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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我们剑修天下第一!

    第91章


    秦家安静的环境被一道巨响打破。


    周围的人循声去看,只看到兰祁施施然收回腿,跟自己小师姐从被强拆了的院门大摇大摆走进去。


    周围的琴家人面面相觑,一个人道,“这个家主闭关,是不是要去通知长老?”


    “当然了!”


    谈话间,一行人飞快奔往秦先生的院落。


    已经决定速战速决直接动手的两个人当然没想着去拦,反正等会说不定要给秦家换一换建筑风格,让他们早做准备也好。


    兰祁这么想着,单手摁着后腰的木剑,又抬腿踹碎了一个花瓶。


    活像个地痞流氓,毫无风范。


    男子安静端坐在内室等着他们进来,有些不悦的想着。


    而砸了一路的兰祁却停住了脚步,他看了看慕清规,师姐弟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间都有些疑惑。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能听到里面必然是有人在的,但却就是无动于衷,连看一眼都不看


    慕清规/兰祁:必然有诈。


    于是这一眼对视间师姐弟两个人默契的读懂了彼此的想法,兰祁唇角的笑意更深,翻手抽剑就是几道剑气纵横而出。


    那一边的慕清规也不逞多让,火色灵力缠上剑气从剑鞘的缝隙中被迸发席卷。


    这是她最近新学会的招式,正好拿来练练手。


    拆家,这俩师姐弟是专业的,君不见江绵的院子被他们三两下拆成了如何要人惊掉下巴的废墟。


    而现在的碧虚拆迁队,是分别升级进化过的拆迁队。


    显然屋子里摆着造型,准备来个惊艳亮相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这一点。


    男人在室内左等石等,只听见院子里打砸之声不绝于耳,间或腾腾火无内出,又有明显突如其来的狂风摇动窗棂。


    但就是不见人进来。


    又是一阵狂风过,竟是硬生生将几重屋瓦卷起推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尘土瞬间激荡而起,隐隐还有火色舔舐着失去了一大块屋顶的房梁。


    眼看着承重梁被火光燃烧殆尽,男人再也忍不住的跑了出去,刚刚冲出烟尘,他便瞧见院子里兰祈专心致志催动灵力,以风将一整棵树卷起悬在空中。


    另一边的慕清规也神色严肃执剑,找准时机便猛然出手。


    从剑鞘的裂缝中迅猛而出的剑气裹着火光,在瞬间,便将整棵树四分五裂。


    而兰祈也稳住灵力,将分成几块的树依旧托在空中,随即火光缠绕,在一呼一息间便将分成几块的树烧光,连点灰烬都没留下。


    看着自己小师姐最后完美的将灵火熄灭,兰祈收回灵力,快乐的跟慕清规击了一掌。


    清脆的声音响在空中,也响在男人的耳边,顺着耳道搅进大脑和心脏,要他的头莫名其妙因为这声响开始隐隐作痛。


    眼看着兰祈半侧过脸,视线冷淡的上下扫视了自己一眼,然后无动于衷的转过去,转而换了一种兴奋又愉快的甜蜜语气对慕清规说,“小师姐,接下来试试这个!”


    说着,一段被打断、硬拆下来的汉白玉栏杆升到了空中。


    慕清规是从来不会要兰祈扫兴的,当下里便又是一道剑气打出。


    而这次,被忽视的男人也发现了这道剑气比之前那道更锐利精准,将一段栏杆瞬息分成四等份,而火光腾腾,摇曳的火焰全部保持在同样的幅度内。


    她竟然是在几个呼吸间,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自己对剑气与灵力的掌控又提升了一个台阶。


    任谁看了这一幕都要感叹,这人,生来便是走剑修这条路的。


    男人看着,太阳穴一抽一抽的鼓动着,眼睛里忍不住流出怨毒与憎恨的粘稠情绪。


    不愧是她,果然是她,这么想着,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强行唤回自己的神思。


    “嗤,”兰祈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紧接着感叹一样开口,“有些人,嫉妒的眼神都要黏上来了,真恶心。”


    男人抬眼与兰祈斜睨过来的眼神对视,冷冷扯动了一下嘴角,眼神冰凉,语气却平静道,“一个小杂种而已,也是能如此大放厥词的吗?”


