族一般将幼崽看护到连伴侣也要被赶出家门的地步。
她只是,将这个由自己诞育而来的孩子,完全当做了自己的同伴而已。所以没有必要为了同伴改变,也没有必要强行要求同伴去做到些什么。
她只是看着这个孩子一步一步成长、探索,自己奔向自己的道。
兰祈刚刚化形的年幼时,一回头便能看到自己的母亲懒洋洋的在他身后做着自己的事,似乎对自己要去干什么毫不关心——也是真的不关心,也不干涉。
可只要他回头,不出一息,便能对上一双轻松而满含笑意的眼睛。
而此时此刻,他再一回头,这一次的母亲眼眸中压满了深邃而深沉的东西,那是万万年的岁月慷慨赋予她的智慧,这些智慧盖住了大妖的游刃有余,只留下温和而闪烁的光辉。
他听到他的母亲又唤了他一句,“兰祈。”
“去走你的道罢,”她仿佛叹息了一声,声音里饱含着柔软的温和,“就像你一直以来的那样。”
哪怕天命要你死在深夜的荒野,你的灵魂也要再次迎来黎明,如果这就是你决定了的道的话,那便一往无前罢。
兰祈收回视线转过头,火光映亮了他的眼眸,他启开步子,没有开口,却在心中轻声应答。
我会的,母亲。
转眼之间,他的身影从眼前消失,义无反顾般走进火海。
兰祈的母亲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父亲看了看自己的
妻子,沉吟片刻,缓缓将曾经被一票否决的提议重新提出:
“你要是真的喜欢小孩,我其实可以分出来”
“别逼我扇你。”女人头都没回。
“好。”男人语气都没变,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
另一边,慕清规在兰祈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般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缠斗太久,分神去看兰祈的一瞬间,她才注意到,天边竟然已经泛起鱼肚白。
红的身形已经被慕清规连削带烧的化去了一半,局面也跟之前完全颠倒了过来——大半夜的时间,足够红反应过来慕清规到底想干什么。
明知道对方是将自己一点一点消磨干净,这要是还往她剑锋上面撞便是傻了。
然则红要是一心想走,现在的慕清规当然拦不下他,但好歹也是个魔君,真要是被个二十来岁的人族逼退传出去也太不好听,且这事还是自己先找的。
他看得出来慕清规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拖一阵未必不会力竭。
故而一人一魔僵持了一个时辰,直到兰祈踏足战场这才不约而同的停下来。
一个眨眼的时间。
率先发难的是慕清规。
红停手的原因是,感受到了在一边虎视眈眈的视线,大妖护短,到最后肯定是妇唱夫随,混合双打,怎么想都占不到便宜,还不如现在就别起这个头。
这个局面下本该就这样到此结束,该养伤的养伤,该回去的回去,可慕清规在只有一瞬间的停顿后,却飞快推开兰祈,以更迅猛的剑势攻向红。
她整个人血披半身,几乎要人忍不住惊愕她全身的血莫不是都流干了?
肩膀上打穿了骨骼的伤口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撕开,鲜血顺着手臂从指尖滴落,又被周围熊熊燃烧的烈火加速干涸在身上。
剧烈的疼痛拉锯一般席卷,可慕清规只是抿了抿唇角,握剑的手腕青紫,却依旧那样稳,身法快到被推开的兰祈都来不及动作,只感受到雪亮的剑光一瞬映过了他的眼睫。
一步穿火海,慕清规的剑尖已经刺进红的身体时,对方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魔气有一瞬间的凝固,紧接着便是疯狂的反扑。
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大魔,浑身魔气一进出来的时候震得慕清规又呕出一口血来。
但她没有后退,另一只手同样死死抵住剑柄,将自己掌中刚刚出鞘的长剑奋力送入对方的身体。
同时丹田榨干自己最后的灵力,将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红死死锁在原地,再不能变形离去。
“你!”
慕清规抬眸,“这么惊讶做什么,我早就说过的,我要杀你。”
找了一个晚上,终于找到了对方的魔核,这样的机会焉可能放过!
背后魔气汹涌,还没来得及拍上慕清规的后背就被兰祈拦住,灵力与魔气交锋之中,慕清规有心叫他离开所以才推了他一把,没想到这小孩这么死心眼,非要往上凑。
但不得不说,有了兰祈的助力,慕清规确实压力更小了些。
慕清规咬紧牙关,剑尖一寸一寸钉入对方的身体,可在越靠近魔核的时候便越艰难,最后甚至僵持在了原点。
肩膀上被魔气浸染的伤口开始撕裂,骨骼被不断撞击,甚至慕清规都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撕碎的内脏。
过于剧烈的痛苦从体内翻涌而上,就连耳边红的尖啸声都开始模糊,慕清规开始觉得冷,甚至于身体都被冻僵,像是再也握不住剑。
然而下一刻,一阵清澈的剑吟声突然出现在混沌的灵台,像是一捧清泉,顷刻间要她将要涣散的意识拉了回来。
她从没有拔出过自己本命剑,直到这一刻,她耳边才仿佛听到了仙剑的低语,想都不用想,灵力顺着剑锋的指引以摧枯拉朽的姿态灌入,刹那间火色大盛在剑尖爆炸开来。
先有刺眼的白光绽放,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后抑制不住的火光冲上云霄,将黎明的天空完全染红,整片土地止不住的震动颤抖着,将近过了十息才渐渐平复。
地动山摇间,兰祈猛然回头去看,刚刚的动静太大,他又距离太近,整个人被骤然爆发的灵力一冲仿佛肋骨断了几根,正因如此他才会格外担心风暴正中心的慕清规。
大地还在震颤,慕清规低垂头颅长发披散,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握剑的手正止不住的颤抖着。
她一身的裙袍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整个人跪倒在一片不算浅的血泊里。
红不见了,愣了一下,兰祈才反应过来那片血就是失去魔核后的红。
天光明亮,原本在空中热烈燃烧的灵光渐渐熄火,像是燃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力量,灵光隐去,东升旭日的光芒便无可阻挡的倾斜而来,拢在肩上像是一层金色的披帛。
兰祈回身,急忙踩着血泊来到慕清规身边,连动作太急而溅起到身上的血水都没有管,只扑到自己小师姐身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他不敢贸然碰她,害怕自己不知轻重反而加重了她的伤。
可慕清规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兰祈脸色变了变,他轻轻、连一点重量都不敢施加的,挨了挨慕清规紧握剑柄的手。
她的手从来温热,挨到就像是触碰了上好的暖玉,可现在慕清规的手却那样冰凉,像是一块冰。
错非她的手臂因为用力正微微颤抖着,这样的温度简直不像是活人的手。
兰祈呼吸一滞,半拍过去才想起来一样慢慢吐出一点浊气,他轻轻拢住慕清规的手,缓缓开口,“小师姐。”
几息过去,慕清规的手慢慢动了动,她卸去了浑身的力气,垂着头颅以最后的意识向兰祈声音的方向倒去。
血水四溅,几滴溅到了兰祈冷静到恐怖的脸上。
他微微压着下巴,半垂着眼帘,只凝视着慕清规一小片苍白的侧脸,手臂抬起将倒在自己怀里的人完全环住。
他许久没有动作,只在完全升起的朝阳照过来的时候动了动眼睫,然后默不作声的将慕清规抱起,脸上一派平静的往魔尊宫殿的方向去。
一直在原地围观完全程的大妖眨了眨眼,微微掩住唇角靠上身边大魔的肩膀,“哎呀,看这小子的脸色这次生气的很呢。”
兰祈的父亲不置可否,只微微动了下步子,让妻子靠的更舒服些。
这一晚上声势浩大,几乎所有人都被吵起来看热闹。
初来魔域的人族修者目瞪口呆了一个晚上,直到这个时候兰祈面无表情抱着人回去,才人敢小心的问身边的人,听说魔族好斗这在魔域是经常发生的!?