    这句话说出来慕清规当下便皱起眉头,掌中长剑握了又握,一旁的兰祈却反而轻声笑了笑,“你也配说这种话?”


    男人的眸光闪了闪,他定定瞧了瞧兰祈,过了几息后有些遗憾道,“你的这双眼睛,应该早点挖掉的。”


    慕清规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男人话音未落,迎面便察觉到一阵要他汗毛倒竖的炎风裹着锐利之气袭来。


    男人闪身躲开,来不及去看身后轰然倒塌的房屋,一道劲风已然贴上了他的脸颊,几乎是凭借本能般仰面矮身躲下,套着剑鞘的长剑便瞬间从他鼻尖打过。


    而就算没有真的被这一击挨上,可裹挟着的劲风


    还是瞬间划破了他的脸颊,伤口处甚至隐隐有火星灼烧。


    没等他收回顺着长剑而去的视线,骤然间便觉腹部剧痛,整个人便被这股力道掼向了地面,嵌进了地里。


    电光火石间,慕清规掌中长剑便已经圆满回环横在身侧,而她同时核心发力折腰后仰,单足点地,高高抬起一腿狠狠落下,将男人踩进了地面。


    裙袍翻飞又落下,慕清规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口鼻不


    断溢出大量鲜血的男人,她掌中长剑挽了个剑花指向对方的咽喉,足下用力将已经破碎的内脏又碾了碾:


    “道歉。”


    她身后,兰祈慢悠悠闲庭信步而来,从慕清规身后探出脑袋,冲地上的男人笑了笑,洋洋得意的用实际行动向他诠释,慕清规话里的被道歉的人该是谁。


    男人的口鼻处随着鲜血涌出一片沫子来,仔细盯着看了一阵,兰祈突然哈哈笑起来,“吃软饭?干什么啊丑八怪,你在嫉妒我有小师姐的软饭可以吃?”


    血沫子吹得更汹涌了些。


    看得出来骂的很脏。


    慕清规盯着看了一阵,确认自己从一片又一片血沫子里分不出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于是慕清规直接简单粗暴的,掌中长剑抵上对方因为剧痛与呼吸颤抖的咽喉,面无表情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诉求:


    “道歉。”


    男人突然笑起来,他哈哈笑着张开嘴,猩红的血液染红他的牙齿,又不断从喉咙涌出流到脸上。


    “哈哈哈哈、咳咳,咳——”


    男人大张着嘴,这种情况下想要努力说清楚每一个字,他用力到胸膛同时跟着剧


    烈起伏,“道咳咳,道歉?”


    他又怪笑两声,猛然间神色一变,“痴心妄想!”


    紧接着,慕清规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从足下掀起,力道又猛又强,直接便将她整个人掀飞了出去。


    于此同时,相互纠缠着的邪气与魔气怦然爆发。


    阴冷的邪气与炽烈的魔气碰撞勾连,瞬息间便形成强大的气压,以此地为中心卷出飓风。


    怒吼狂风擦过两人身边,慕清规岿然不动,只剑鞘尖被飓风磨的发白。


    兰祈眯了眯眼,毫不在意般嗤笑着冲进风里,木剑被灌进灵力,在这样的情境下飞快寻到一点,猛然一刺划破风幕,以相反的力相抗衡着。


    一把木剑就这样硬生生卡进风中,被他操纵着竟然强行将飓风打散、消磨到停止。


    与此同时,在风停下的同一瞬间,慕清规骤然出剑,剑气火光纵横而来,游龙转凤一般将男人的身影网住。


    避无可避的一击,慕清规也确信自己确实命中了目标。


    可她微微蹙起眉头,注视着那个几乎是一动不动的身影。


    灵火渐渐熄灭,隔着最后纷飞的火光,男人微笑着与慕清规对视。


    他身上的伤口几乎完全恢复,庞大而纷杂的邪气与魔气在他体内纠缠共生,竟然在重塑他的肌理与骨骼。


    鲜红的内脏上一秒还能看到从身体裂缝里跳动,下一秒便已经被重新生长出的皮肉包裹。


    邪气做不到这一点,而单纯的魔气修复不了人类的身体。


    “你不是人,”慕清规看着他,突然问,“所以,你是如何要秦家将你奉为客座长老的?”


    “不是人,就不能拥有灵力了吗?”


    男人依旧笑着,却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你这样,会让你身边的人很伤心的。”


    一点清澈柔和的灵力出现在他的指尖,水色的灵光闪过后他身上最后的伤口也消失不见。


    “你看,是不是很神奇。”


    他展示自己一般面对着慕清规张开双臂,语调里隐隐含着兴奋,“魔气、邪气还有灵力,三种力量在我身体里共生,这便是最好的了——这才是,天道的赏赐!”


    “别做梦了丑八怪,”兰祈突兀出声,语气散漫的打断他,“你这明明就是自己东拼西凑出来的,这具身体、硬塞进去的魔气,还有微弱到随时要没有的灵力——天道就赏赐给你这些破烂?天道也太没面子了罢。”


    “喂,”他笑起来,浑身肌骨猛然一振,磅礴的妖气魔气,与遮掩都遮掩不住的铮铮灵光共同从他体内闪出,“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但按照你的说法,这才叫做,天道的馈赠。”


    兰祈歪了歪头,恶劣的看着他,“你不会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罢?”


    慕清规跟兰祈一同,平静的看向男人。


    师姐弟两个人并肩,俱是普世观念中的天之骄子,两段风姿,相同荣光,灼灼刺眼到要人破防。


    男人的脸颊抖动了一下,他没说话,也没动作,只一息过后,猛然间体内纠缠的气息大涨,爆发一样从他身体里冲了出来!


    如同点燃了爆竹的引线,所到之处俱被引爆,连地面都被犁翻三尺高。


    飞沙走石,尘土飞扬中,男人的声音冷淡响起,“本来,琅琊的这些人还能有些活口了,可惜了,他们现在都要死了。”


    *


    “阿桃!”


    万兽宗的女修扬起手掌冲向关桃,在她腿边,一只毛嘟嘟的灵兽吐着舌头,乖巧蹲坐在原地。


    关桃连忙走过去,顺手揉了揉灵兽的大脑袋,仔仔细细瞧了瞧,严肃的点了点头,“没错,这个也是,我来处理这个,你且快去寻下一个。”


    女修闻言点了点头,弯腰拍了拍灵兽的胸脯,称赞道,“真棒!”


    “汪!”灵兽的尾巴疯狂摇了起来。


    “走,大宝!我们去找下一个!”


    “汪汪!”


    与此同时,琅琊另一边。


    “之洲!你快过来快过来!”


    男修脚边巴掌大的松鼠不停刨着土。


    关之洲过去一瞧,眨眨眼睛笑起来,“真厉害,这小家伙已经将阵法破坏了。”


    “嚯,乖乖你真厉害!”


    男修也笑起来,将香喷喷的松子递到松鼠面前。


    正这时,突然一道灵光在远处天幕绽开,这一边的所有修士都看了一眼,捧着松鼠的男修有些惊讶,“那位前辈这么快就将所有阵法都销毁了!?”


    “太厉害了,”感叹之后,男修又赶紧将松鼠放在地上,“我们也不能太差劲,来,乖乖,我们继续!”


    万兽宗几乎全宗出动,不仅仅是山野,城中灵兽们也遍布大街小巷,不停在四处嗅闻着。


    一条青竹色的小蛇游曳而过,攀爬在窗棂,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修从室内走出来,一伸手,小蛇便回到了她的掌心。


    “没事没事,这都是哦们职责所在,”女修笑着,向不停道谢着的人们指了指天上,“一会我们其他弟子也会来,这里不安全,快些收拾收拾东西,还是跟我们去安全些的地方罢。”


    说些,她笑着挥了挥手,告别了这一家人,与其他同门汇合。


    “如何?”


    “都结束了!”


    “呸,多歹毒阴损的心肠,把这种阵法刻在孩子的玩具上!”


    “玩具?”


    有人立刻反应过来,“咱们天天来带宝贝们放风,这个玩具肯定是摸准了我们的时间故意卖出去的!”


    “也幸好我们有从关家来的朋友做客,”女修叹了口气,腕上的青蛇嘶嘶吐信,附和一般,“更幸运,为了掩人耳目,这些阵法未曾灌入邪气魔气,还没启动运转。”


    说话间,剩下两道灵光同时升上天空,一群弟子都是神色一振。


    “好!他们已经将城外的阵法排查干净了!”


    “走,我们去协助其他人保护百姓,疏散人群!”