秦怡左右看了看不少冒出来,同样也在交头接耳的魔族,沉吟道,大抵不怎么经常。
而在魔域不得安生的这个夜晚,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走进了碧虚山门。
第115章
一场酣战之后,不晓得躺了多久,慕清规只觉着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思绪都是迟缓的。
全身上下、从内到外,几乎没有一寸是好的,连经脉都像是被人打断后重新接上。一抬手臂都能感受到皮肉下隐隐的酸痒。
不过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肩膀处流血不止的地方皮肉已经完好如故,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天毫无障碍,甚至还能感受到比之前更充沛了些。
体内灵力涨了一大截,像是再过一阵子又要突破的样子。
慕清规坐起身,垂眼张开又回握了几下手掌,几缕发丝轻轻拂过她的鼻梁,热烈的阳光撞进窗棂,要她未着粉黛的面容映出了称得上刺眼的白。
刚刚起身,她还未披衣,只着了身单薄的素白单衣,魔域炎热,盖在身上的被子也薄薄一层,整个人瞧着比平时更柔软了些。
她垂下手,指尖看似随意一动,确实准确触上了身边的长剑上。
之前打的那一架不仅仅是在生死之间要慕清规拔出了剑,准确来说是暴涨的剑意直接将剑鞘劈的粉碎,兰祈找了几眼,没看到有残存的剑鞘,他便只将紧紧握着剑的慕清规揽在怀里,连人带剑带了回来。
阳光大好,慕清规半垂着眼余光里都是一片热烈的亮白色。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身边脱了鞘的剑身上,光滑而冰凉的触感,却又在她指尖划过的一瞬间,灵力与灵力相牵引,火焰色的灵光交相呼应,转瞬而来一点干燥而温热的感觉。
与此同时,在她指尖触上去、灵力与灵力相连引的那一刻,灵台之上更是一荡,清澈而悠扬的剑鸣声缓缓响起,连带着慕清规心头都有了些奇妙而不可与人语的感受。
太奇妙了,她不是没有听过剑鸣,不争峰上师尊与几位师兄师姐都在的时候,剑鸣声总是响彻天地的。
可那不是她的剑鸣,她听得出来。
不是她的剑鸣,所以响起来的时候只有声音,而不是扣动了她的心弦。
这种感觉奇妙到慕清规不可抑制的抬手摁上自己的心口,想要看看自己的心跳到底还是不是心跳,或者已经成为了另一道与之相和的剑鸣。
不仅仅是声音,或者说这声音完全响在她灵台脑海中,耳边依旧是安静的,只是心上回荡着悠扬的鸣吟。
甚至慕清规辨认的出来这柄剑此时的情绪,那些回荡在灵台的剑鸣,悠长的勾在心上,尾音轻轻震颤,听着竟然像是忍耐已久的哭泣。
慕清规觉得自己的心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并不算太用力,远没有要她痛不欲生的程度,就像是对方极有分寸,连恸哭的委屈都只是轻轻拨一拨她的心弦。
慕清规闭
了闭眼睛,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最后都只是变成了轻轻的叹息。
就像是慕清规永远拒绝不了兰祈撒娇一样的请求,此时此刻,她也没办法对轻轻悲鸣着的本命剑视而不见。
她看向自己身边的那柄剑,那实在是一柄万分漂亮的剑。
以慕清规自己的一点私心来说,真让人不敢相信她居然会有这种东西,但确实就算是师尊逍遥子的那柄如冰似水晶般的剑,在她心里都比不上眼前这把,当然就更不要说别人的了。
慕清规的手指爱惜的抚过剑身,在某个角度来看,金银双色的剑身颜□□限对于金属来说并不分明,只有认真凝视着的时候才会发现完全不同的两种色彩。
被凤凰羽翎轻轻挨着的剑锷处,正中有一枚圆形的凹槽,并不算深,浅浅一痕,像是有什么曾经嵌在这里。
慕清规的指尖缓缓划过那一痕圆月一样的痕迹,沉默良久,到底是握上了剑柄掀开薄薄一层被子,站起了身。
兰祁不在眼前,他的气息虽然浮动在室内,但慕清规辨认的出来,他不在这附近。
说不来是因为什么才离去,但慕清规还是有些感念他的体贴。
启开步子的时候一件月白色的外袍披上了她的双肩,轻轻盖在素白单衣上,肩头一枝琼花绽放。
未曾穿上的袖摆跟着衣袂飘荡,乍一瞧竟恍惚间要人觉得慕清规身量纤纤,有了些随风而去的消瘦感。
她手里倒提一柄锋锐长剑,神色清静目光澄澈,就那样闲庭信步着走出了门去。
天色大好,已经过了每天魔尊用工作折磨下属的时候,此时的魔宫里安静的只能听到慕清规自己的呼吸。
行动间衣摆再次卷上锋刃,轻飘飘的衣料有一瞬挡住长剑的锐光,很快又重新显露出来。
慕清规突然有了些难以言喻的感受,像是从来干燥温热的心底蔓延上一股带着温凉的潮湿。
不刺骨不疼痛,只像是突然走进了盛夏时的一片沼泽,不知不觉间竟然就沾湿了心底。
她抬起眼,在走进魔尊所在的室内时,突然停住脚步,只目光长又远的看向不知道什么地方,双目平直,像是看到了某个不知年月的月圆之时。
魔尊依旧坐在桌几前,银白的长发银河一样流淌在身后,他看着门口的慕清规,“你的剑不错。”
“确实如此。”
她走进来,云一样落在魔尊的对面,抬眼看着这个没什么特殊神色的魔域主人,良久之后,慕清规缓缓问道:
“凤凰元君留下了什么?”
魔尊摇摇头,“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遂即,又有些好奇的,看着同样没什么特殊神色的慕清规,“你就想问这个?”
慕清规看着他,几息过后突然间眉眼微动,整个人显露出一股随意的柔软来,像是无奈一般的笑了起来,“她不会什么都没有留下的,这里一定有什么,才会要人一再觊觎。”
魔尊看着她,那双跟人族完全不同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继续慢吞吞道,“你就想问这个吗?”
“那我应该问什么?”
“很多,”魔尊顿了顿,“比如,你是谁。”
这次慕清规沉默了更久,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膝头的剑身上摩挲着,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这样的感觉对一个剑修来说总是安心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
魔尊摇了摇头,提起了另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知道兰祁是谁吗?”
慕清规的指尖擦过剑锷,她抿住了唇角,一言不发的看着对面的魔尊。
“兰祁的母亲,你知道她独自在这世间独行了多久吗?上古大妖凋零,天道在刻意维持着各族间的平衡,人族也好妖族也罢,或者魔族,你知道一个得天独厚的天才脚下要踩着多少亡魂吗?”
魔尊像是笑了笑,或者他只是学着慕清规的样子勾了勾唇角,“你是理解我的意思的,其他人有可能听不懂,但是你一定明白,对不对?”
“天道至公,这不是你们人族常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吗?”