    大型灵兽也已经入城,巨鸟振翅,骏马扬蹄,纷纷载着人与物再次出城。


    皮毛厚实的如同狮虎一般的大兽乖巧卧下,要小孩子抓着它干燥温热的毛爬上它的背。


    正这时,突然一阵爆炸声传来,很快又接二连三,地动山摇间房屋倒塌,已经安坐在它背上的孩子被人手疾眼快护在怀里。


    “东边是哪支小队负责的!”


    一个女声大声道,“没排查干净知不知道!”


    她吼完,却无心去现在追责,只是赶紧低头去看下面,所幸,在刚刚大兽也同样将自己身边的人类圈入怀中,除了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并没有人受伤。


    女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大兽的脖颈,“好孩子,多亏了你。”


    大兽轻轻抖了抖,将石块砖砾从毛发中都抖出去,又乖巧的等待人们爬上它的背。


    “快,动作快些!秦家那边已经开始了!”


    一行人连忙加快速度,在秦家传来第二声爆炸前,将所有人带出了危险区


    域。


    万兽宗的弟子不敢松懈,紧赶慢赶将百姓们送往安全地带。


    与此同时,秦怡坐在地上,丝毫不在乎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衣裙,她身上磅礴汹涌的灵力源源不断供给进地面的阵法中,几息过后,她睁开眼睛。


    “将受轻伤的人置于此。”


    秦怡站起身,走到另一边,从未出过闺阁的人,此刻立在旷野,面对着无数熟人或者陌生人,迎着各色眼光,却坦然而神采飞扬的一笑:


    “肢体缺损,剩一口气的,送来我面前!”


    *


    爆炸声如同奏响的礼乐,男人心满意足的听着,在尘土中闭上眼睛陶醉的面向天空,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一场盛大的伟业。


    一息、两息


    男人猛然睁开眼睛。


    “呵。”兰祈毫不犹豫笑出声。


    “你们你们做了什么!”男人厉声问。


    一阵沉默后,慕清规缓缓开口,“城中遍布阵法,关键时刻催动后以百姓钳制——”


    “所以,你居然真的把在梁州都没有成功的布局,又照搬了一遍?”


    她语气里的疑惑藏都藏不住,“你是怎么想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兰祈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92章


    外面确实时有零星的响动传来,但问题是,这声音跟他记忆里自己布置的阵法数量可天差地别,


    少就算了,光有动静,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邪气回馈。


    他布下的阵法都是杀人后将此人的生魂、血气原地压进阵法里,邪气在循环中又滋生邪气,到时候琅琊尸横遍野、百鬼夜行不说,他也能得到源源不断的邪气供养。


    但现在,他连一丝邪气都没感受到。


    那些阵法只要其中有活物则必死无疑,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如今这个情形,只能说明阵法中没有活物。


    男人慢慢放下手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慕清规,“你带走了满城的人,秦家不,你差使不了秦家,那便是万兽宗那帮蠢货了。”


    “目前这个情形看来,”兰祁指了指他,“你才是那个蠢货。”


    “呵,”被兰祁连续嘲讽,男人却从一开始的尴尬与愤怒中脱离了出来,反而笑了笑,语调诡秘的问,“其他人你们能带走,秦家呢,你们也管得了吗?”


    他说着,秦家正中心猛然间又是一声巨响,这动静比之前都要大,猛烈的邪气从中迸发逃窜,顷刻间便将秦家所有活物的生机掠夺干净,草叶枯黄,花树衰败。


    这一股股邪气涌出后,就连慕清规体内的灵力都在反射性的激荡,比遇到在隧道山洞的鬼气还要难以控制。


    最棘手的是,不仅有邪气,其中还夹杂着大量的怨与恨,尖啸着从邪气的包围中突破出来,纵横空中不分敌我的将所有东西全部摧毁。


    积攒了太多的痛苦怨恨,此时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这样无差别的摧毁才能平复万分之一。


    “秦家的人都是傻子吗!”


    兰祈折眉,“自己家地下藏着这么多怨气,一点都没察觉到?”