魔尊不在意慕清规的沉默,他到底不是人族,很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唱独角戏,就算自己一个人从头说到尾,他也没什么所谓。
“此消彼长,你们人族真的很会创造一些有意思的句子和词语,这世间的一切不全都是此消彼长的吗?上古大妖之族若仍旧横霸妖境,如何会有现在雄踞一方的白狼,而上任魔尊还活着,又怎么会轮到我现在坐在你面前。”
“所以你能明白,一个强横的魔与上古妖族诞育后嗣的机会有多小吗?”
魔尊看着她,慢慢的眨了眨眼睛,“渺茫,你们人族是这么来界定的。”
“可兰祁还是出生了,而且作为妖魔混血,他是身负剑骨刃心出生的。”
“汇集着三族的目光,融合了三族中称得上第一等的天赋,天道如此偏爱,慕清规你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慕清规还是抿紧着唇角,只是五指下意识的攥紧了剑柄。
“或者说,慕清规,你有想过,为什么你的修行一片坦途吗?”
“我的魂魄有问题,”慕清规轻声,声线稳的像是在说起别人身上的事,“这不难猜,从梁州之后我便有所猜测了。”
“那你知道,一个魂魄残缺的人,为什么还能如你这样自由行走天地吗?”
慕清规不说话了。
“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事,你的代价早在很久之前就有许多人曾为你付过了,”魔尊又缓缓眨了眨眼,他的语调从一而终,没什么改变的继续开口:
“许多人,许多许多人,甚至有些人自己种下的因,自己都不知道竟然能引出你这个果,世间缘法还真是如你们人族修者所言的奇妙。”
“所以,”慕清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魔尊,你又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
魔尊歪了歪头,身后银河样的长发随之晃动,像是摇曳的星辰,“我什么都没有扮演,只是在上任魔尊的财宝中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而已。”
“是什么?”
“你要去看看吗?”
魔尊答非所问,“这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特殊的用,不过好像有人很想要。”
“好,”慕清规看着他,指节来回蹭过那一片柔软的羽翎,“那就去看看。”
第116章
上任魔尊的财物被尽数堆在一个未名的院落里,说是财物,不如说是把其的所有物整个堆在这里,别说整理,看起来连看都没人来看过。
整个院子像个仓库,还是没人打理的杂物仓库。
魔尊挽着袖子在里面左翻右翻,叮呤咣啷一阵乱响,总算在从一堆乱七八糟东西的地下,掏出来了个什么单手握住,就这么送到了慕清规的眼前。
在对方过于宽大而指甲尖尖的掌心,被五根手指抓住递过来的,是一颗蛋。
看着除了有些大,几乎跟最普通的白壳鸡蛋没有区别,甚至比一般的飞禽妖兽的蛋还要普通,看起来平平无奇。
魔尊在手里颠了颠,那枚纯白的蛋便跟着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脱离掌心,紧接着又落了回去,慕清规的眼睛便这样跟着这枚蛋上下,紧紧盯着。
“这就是她,”魔尊冷淡道,“跟上任魔尊打了一架,成了这样。”
“上任魔尊伤了她?”
听她这么问,魔尊却掀起眼帘直直看向慕清规,惯来古井无波的眼眸此时却浮现了些别样的神采,像是浅浅的浮动着的笑,又像是拢在眼眸上嘲讽的光。
“是,也不是,”他看着慕清规,歪了歪头,四目相对间谁都没有退缩,“她在来魔域之前就已经身受重伤了,伤在魂魄上,那样的伤,几乎不可能有痊愈的可能。”
“我能看清魂魄,所以我比所有人都清楚,她不可能活着走出魔域,她自己应当也是清楚的,走进魔域就是求死。”
“不可能,”慕清规下意识反驳道,“人人皆知凤凰元君的秘境在妖族,雪国的边境之处。”
对这世间的最后留恋才能促使大能留下秘境,到了这个地步,一般就是将要飞升或者陨落了,凤凰元君的秘境既然在妖境,又怎么会亡故在旁的地方?
她问的有理,魔尊看着她折起的眉宇却笑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原来你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够聪明敏锐的。”
“慕清规,你忘了吗?凤凰,是可以涅槃的。”
*
魔尊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凤凰元君时,他还不是魔尊,只不过是个羽翼未丰的魔族,在上任魔尊残忍而冷酷的统治下求活。
魔域中的统治其实只是个好听些的说法,因为上任魔尊,或者说从来魔域的魔尊都是这样的,以绝对的实力要所有魔族臣服后,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当时的魔域便是这样,没有城池建筑,只是一片连杂草都不会生长的、似乎被天道抛弃的荒原。
生活在这里的魔族也并不交流沟通,或者说准确一点,根本没有交流的必要,没有语言没有文字,见面评估过实力后不是被杀死就是杀死对方,就连平手的时候都很少——魔族确实好斗,一动手大概率不会停下来。
而魔尊,他是魔族中少见的能看透魂魄的种族,他诞生在距离人族最近的地方,一睁开眼睛,除了魔域冰凉的月亮,便是远处人族影影绰绰的魂魄光亮。
可能也是因为有些特殊的天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魔族来挑衅打扰他。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魔域中不太会有魔族跟他一样,天天游荡在人类的城池边缘。那个时候三族互相仇视,相处模式简直跟魔域的魔一样。
按道理来说魔尊是看不懂,也听不懂人族的文字语言的,上古仓颉造字,一字成,鬼神惊,天道默许的力量蕴藏在这些笔划里。
可这位还不是魔尊的时候,就已经展现了他有别于其他魔族的智慧与天赋,他只悄无声息的藏身在城池中,安静的、认真的,跟这些人族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看着同一片风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几百年,竟然还真的让他有了些大概的认知。
于是他换了个位置继续藏着,之前是在集市旁,这次换到了唯一的学堂附近。
寒来暑往,一批又一批学子结业,魔尊也终于将人族的文字与语言学了个大概,至少正常的沟通没有问题。
也是这个时候,他在这样一个没什么人来往的小城中,见到了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魂魄。
那热烈的光芒简直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要不是残破不堪,魔尊毫不怀疑她灵魂中的光芒能将这个城池覆盖。
不是人类,魔尊无比确认这一点。
他从来只识别灵魂上的光,这次却罕见的分了神,去看对方的肉身面容。
从各个角度来说,那都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魔族该是看不懂所谓的美丽与否的,毕竟他们除了魅魔这个族群外没有性别之分,也没有诞育的天赋,更加对后裔非常无所谓,故而这些所谓的对异性的审美观念,魔族中是完全没有的。
但魔尊敏而好学,将近一千年的岁月,足够他从其他人族的神态中看懂,他们眼中的美丽该是什么样子的。
而这个妖族,在人族的眼光中是无可挑剔的美丽。
魔尊看着她,哪怕被对方的视线轻而易举的锁定他也没有惊慌,反而从容又冷淡的继续与对方对视。
“你是谁?”
魔尊这样问,他第一次对一个陌生的魂魄这样好奇。
可能也是第一次见,这样残破不堪的魂魄居然踏足魔域,这件事也确实足够让人好奇。
对方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几息过后,猛然间欺身而上,猝不及防与魔尊大打出手。
连魔尊自己都不记得他们打了多久,当时的魔域分不清时间流淌,他只数着自己的骨头被打碎又恢复了几次。
第七次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
魔尊的长发乱糟糟的团成一团,裹着沙石树叶和一些碎肉骨头,就那样堆在他身上。
而那个妖族,她的魂魄更碎了,撑不了几天,她就要消失在天地间。
“你要死了。”魔尊看着她,说出了一个有些冷酷的事实。
“我知道。”
那个妖族却很平静,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她仰躺在地面上,像是普通人类看星星一样,抬头不停的看着。
但是魔域的天空哪里有星辰。
所以她有些遗憾道,“你们这里连星星都看不到。”
魔尊点点头,也有些遗憾的附和着。
“你想当魔尊吗?”