    “我现在更好奇,”慕清规掌中长剑飞旋,将咆哮而来的怨气密不透风挡在剑风之外,“为何他不受怨气攻击。”


    经年累月的怨与恨,早已消磨理智,只剩下残忍的施虐欲与无处安放的痛恨叫嚣着摧毁一起。


    这些怨气没有理智与情感,在寻找不到罪魁祸首的情况下,只会不断杀戮摧毁,甚至哪怕杀死了罪魁祸首,这些怨气也已经停不下来。


    但现在男人成了那个例外,无数怨气从他身边匆匆而过,将所有一切尽数摧毁砸碎,可却对这个男人无动于衷。


    不对劲,他是怎么做到的?


    慕清规这样一提,兰祈也将注意力向一旁好整以暇的男人身上放了放,他瞧了瞧,突然对慕清规说,“小师姐,你还记得苗曦吗?”


    “极阴之体?”


    “不太一样,他远没有苗曦那样特殊的命格,”兰祈想了想,“不过思路相差无几,他现在的体内都是邪气,盖住了周身所有气息,连活人该有的状态都没有,反而像是一团邪气构成的人形而已。”


    所以,借用这个思路骗过了怨气?


    “那你觉得,”慕清规与兰祈对视一眼,“这些怨气的始作俑者,会是谁?”


    兰祈瞧着她,轻轻勾了勾唇角微微颔首。


    师姐弟俩在这里打着心照不宣的哑谜,而另一边,男人的状况实际上也并不怎么样。


    这些怨气并不会主动攻击他,但他同样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


    整个秦家如同一座空宅,除了自己眼前这两个煞神,竟然再没有其它一个活人,这两人是如何要整个秦家听命的?


    男人心里正想着,突觉背后一阵破空声传来,剑气贴着脊背削过,要他浑身的汗毛一瞬间都炸起。


    忙不迭躲过背后的剑气,男人回头,便见慕清规周身灵光湛湛,正提着剑直逼他的面门而来。


    慕清规几乎放弃了对周围怨气的防御,但她到底已经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浑身灵力完全迸发而出,一时半会这些怨气也奈何不了她。


    低声咒骂了一句疯子,这人明显现下就是不管不顾的想要杀了自己了事,竟然顶着这么多怨气也不想着自保,剑修果然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心里这么骂着,男人也不得不更谨慎小心的对待慕清规,他现在还得用体内的邪气压住自身气息,硬碰硬怕是不成。


    想着,男人在慕清规的剑下节节败退,狼狈躲开一剑后忙大喊道,“你便不怕这怨气散出去后摧毁整个琅琊吗!”


    依他在梁州的观察,慕清规不会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果然,听闻这话后,慕清规的剑势稍微一偏,男人大喜,当下站定继续开口,“这些怨气失控,你以为琅琊多久才能恢复地脉生机?”


    “你将这些怨气藏在秦家地下,”慕清规听到这才终于开口,“琅琊的地脉难道不是早便被侵蚀了吗?”


    哪怕是用阵法将这些怨气束缚隔绝在地下,使其不会随意四散攻击,怨气哪里是能被规训乖顺的东西?


    哪怕是被束缚隔绝,其也在方寸之间永不止息的攻击,从面上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地下深处的地脉早便千疮百孔。


    男人却气定神闲,像是笃定了慕清规不会不管,“就算如此,你难道能坐视不管,任由整个琅琊毁于一旦吗?”


    慕清规笑了笑,“你好像很了解我。”


    “当然了,”男人脸上挂上了一开始的神秘笑容,他看着慕清规,语气幽秘,像是在引诱人探寻,“我自然是了解你的,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啊。”


    好恶心的一句话。


    慕清规瞧着他,掌中长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划过他的腰侧,一瞬间灵火席卷死死将人定在原地,而紧接着,风的方向倏忽一变,兰祈浑身裹着妖气魔气,手中木剑却闪着灼灼灵光,与慕清规的长剑遥相呼应,死死卡在男人的另一边腰侧。


    慕清规的长剑套着剑鞘,一痕细细的缝隙贴着对方的腰侧,灵力与剑气从中倾泻而下,灵火瞬间热烈的缠绕上男人的身体。


    而另一边,木剑本无锋,兰祈掌中的木剑却迅捷的撕开了男人的肌理,风助火势,要灼灼灵火永不熄灭一般燃烧着。


    火与风在体内肆虐,但凡是不想死,此时此刻他都必须动用身体里其它的力量。


    果不其然,三息过后,一阵魔气与清澈的灵力绽放开。慕清规拉着兰祈毫不恋战的后退,仿佛自己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置其于死地。


    杀了他并不能要怨气消失,反而只要逼其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气息,怨气寻到了自己最怨恨的对象,便会先对其进行攻击。


    慕清规挽了个剑花,浑身的灵力收敛不住一般飘摇在空中,像是整个人沐浴在火光之中。


    她看着漫天怨气瞬间从无差别攻击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毫不犹豫向着目标攻击,慕清规的眸光依旧,只是平和的望着负隅顽抗的男人。


    “你以为我被这些东西杀死后,这些怨气就能消散吗!”