对方冷不丁这样问,“你要是当上魔尊,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其实莫名其妙又诡异,但魔尊十分自然地回答了:
“学习人类。”
一个让谁都没想到的答案。
妖族猛然瞪圆了眼睛,很快又弯起来,笑出了声。
她大笑着,魔尊就平和地看着她大笑,一直到对方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轻声呢喃着,“学习人类很好,非常好,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回答,但是”
“为什么?”
她凝视着魔尊,“你想做什么?”
“规则和制度,”魔尊也看着她,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我要在魔域建立这些,这不是天道所希望的吗?”
是,没错。
这是天道所希望的。
她又笑起来,“走,我们去找现在的魔尊——我挺想看看,你当上魔尊是什么样子的。”
第117章
“然后,她就变成了这样?”
“是啊,她就变成了这样。”
听起来比上任魔尊好些,慕清规想,至少还留下了一枚蛋。
想着,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蛋壳,指节刮来抹去将近有三四回,这才抬起眼,“你身边那个半魔,他在哪?”
“谁知道,”这个跳脱的问题魔尊也回答的坦然,“只要干活就好。”
言外之意,只要能给他干活,其余的魔尊一点都不关心。
慕清规默然片刻,紧接着又问,“姑且问一问,他要是遭遇什么不测——?”
“无所谓,”魔尊看着她,一贯温吞而冰凉的眼眸,“你们人类所谓的天道,难道会因为谁而倒转吗?”
好狂妄的话,慕清规笑起来,竟然自比于天道。
她笑着,一直安静横卧膝上的长剑却骤起阵阵剑鸣,金银双色的剑身不断流转着锐光。
于是慕清规施施然起身,倒提着自己新鲜出鞘的本命剑便离开。
魔尊依旧坐在那,就像没有看见被她带走的那枚蛋。
*
她找到自己的五师兄魏流风时,对方正背着重剑,跟凌霄蹲在地上不知道窃窃私语什么。
“师兄。”
魏流风侧过脸,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一旁的凌霄打断。
“小六,你快来!”
他连头都没有回,只向后伸出手冲慕清规招了招。
“你看,”凌霄的视线从慕清规手里出鞘的长剑划过,再水一样流走,“这里有好大一个阵法呢。”
慕清规走过去,视线也只向他指的方向停留了一瞬,紧接着便开口,“师尊要几位师姐师兄去做什么?”
诶呀,没混过去。
凌霄挠了挠脸,有些无奈,“你不是应该先关心关心这个阵法?这段时间魔域的异常,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些阵法。”
“两位师兄,你们知道如今魔域有多少修者吗?”
凌霄摁着脖颈站起来,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道,“瞧着半个整个修真界都快搬过来了吧?”
“所以有什么事情自然有人去处理,”慕清规看着他,“师兄,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在魔域。”
有理有据。
凌霄叹了一口气,“怎么,要是不说你还能跟我们打一架?”
慕清规没开口,只是轻巧挽了个剑花。
凌霄气笑了,气急败坏地抬手隔空点了点她,又到底还是叉着腰转开眼眸,轻声道,“我跟你五师兄入门不算早,很多事情确实也不清楚。”
“只是师尊交代我等,要盯着魔域的动向。”
慕清规眉梢动了动,她瞧着正组织语言的凌霄,没有说话只继续安静听。
凡人间流传着一句俗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不争峰上,因为逍遥子这个师尊是个跳脱人,众弟子也早当家。
没有说逍遥子不好的意思()
总之因为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凌霄虽然是被逍遥子拢在袖子里带回去的,却是被二师姐拉扯大的。
那个时候凌霄还是一只小猫妖,被逍遥子揣在袖子里,就这么带回了不争峰。
那时候不争峰的大弟子就已经不太见得到踪影了,大小事宜更多是萧燕这个做师姐的在管。
彼时不争峰上还只有四个弟子,一个总是不见人影,另一个总是抱着一只狸花猫,剩下排第三的那位还在妖族等着度过幼年期,当时只是挂了个逍遥子弟子的名头。
而等到再几百年过,凌霄化作了人形,山头上也排了五个齿序。
大师兄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二师姐也跃跃欲试着下山游历,只剩下他带着闷葫芦一样的五师弟,跟同样闷葫芦的三师姐抬头不见低头见。
一直到某个清晨,那时候正是仲夏,是绿荫浓浓铺了满阶的时令。
后知后觉的,直到过了快两三个月,凌霄才想起来,那一天不只是阳光最好的一天,就连当天晚上的月亮都似乎格外的亮。
就在那天,外出游历的师尊逍遥子带回来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孩子猫一样睡在他的臂弯,简直就像是当年的凌霄。
也是那一天,不争峰多了一位六弟子。
从那时候开始,总不见人的大师兄回来了,师尊也时时坐镇,就连碧虚其他几位大有名气的长辈们也来的更勤了些。
这种微妙的变化要现在的凌霄来看,那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但当时的他太年轻,只满心又欢喜又好奇地看着自己小师妹。
人类的幼崽那样小那样软,他握惯了剑的手都不敢碰,生怕自己会蹭坏幼崽柔软的脸颊。
师门中一群人拉扯着一个孩子长大,如今剑道第一人的头发被她乱糟糟地扯过;在外剑压山河的大师兄被她咬过手指;同样盛名在外的二师姐和三师姐一起在她的哭声里手忙脚乱。
而他跟五师弟,一轻一重的两把剑,跟在一个满地乱爬的孩子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之后,逍遥子握剑的手牵着她蹒跚学步,每个人的剑柄都被她啃过,留下一串口水痕。
她的第一柄木剑就跟现在兰祈的一模一样,小小一个人抱着剑,在看到大师兄随着剑气四散的灵力雪花时眼睛亮晶晶的。
每个人都教过她,每个人都不遗余力。这是他们的小师妹,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她初学剑,悟性好得吓人,才那么大一点的孩子,见过一遍的剑招就能完全记下,完整打过一遍后就熟练地像练了上百遍。
这是天生该学剑的根苗啊!
当时二师姐这样感叹,凌霄也深以为然。
现在想想,那时候师尊的叹息就很有一些端倪。
这之后几轮春秋过,柔软的手掌被一次次磨破又愈合,手中的剑茧最终融进了血肉,看不太出来,但一摸就知道。
她再也不会为了飞雪而惊讶,她立在雪中,一步一步走到了不争峰的山巅。
清静无为、不急不躁,像是连天道都认可了这份心性,突破的速度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无人能及。
这是合该修道的根苗啊!
这次连凌霄都察觉出不对劲了。
也是那时候,不争峰上五个弟子纷纷下山,带着师尊的命令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那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该多狠的心肠,才能放任她走向一条注定毁灭的道路?
凌霄看着眼前的慕清规,她长大了,亭亭玉立,已经是别人的师姐。
“小六,”凌霄叹了口气,像是当年的师尊一样,“莫问莫思莫论,很多东西不去追究方得自在。”
有风忽来,慕清规眸光一动,追着风的方向看过去——
“可我不能。”
她这么说。
“行路人是我,我怎能做痴做聋呢?”