    男人声嘶力竭,浓重的血腥味从他身上蔓延而出,“琅琊依旧要毁!”


    所有的怨气此时都向他靠拢,如同嗅到了血腥气的食肉鱼群,没有一丝脱离而出,全部都聚拢在此间方寸,期待着能从这人身上咬下一块肉。


    “我当然知道不会消散,”慕清规缓缓开口,“引火烧身的人死后,火势当然要依靠其它人扑灭。”


    她说着,秦家外围突然亮起一片灵光,如同一幕幕光墙一般从地面升起,又在半空中汇合,将整个秦家笼罩在其中。


    也将所有的怨气邪气尽数圈在了秦家之中。


    一些怨气像是被惊动,飞快向外游弋却只能一头撞在灵力构成的屏障上。


    “救火的人来了。”


    慕清规抬眼向远处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聚集在头顶的雷云。


    “几道屏障罢了,你还真以为这些怨气能被这些挡住吗!”


    “不会,当然不能指望几道屏障便将怨气永远封在此处了。”


    她说着却有些心不在焉的看向兰祈,后者移开视线跟没看懂她的暗示一样,就是不动步子。


    头顶阴云密集,银白的电光蛰伏若隐若现。


    慕清规能感受到自己丹田中飞速转动的金丹,正牵引着灵力构建出一个婴孩的轮廓,而随着轮廓的清晰,雷电的银光也愈加闪烁。


    “这是”


    秦家墙外,秦先生抬头看着天空,有些不可思议道,“元婴期雷劫!”


    “天底下,再没有比雷劫更刚直不阿、至纯至阳的东西了,”秦怡抿着唇角笑起来,“也只有这渡劫天雷,能在顷刻间便将所有怨气摧毁,绝不会有遗漏。”


    “好妙的法子,”秦怡看向一旁,从始至终面带温和笑意的谢渐鸿,“碧虚弟子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奇思妙想。”


    放屁的奇思妙想,这什么作大死的办法?!


    天雷之下,秦家还能有一片砖瓦吗!


    正在心中骂着,秦先生便感受一股从上而下的威严之气,元婴期的晋升雷劫,本不该有这样的气势,只不过下界冲天邪气与怨气,天雷能跟以往一样才是笑话!


    银白的电光闪过,声势浩大的劫雷第一道已然气势汹汹从云中降落,只不过没有直奔着渡劫的人,而是略微偏转,擦着慕清规的身体狠狠击中了被怨气包裹的男人。


    她未能拔剑,元婴期的雷劫原本是万万不敢独自渡的,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人上赶着来给她当护法,还是这种舍己为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帮忙的。


    慕清规仰着脸,半边身体被鲜血浸染,一眨不眨看着天上渐次落下的雷劫。


    这可不好辜负了,她想,被天雷劈成粉末,估计也算告慰亡人在天之灵了。


    天雷之下,秦家外的屏障很快便支撑不住了,眼看着怨气被天雷完全摁下去,谢渐鸿当机立断道,“走,怨气出不来了。”


    一行人便飞快向更远的地方退,一直到轰鸣渐歇,天地间肃然一震,万里灵气荡漾而开,这场雷劫才算过去。


    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什么想法,秦家里,慕清规顶着一身伤痕立在原地,周身灵气激荡暂时还没有内敛于丹田。


    她看着不远处默默守在自己身边的兰祈,微微皱着眉头,在意识消散前开口,“元婴雷劫,你不该儿戏以待。”


    就算秦家之外升起了屏障,谢渐鸿在外,兰祈若真想出去,他大师兄怎么样都有办法要他出来。


    “小师姐,”兰祈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响在自己耳边,“你不是在吗?”


    “”


    要是能自己渡劫,难道还拖到现在吗?


    这是慕清规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


    夜幕降临,这个夜晚城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被转移到了更远的地方去暂时居住,秦家和万兽宗的弟子也一同去负责保卫安全。


    而很快,安静的城中突然响起来一阵脚步声,那是个儿郎人影,着了身秦家弟子的衣袍,此时正一脸焦急的来到秦家被天雷劈后的废墟,不知正寻找什么。


    没有没有


    还真没有!


    真被天雷劈的一丁点都寻不到吗!?


    儿郎皱紧眉头,索性放弃了注定徒劳无功的寻找,转念思索起来。


    寻不到便罢,此地不宜久留,趁着这个时候裹乱,还是早早脱身为上!


    想着,他立刻站起身转头便要走,结果刚一转头便僵硬在了原地——


    “如何,没找到吗?”


    据说渡劫后需要休息的慕清规平静的看着他。


    身后突兀的传来一些声响,就像是什么人踩在了屋瓦废墟上。


    “您您不是在休息吗?”


    儿郎努力镇定下来,“我是想来找找没有来得及带走的东西,想着总不会这么倒霉。”


    慕清规看着他,没有说话。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兰祈却笑了笑,单手搭在自己小师姐的肩膀,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被扰了清梦的烦躁,“丑八怪,你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吗?”


    没睡饱的烦躁让他今晚攻击性格外强,张嘴便是一句嘲讽:


    “你跟梁州那个丑八怪长得那么像,怎么,这么满意这张脸,烧成灰了重新复原都还不给自己换张漂亮的?”


    儿郎,也就是一开始给慕清规和兰祈带路的弟子,此时此刻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便已经暴露,他神色闪动了几下,问道,“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身上的气息,”慕清规看着他,“我很少如此讨厌一种气息,不巧,梁州那人正在此列。”


    “单凭气息,”他皮笑肉不笑,“你便断定我就是在梁州那个被你烧成灰的?”


    “刚才不确认,现在确认了,”慕清规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是被我烧成灰的?”


    “不要想着找机会逃跑了,”兰祈靠着慕清规,一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定在他脸上,“你没有这个机会的。”


    闻言,对方有些慌乱了,他厉声道,“你们便不想知道,我如何可以从一捧灰烬——”


    “你们之间应该可以通过吞吃对方的躯体,达到记忆共享的目的。”


    慕清规轻描淡写的打断他,“你今晚来这里,就是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他的残肢断臂罢。”


    “这种能力我只见过傀儡之间可以拥有,”慕清规看着他,语气平缓,眉眼却冷凝,“你,认不认识李停匀?”


    她话音刚落,浓重夜色中,两道人影突兀从远方走来。


    中年女人瘦小的身影出现,她依旧是那身衣袍,可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却闪烁着要人不敢逼视的光。


    李停匀就在她身边,单手提着陌刀。


    这时,对方像是看到一线希望般


    ,突然向两道走来的人影着开口:


    “外祖母!匀姨!”


    回应他的是中年女人狠狠掷出的符咒,邪气猛然膨胀咆哮,将他狠狠掼在地上,黑色的邪气织成网,要他动弹不得。


    中年女人看着他,从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尽是痛恨,她开口,沙哑的嗓音响起,“便是因为我,我的女儿才会受尽苦楚,你跟你父亲一样,都是该死的东西!”


    邪气随着她的情绪而越勒越紧,很快便将他的骨头绞断。


    “匀匀姨我是我母亲是我母亲留存于世的最后骨血!”


    “母亲若是知道、知道见死不救,知道你见死不救!”


    眼看着一条路走不通,他立刻看着李停匀,“她一定会死不瞑目!”


    李停匀却笑出了声,“她早就魂飞魄散了,魂飞魄散怎么瞑目?”


    掌中陌刀抬起,李停匀的眼神淡漠又冰凉,“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她苦难的推手,现下居然还敢打着她的名义向我求饶?”


    “我记得你,”李停匀看着他,“这么久了,我依旧记得你。”


    “若不是她顾惜着孩子,如何会被折磨那么多年不能离开?”


    “若不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牲,面对自己的生身母亲饱受折磨竟然都能无动于衷,还在她逃离的时候告密,她和她其他骨肉,如何如何会被做成傀儡!”