慕清规转过身,向着风的方向迈前一步,她掌中倒提长剑灵光绽绽,瞬息便横在了她面前。
她的身影远去的一瞬间,凌霄听到了她未被风吹散的声音:
“我明白各位尊长的好意,也知道各位师兄师姐的爱护。”
“可此道,吾往矣。”
她的身影离去了,只有长风扑面。凌霄闭了闭眼睛。
*
风的气息有变,其中夹杂着兰祈的灵力和妖气。
对这件事慕清规总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可是追着风离开,慕清规却总觉得这个方向不对劲。
这是碧虚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小师弟为什么会回碧虚去?
心里怀揣着疑问,长剑同样溢出一声剑鸣,她的人影更快了,穿过云层时长风猎猎,甚至快要看不清她的身影。
快了快了——
*
兰祈是做好准备来堵他的。
已经进入成长期的妖面容稍微褪去了之前的青涩,现在面无表情直直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压迫感强得能把人心脏吓出来。
他单手扶着腰后的木剑,勾着唇角倒是语气轻快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呦。”
不是很礼貌的方式,因为下一秒他的剑尖就要扎上对方的眼球。
魔气四溢缠绕上木剑。
“你一个妖魔居然这么愿意用剑?”
青年笑着,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恶意,“逍遥子倒是给他的徒弟找了一条好狗。”
兰祈也笑了,“怎么,是因为自己只能给别人当狗,所以才看谁都觉得是狗吗?”
“狗眼看人低,我理解的。”
论口舌之争,兰祈喷射毒液的本事目前还没人能比得上他。
青年显然也是领教过的,当下他脸色沉了一瞬,却没再纠结这个他一定吵不赢的话题,只瞥了一眼兰祈身后:
“你今天倒是没跟着你那位小师姐?”
“狗才要一直跟着人。”
这话题过不去了。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青年沉默了一瞬,但很快又故作镇定地看着兰祈,像是在分析他的来意。
“是你挑唆红去跟我小师姐对上的吧?”
不用分析了,他自己说出来了。
“魔域这么奇怪的天气,也是因为你的阵法吧?”
青年看着他笃定的面容,也毫不犹豫应了下来,“是我啊,你待如何。”
“不如何,跟你打一架,”兰祈笑着,点墨双瞳沉沉压下,“死生都不亏。”
你是不亏,青年冷冷地看着兰祈,可他亏大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小杂种好像知道了什么
青年立在原地,面对迅猛而来的剑尖却不闪不避,只突然开口道:
“我在碧虚上留了东西,你猜你的小师姐会不会中招?”
第118章
“我猜她一定不会。”
兰祁木剑的剑尖顶在青年的眼前微微停顿了一下,在他下意识凝缩着担忧的眼神中,青年的身形如鬼魅般飘忽后撤,同时双手疾挥,脸上洋溢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短暂的一瞬间,正是天边飞鸟划破长空的霎那,眼角的余光瞟过一缕落下的白羽,呼应着无数交集而来的黑风,而那风中血气弥漫,腥味难闻,兰祈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碧虚是何等地方?
就凭这个敢在阴沟里害人的臭老鼠,哪里有能力能在碧虚留下伤害小师姐的“礼物”。
除非……
“难道是那个活人儡?”
“还是……浮生塔?”
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阵法在黑风中勾勒着阴气晦味,兰祈心里第一时间担忧的还是他的小师姐。
尽管这种事情可能性极低,但要做手脚,总不可能直接在不争峰上吧?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两个地方了。
反正兰祈是不相信对方有能力在掌门抱朴子和师父逍遥子的眼皮下布置邪法的。
但很快,兰祈就反应过来一件事情,其实对于修道之人而言,让人道心紊乱的真相,同样也是一种伤害,甚至是比邪术妖法更加恐怖的伤害。
一时思绪来不及翻转,忽见阵中火起,同时又生寒风,兰祈挥舞木剑,割开一股气流,做好拼命打算的他,自然也认出了这是三师姐曾经给他讲过的一种阵法:
“黑风阵。”
这是一种专门针对人类以外其他种族的魔修阵法。
妖族天性使然,一畏寒,二惧火。
故此阵以黑风化为冰火两重界,攻击冰阵时,转为火阵,攻击火阵时,又转为冰阵,极难以相生相克之法破除。
而天道垂怜于人族,使人头顶、双肩共生出三把火,只要三火不灭,阴风就不敢入丹田,因此可克此阵。
至于像他一样的妖族,他们大多都是肉身强大,或者如魔族一般无形无态,因此除了极个别之外,都难以抵抗这种黑风阵。
但眼下最让兰祈担忧的还不是这一点。
而是这种阵法,同样属于克制小师姐的魂魄阵的一种。
小师姐会来救我的。
反正一切都有小师姐在。
兰祈想到此前最让自己心安的那些念头,不禁思绪翻涌,往事历历在心头。
一幕幕,一朝朝,心境已明了。
一日日,一年年,此身未可少。
重伤之塌,见你如痛我心。
道途之远,不必为我停留。
恐怕这一次,他不能再召唤小师姐了,因为她真的会出事!
兰祈并不惧怕这种所谓针对他的阵法,只是挥舞着木剑破空而去,瞳中点点墨光仿佛这世间最温暖的秋水,被凝冻成了最凛冽的寒冰。
他没有在小师姐睁眼的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现在只想报仇,就算拼尽一切,也要杀了眼前这个半魔。
阴寒刺骨的风,化作缚锁,喷涌而出,炽热如阳的火,交织成网,扑面而来。
而迎上这一切的,仅仅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剑。
只碰撞的一瞬间,眼前的世界便黑了下来。
炽热,寒冷,火毒入肺,寒风刺骨。
“呵?就这两下子?”
对于有着独特成长经历的兰祈而言,撕开骨髓的剧痛,远不及小师姐受伤心痛时的万分之一。
他笑着,以轻蔑的眼光看着那闻不到一丝血气的青年,全身的力量也再无保留,体内妖力与魔力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力量,在经脉中爆发。
木剑呼应着他的力量,掀起一阵阵激烈的罡风,但在青年的眼中,却倒影出他剑柄上淬起一丝怨念。
修者若怨,一劫苍生。
想来这小杂种是真动怒了。
那看来是得把他留下了。
见此,青年的脸上泛起阴冷的神情,真正的恶鬼从不狰狞的笑,但他们永远漠视死亡。
两股天生相冲的力量在兰祈体内激烈的碰撞,经脉如同被无数细刃切割撕裂,那种剧痛,几乎让兰祁瞬间昏厥过去。
但他强行催谷,将这股狂暴冲突的力量尽数灌注于手中木剑之上!
妖气与魔气扭曲缠绕起来,化作宛如宝石般幽绿且清蓝的光芒,形成一道狂暴的剑罡,开始斩向黑风阵的阵眼。
他的眼中带着不死不休的执念,一定要杀了对方。
寒来暑往,从南到北,每一次,每一次,他都跟在慕清规的身后,说着小师姐一定会来救我的话。
兰祈觉得,他甚至都已经习惯了这样,可直到他接连窥探到真相的冰山一角。
直到那张清冷如月的脸倒在魔域的血泊之中泛起惨白,他想,慕清规又是承受了多少的痛呢?
和他现在被这阴风吹刮的疼痛相比起来,恐怕万分都过之不及。
因此,自己又哪里来的什么理由被这阵法困住?
他可以倒,可以失败,甚至可以丧命,但他绝不允许自己死在这些伤害慕清规的杂种手里。
“嗤!”
这一刻,兰祈好像长大了。
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自己的剑心。
李停匀曾经跟他小师姐说过,剑要有目标,也要知道为何而出。
而现在,他也终于理解小师姐当初的那一剑又一剑,其实目标很简单。
就是为了杀死你!
黑风掠过天地,大地也看不见清明,剑罡与阵法力量的猛烈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侵蚀声。
一剑飞鸿踏雪,黑风被暂时斩开,但兰祈握剑的右臂也同时皮开肉绽,一股阴寒的冰霜顺着剑身反噬而入,让他半边身子如坠冰窟,而另外半边则如遭火焚,脚步不断腾挪着闪开,但好在他斩断了阵眼。
“这点疼还可以,别忘了我也是魔族。”
兰祁口中闷哼一声,从嘴角吐出一口血沫,身形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焦黑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血脚印。
“啧啧,真是难看。”
青年立于阵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嫉妒:
“果然是杂种最该有的样子,逍遥子给那贱人养的好狗。”
他话语中的恶毒,是从本性中渗透出来的阴冷和无情,字里行间如同刀子一样,专门戳向兰祈最深的痛处。
而此时兰祁看他的目光,同样也没好到哪儿去,要论起嘴上的功夫,不争峰里数他最能让人破防:
“真神奇,一个死人居然还会说话。”
“你这尸体长得跟没发育完全一样。”
“我只是刚长大,而你好像长残了。”
“是死了以后让人挖坟鞭尸了吗?”
青年眼中的神色骤然一寒,什么时候杂种也敢出来插话了?
怒气横生之间,周身化作一股魔气,朝着兰祈席卷而去,将他拽上了天空之后,狠狠的砸向地面,还没等兰祈反应过来,凹陷进去的大地便如沼泽般用力将他坠
入深渊,像是千万只手拉扯着他。
“葬阵?”
兰祈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歪门邪道了,居然将葬阵藏在黑风阵下。
反正不争峰的弟子对于这种不修自身,全仗外物之力的人,通通一律视为废物。
葬阵原是三百年前魔族之乱时,一名人类修者在乱坟岗入魔后推演《葬书》得来,兰祈记得,秦怡的那本阵图书中还有所记载,只不过当时他就瞥了两眼,也没多看。
早知道当时多看看好了,现在就知道怎么破了。
看起来,果真如同师姐推测的那样,这家伙与江家的那只魔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这里,兰祈的识海深处又浮现出师尊逍遥子的一幕幕
从不争峰,到浮生塔,到凤凰秘境梁州城
踏遍人妖魔三界的始末缘由,都好像串联起来了一样。
是被安排好的吗?
他们是知情的吗?
兰祈想他们一定是知情的。
至少那个姓谢的已经跟他明言了。
想到这里,兰祈越打章法越乱,剑招已无套路,全是拼命的架势,灵力不顾后果的燃烧,一次次的撞击着阵法壁垒。
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不管天道要做什么,不管这人世间要做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要保护慕清规!
就像她一次次保护自己那样!
然而,此时的葬阵已然不同于刚才的黑风阵,变幻莫测,阴毒狠绝。
封口、封鼻,封眼,封心,使人吞并于六合之中,消弭于天地之间。
兰祈撇了撇自己的手腕。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家小师姐恢复了没有,他总不能再来一次大召唤术吧?
还是算了吧。
一想起慕清规,兰祈的目光就越发的坚定起来。
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守护小师姐。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在不争锋时,那姓谢的……好吧,姑且看在小师姐的面子上,叫他一声大师兄,曾经在小师姐闭关的时候跟他讲过:
对于剑修而言,天地以人身为轴心,上下,左右,前后,共为六合,而一般阵法往往是从六合缝隙之处,朝人攻击。
强大的剑修,剑出时即为一道,一道分六合,六合又分八荒。
因此在强者的眼中,阵法是起不到作用的。
哪怕他们不熟悉阵法,也找不到阵眼,但只要一力破之,一切阵法都是土鸡瓦狗。
兰祁对此表示赞同,固然是剑骨刃心,但他自身还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
没过多久,身上的伤口就越来越多,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一个血人,妖力与魔气也在体内冲突的越发剧烈,几乎要将他从内而外的撕裂开来。
一身衣袍染血,半面已是血红。
回首忘却此身,伤痕早已透骨。
“怎么,你还能撑吗?”
那青年脸上的五官涌动一阵阵黑雾,从七窍中流出,不知为什么,他有些疯狂,像是压抑了很久,又像是有控制不住的力量不断的涌出来:
“哈哈,要是慕清规看见你的尸骨,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哈哈!”
听见这句话的兰祈猛的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在葬阵的冲击下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远处一块被风雪覆盖的巨岩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岩石皲裂,积雪簌簌的落下,覆盖了他半边身体,也压在伤口处,像是撒了盐粒一般疼痛。
第119章
此时此刻,也唯有他的手,还死死的握住木剑的剑柄。
剧痛席卷全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意识也开始模糊。
妖力与魔气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濒临破碎的经脉内疯狂冲撞,带来毁灭性的痛苦。
“要是没想错的话,那句话应该是指出了天下阵法的破绽。”
“不同于小师姐寻找阵眼破阵的方法,而是一种一力破万法的境界。”
“我虽然还做不到那样的力量,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方式。”
想到小师姐在魔域中和红魔君一战浑身是血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心痛,就像是血一样冲上了兰祈的识海。
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兰祈竟强行压过了体内力量的冲突,又一次撑着剑站了起来。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没为小师姐……报仇雪恨!
至少这一次,哪怕就这一次,天道,请让我守护她吧。
兰祈的手指深深的抠入冰冷的冻土和积雪之中,断裂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可唯独手腕处的那块骨头,滚烫的像是烧红了的石头,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那是他的剑骨在呼应着什么……确切的说,是自从看到眼前这个家伙开始,这块骨头就一直在灼烧他的手腕。
野兽只有捕猎,正如妖族主打的就是一个厮杀。
因此好斗不是天性,杀戮才是本能。
身为野兽的顽强意志,让兰祈再一次站了起来。
“杂种就是杂种,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然而,看见这样的一幕,那青年却缓缓的走近,居高临下的看着站在地上的兰祈。
白雪纷飞,落在他身上被染红,磐石坚硬,插着几根兽化后留下的食铁兽指甲,显得苍白无力。
青年目光锁定在兰祈手腕上已经发红肿胀的剑骨处,脸上属于胜利者的狞笑变得越来越戏谑:
“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剑修,因此,我决定再送给那贱人一个礼物。”
“那就是你的尸体!”
“我刚才说了……我死了不亏。”
听着那些越来越阴毒的话,兰祈的声音嘶哑而破碎,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但我必须要带你一起走!”
他已经想到了像大师兄所说的那样,同时攻击六合方位的办法。
那就是……
自爆!
就像……当年的宋依那样!
然而,当青年察觉到兰祈身上的灵力波动时,突然就脸色一变,撤开了身影,瞬息到数十丈开外。
这一刻,青年脸上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那种阴毒夹杂着天生的冷血和后天的怨恨,仿佛被唤醒了某种久远的记忆,难以平复宛如波涛般跌宕起伏的道心,磨着牙齿,蹦出一个个字来:
“你想自爆?”
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情景,唤起了他古老时光遗留的心理阴影。
整个人如雾的身影,在怨气凝结的血色下开始变得越来越恐怖,魔核涌动着沸腾的灵力,他抬起头,看了看太阳。
只可惜今天的太阳没有那天那么明亮。
而太阳的身旁,也并没站着一只展翅的凤凰。
同样的,也没有那无处不在的白山茶花香。
兰祈微微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算盘,而且果断逃开了身影。
但紧跟着,兰祁就听见那人笑了出来:
“好好好,真不愧是那贱人教出来的杂种,跟她一个德行。”
青年的双手有些抽搐,似乎是被兰祈打算自爆三魂七魄的举动触碰到了内心最不安的地方。
遮云蔽日的气息瞬间升腾,一团团浓郁如墨的黑雾自他体内涌出,像是骤雨来临前压城的阴云,将这片山林彻底笼罩,其声如云层积蓄之闷雷,每一个字眼都饱含着扭曲的愤怒与不甘:
“你们啊,要是老老实实去死不就都好了?”
“为什么非要挣扎?为什么不肯安分的成为我飞升登顶的阶梯?”
“女人啊,生来不就应该这么做吗?”
“那些贱女人,凭什么天道都垂青她们?凭什么她们生来灵蕴丰沛,悟性超绝?”
“凭什么!”
“三百年了!你这个从魔界来的小杂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入魔域,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吗??”
“哈哈哈哈,因为我真是嫌弃现在世界的肮脏啊!这世道错了!阴阳颠倒,牝鸡司晨!”
青年的脸在黑雾中变得越来越扭曲,原本用魔气刻意模糊,不欲人知的真实容貌,此刻已经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隐约闪现出了一张还算端正,却因长期的嫉恨而显得刻薄阴鸷的脸庞:
“是谁让她们上桌吃饭的?是谁让她们拿剑修仙的?谁让她们不守妇道,踏出家门,自由自在的生活的?”
“相夫教子,温顺谦卑,为父纲,为子纲,才是她们的天职!”
“她们的本分是滋养父兄夫婿,而不是自己妄图顶起半边天!”
“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是逍遥子!是凤凰元君!是那个坏了规矩的女人!”
“是宋依那个最先拿起剑的贱人!乱了!全都乱了!”
兰祈的心里如湖水投入巨石般泛起惊涛骇浪,这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区区一个半魔之
身居然能引动如此诡谲撼天的力量,而是这种力量他很熟悉,因为他与师姐曾经多次见过。
没错了,就是那种阵法。
是江家那只魔遗留下的,用来吸取母婴之力滋养自身的歹毒邪术。
但更令兰祈震惊与恶心作呕的是,这人口中喷吐出的那些腐朽恶臭,宛若从千百年前的坟墓里爬出来的狗屁言论,真是听上一句都觉得脏了耳朵,污了道心。
这都什么鬼话连篇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青年嘴里偶然流露出的语气和腔调,让兰祈有了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他一定听过这个声音。
那是在凤凰秘境,在小师姐和宋依的视角下。
当年那位剑骨刃心宋依的丈夫,云飞琼的声音!
是他!
他怎么还活着?
他不是已经死在宋依的自爆之下了吗?
云飞琼仍在咆哮着,仿佛要将自己在魔域压抑了三百年的怨毒尽数倾泻出来。
兰祈发现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某种讽刺,像是在瞧着一条跟在主人身后摇尾乞怜舔骨头的狗。
果然,比神经病更恶心的,是沾了屎的神经病。
“让出这一切的你们又得到了什么呢?虚伪的赞誉?所谓的正道昌隆?”
“还是像你这个杂种似的,跟条狗一样,屁颠儿屁颠儿的在那贱人身后摇尾乞怜,求人家摸你一下?”
青年不屑的语气,隐隐冲着天和碧虚的方向,用质问来掩饰自己极端的贪婪,以借口来美化包裹肮脏的糖衣:
“多可笑啊,占据了所谓修行地位的这些女人们,她们本该安安分分的成为家族壮大的基石,成为男人羽翼下的附庸!”
“她们竟然还妄想自己主宰命运?简直荒谬!”
“答案是她们什么都没做对!”
“呵……哈哈哈哈!”
一声嘶哑却充满极致嘲讽的笑声打断了青年的咆哮。
是兰祈。
他即便浑身浴血,即便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靠在碎裂的岩石上,但那笑声中的鄙夷与不屑却尖锐得能刺破重重黑雾。
“简直可笑,让你长了嘴才是天道最大的仁慈。”
“可你却用这张嘴来喷粪,真是对修行最大的不敬。”
兰祈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睛愈发的明亮,宛如漆黑的墨宝,在白纸上点亮了两颗黑色的珍珠,尽管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但每一个字却都掷地有声:
“你难道不是女人生出来的?”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粪坑里刨出来的。”
“明明是个自身无能的废物,一个只会归咎于女子夺了你‘应得’之位的可怜虫!”
“却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兰祈眼中墨绿与深紫的光芒交替闪烁,像是被这荒谬的言论彻底激怒了。
不争峰的人极少长篇大论。
但这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本就听不惯这些东西,更何况是与他小师姐相关:
“女娲造人,母育天下,哪里是什么你让来的?”
“女子修仙问道,天赋异禀者众,那是天道至公!”
“是你那套压榨女性劳力,视女子为私有物,只知索取奉献的腐朽家族自己走到了尽头!”
“是你们束缚不住她们的光芒,便如阴沟里的蛆虫般嫉恨啃噬!”
“是你们伤害她们,欺辱她们,捆绑她们。”
“可她们生来不被束缚!”
“至于她们做了什么?”
兰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剑气般的锐利,不退不避的目视着他:
“她们勘悟大道,她们济世救人,她们创立宗门,她们孕育文明!”
“没有她们,世间早已死气沉沉,沦为你这等货色争权夺利的屠场!”
“你所憎恶的‘肮脏’,正是这世间本该有的,百花齐放的勃勃生机!”
“明明是个被苟且偷生的丧家之犬,居然还有脸说别人是狗?”
“云飞琼!”
兰祈猛然喊出一个名字,他死死盯住青年那因被戳穿而骤然僵住,魔气再也无法完全遮掩的清晰面容:
“果然是你!”
第120章
兰祈喘着粗气,尽管身体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此时所有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你根本不是逃入魔域,你是走投无路!”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碧虚上最锋利的剑,一层层的剥开云飞琼华丽而恶毒的伪装,将他最不堪,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而此时此刻,兰祈内心的悲戚,便宛如不争峰上永不融化的雪幕,能让打坐的人内心都安静下来。
他虽是个妖族,却从不是个蠢物。
一路行来,点点滴滴,桩桩件件。
无非是小师姐的光芒太盛,让他习惯了依赖,习惯了松懈。
毫无疑问,云飞琼口中的贱人其实指的是他的小师姐,慕清规。
只这一点,就足以串联起一切了。
来找他之前,母亲便告诉过他关于自己身世的真相。
当初新老魔尊交替之时,一个艳容极美的妖族女子曾经在魔域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据说正是女子打败了老魔尊,才让新尊上位。
而那一日,其实也正是他出生的日子,自己所谓的剑骨,正是被那人给予后用来压制体内魔气和妖气的。
魔族和妖族的孩子,天生灵力互斥,而自己命数奇特,是天生习剑的材料。
如若不然,又怎能容得下这剑骨刃心?
现在想来,一切其实早有安排。
凤凰秘境中,为何偏偏是小师姐继承了宋依的记忆,而且还要在诸多师门长辈的面前,看着她完成这一幕。
魂魄有缺,道心坚定,天道垂怜,小心隐藏,明明剑道出神,却始终拔不得剑。
再加上云飞琼这个当事人的确认。
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自己的小师姐慕清规,就是当年的宋依!
而自己之所以能够在凤凰秘境中进入小师姐的识海,恰恰是因为他手腕处的这块剑骨,本身就是她的。
云飞琼似乎是被这个名字唤醒了一丝理智,短暂的恍惚过后,声如洪钟的语气变得如湖水般平静:
“啧啧啧,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你这小杂种既然能认出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只凤凰干的。”
“可惜了,在魔域找了她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她留下的东西。”
云飞琼前往魔域,并不是一个巧合,既是被逼无奈,也是另有图谋:
“我早就知道她把那贱人的骨头给了你,我更知道只有拥有这块骨头的人,才能在天道之下引出那个贱人。”
事已至此,尤其是听到云飞琼亲口承认的时候,兰祁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的冰冷,衣衫破碎,显出黑白二色的流云线条,木剑无锋,却显出一份不制于物的超然。
果不其然,当年宋依自爆三魂七魄,连剑骨刃心也一同崩碎,只留下这一小块,被凤凰元君保留了下来,最后辗转落到他的手上。
“这么说来,梁州和琳琅的事情,也都是你干的?”
想起宋依的遭遇,想起这一路上遇见的惨状,想起小师姐在魔域中受到的伤害,眼前这个人死上10次都不多。
明明她作为剑骨刃心第一人,作为力压几代人的强者,却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如今连本命剑都拔不出来。
“没错,当初她没有炸死我。”
“而我侥幸与一只身受重伤的魔融在了一起。”
“我流干了浑身的血,几乎魂魄尽丧。”
云飞琼想起那段经历。眼神中的阴狠便愈发的显露出来,兰祈巨人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听觉、视觉、触觉、味觉、嗅觉,正在逐一消失。
兰祈意识到,这应该就是葬阵的最后一重核心,即为眠者,灵魂永息之意。
用佛语讲,失色、
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而刚才,兰祈也已经错失了自爆的最佳时机。
此时云飞琼已经逃到安全范围之外了,正站在一处峭壁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兰祈:
“我不甘心啊!”
“我一定要飞升!”
“就算献祭整个世界和三魔六道!!”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你们之前见到的那种子母阵,已经遍布整个魔域和妖界了。”
“这还真得感谢新魔尊,没事儿学人类搞什么建筑,给了我充分的机会。”
“小杂种,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么今天酒不会让你离开这里了。”
此刻的云飞琼已经不在乎遮遮掩掩了,此行前往碧虚就是为了在天下修者圣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启动阵法,飞升成仙。
只有这样,才能一雪前耻。
兰祈的七窍渐渐渗出鲜血,尽管先前的话说的掷地有声,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宛如天堑的沟壑难以阻止。
“不行,我不能让他伤害小师姐。”
他的话得到了剑骨的回应,那柄始终陪着他的木剑,终于支撑不住,在裂纹遍布的崩碎中碎成了数段。
而他也就在这一刻听到了来自宋依剑骨无声的回应:
归骨于身,则道圆满。
这是要我物归原主的意思吗?
霎时间,失去味觉的兰祈竟然宛如奇迹一般,重新闻到了那股白山茶的花香……
就像是又回到了,进入她丹田识海中的那时。
不对,是小师姐来了吗?
这里很危险!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意识,就宛如当年在不争峰下的第一次见面,在那深坑下的雷劫当中,明明意识恍惚,神志衰弱。
可还是本能的望着慕清规,听她的话。
如果缘分从那一刻起就注定。
那么,便全了这份缘吧。
生死一线的瞬间,兰祈终于明悟,他与她并非师姐弟之情
但此情于他而言,无以言表,无需多言,更无需回应。
只要她好,也唯愿她好。
鲜血……横飞纯白的大地上,剑骨脱出手腕的那一刻,天下之剑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震颤的嗡鸣。
兰祈剜出了自己的剑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扑鼻的山茶花香,唤醒了他迷失在藏阵黑雾下的五感。
那道熟悉的身影,一如往常般将他抱起,一如往常般将他的头枕在膝盖上。
而他永远仰望着那人的背影,看着她前进,踩着她的脚印,沿着每一步,走过这一生。
“小师弟。”
慕清规御风疾行,衣袂猎猎,超然出尘的气质,带着伤重未愈的破碎感,化作一道撕裂灰幕的剑光,降临在了自家的身边。
——
碧虚师门外,千二十里处,绝修之巅的轮廓在愈发狂暴的风雪中渐渐显露,万年积雪的寒意穿透云层,扑面而来。
这也是天下修行之人,通往碧虚学子峰,拜入碧虚时的重要关隘。
而同样的,亦是六百年前宋依身陨之处。
慕清规抱着兰祈,抬头看向云飞琼,目光凛冽,如脱鞘而出的长剑,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只翻手一挥,剑芒四溢,如流星飒沓,似梅鹿啼鸣,素手的玉指泛起白光一瞬,便斩破了这片包含六合的葬阵。
无数的寒风吹动她不染尘埃的衣衫。
云飞琼望着这一幕,没想到时光荏苒,数年经过,她仍是这般令人憎恨的模样。
峰峦叠嶂,皆披素缟,千山万壑寂寂无声,唯有朔风呼啸,卷起冰晶雪沫,在阳光下折射出琉璃般的光芒,又仿佛无数为她而舞的剑芒。
自入世以来到今日,慕清规越来越从仙而变得像个人了。
但她依旧高傲,也唯独在兰祈的面前,才会露出外人看不懂的情绪。
山下的松林已被夷平,积雪融化又冻结,露出焦黑的地表与纵横交错的剑痕。
“没事吧,小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别跟我说,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就是为了跟他打一架?”
慕清规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当她看到兰祈左臂焦黑,鲜血自崩裂的虎口不断滴落,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梅时,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的心里翻起,所有的疑惑,所有的担忧,都变成了这一句质问。
而问题只有一句,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身边独自面对强敌?
她不反对小师弟去走自己的强者之路,而强者之路总是伴随着挑战。
但是……她就是有种别样的感觉。
就好像在梁州的那一次,那种宁可沾染因果,都想要插手干预的滋味。
至于山巅上的那人,慕清规只当是一只老鼠从阴沟里打洞钻到了山上,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兰祈也不知道小师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在养伤吗?
哦,差点忘了,小师姐体质特殊,伤势恢复的快。
“下次不会了。”
慕清规看见兰祈笑了,笑的很放松,因为他又一次如往常那般疲懒的松懈在自己的腿上,眼中那些疯狂决绝的血色便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慕清规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更深重的无地自容。
她抓起小师弟下意识想藏起的手腕,用眼神示威的瞪着他。
无奈之下,他便也只得摊开掌心,露出手心里面的剑骨:
“你的东西,我还你。”
“成年之后,我已经不需要这东西来压制妖力和魔力。”
慕清规一向平直伸展,不以物喜的眉头微微紧缩了一下:“剑骨?”
兰祈快速将之前的猜测和刚刚发生的事情和慕清规说了一遍。
对此,慕清规白皙如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这让本以为能看到师姐惊讶神情的兰祈有些茫然。
不是?
这是正常修者的反应吗?
慕清规对此完全无感,先前早已在魔尊那里时,她便也已经有了猜测,纤纤如玉的双指,在小师弟的身上穴位快速点了一通,止住了流着的血,修复了运转灵力的经脉。
而后,她将剑骨重新按回了兰祈的手腕,口中只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不要。”
兰祈一脸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一副苦苦哀求的样子,扯着她的衣角:“小师姐!这个时候就别任性了!我抠都抠了,给个面子呗!”
慕清规见他身上的伤势已经暂时止住,言简意赅的起身:
“不行!宋依是宋依,我是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