    “要是我真的放过了你——她才是真的白死了。”


    李停匀说着,口吻轻的像团雾气,陌刀挥下的力道却凶狠,毫不犹豫就将对方的头颅斩下。


    雪亮的刀锋落下,蘸着寒凉月色,像是忽然间映出一个人的眉眼。


    地上没有头颅的尸体被邪气肢解碾碎,骨头被一寸寸捏碎,内脏涂抹在地上。


    李停匀抬起头,看着沉沉夜色中的月亮,像是注视着一张熟悉的面容。


    或许死去之人便是了无牵挂,只不过是他们心中的念想而已。


    那也很好,李停匀突然这么觉着,有这么一个念想,也很好很好。


    她想到了慕清规对她说过的话,深以为然,一个好人被挫骨扬灰,更应该不得好死的,显然另有其人。


    第93章


    长夜寂静,中年女人已经安静无声的返回了所有人临时驻扎的营地,她离去的时候无人在意,回来的时候却正好对上守夜的秦唯。


    这姑娘安静坐在灵火旁,肩膀上靠着疲惫睡去的秦怡,膝盖上枕着总跟在秦怡身边的小丫头时晴。


    女人回来的时候秦唯微微看过来,紧接着她肩膀上的秦怡便也有些困倦的睁开眼睛。


    本意没想扰人清梦的女人顿了顿,向她们点了点头,秦怡便笑开,弯起眼睛也向她点了点头,便继续睡去了。


    三个女孩子依偎在一起,共同守着一个夜晚。


    而女人看着她们,很久很久,像是透过这三个影子在看向遥不可及的曾经。


    李停匀这时候正跟慕清规和兰祈一起,女人离去的时候不想让人跟着,她便没有强求,与师姐弟俩人一道探查秦家地底下的阵法。


    说是一道,实际上真正探查的人只有慕清规,剩下两个非人完全看不出来个一二三,单纯留下来摇旗助威的。


    兰祈的视线跟随着自己小师姐,安静了一阵,突然开口道,“那个女人,她的身体要撑不住了。”


    李停匀也没有看他,闻言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她没什么修行的天赋,便是在未修邪之前就资质平平,修邪后经脉逆转邪气入体,若非有个报仇的念头吊着,早便是不行了。”


    兰祈顿了顿,“所以,那养魂花是给你用的。”


    “对啊,”李停匀咧嘴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我当时差点被抓住炼成傀儡,虽然最后没成,但重伤在身,哪有什么活头。”


    “当时我该是要死在那个不知道名字的鬼地方的,不过玉姨救了我,也不能说是救,我当时身子都成两截了,还说什么救不救的。”


    李停匀又低低笑出了声,“玉姨想要带我走,最后也没走成,她就抱着我上半截身子不停的哭,哭到我最后咽了气。”


    “要是就此安眠”


    李停匀顿了顿,突然间抬起头看着天上高悬的月亮,“可我恨啊,恨到死都死了,竟然都不愿离去消散,非要争个对错辨个公道,我非要将那个畜牲千刀万别、剁成肉泥,才能销我心头之恨。”


    厉鬼是不讲道理的,从鬼魂被执念束缚不得离去之时起,厉鬼的心中便几乎没有了情感与是非,只剩下了自己的执着。


    便如李停匀在梁州时想都不想就要杀了秦鸣与关之洲,他们之间自然不是真的有深仇大恨,只不过是厉鬼心中翻涌不息的恨要她自己都难以控制杀欲而已。


    但难能可贵的是,哪怕在这种境遇之下,李停匀居然都能保有清晰的自我意识,甚至去偏爱同为女性的其他人。


    一方面是她确实道心坚固,而另一方面,恐怕就是因为养魂花了。


    那个女人成为了李停匀的驭鬼人,可以她的修为难以承载李停匀化鬼后灵魂需要的供养,便只能借助养魂花,也正因如此,被养魂花滋养的魂魄才能得以保留完全清醒的神智。


    兰祈看了她一眼,“你跟秦怡,你们两个有些地方其实很像。”


    “你们——好像都很喜欢我小师姐。”


    在慕清规突然顿住的动作里,李停匀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难道觉得你小师姐不讨人喜欢?”


    莫名其妙成为话题的慕清规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不如一同下来看看?”


    虽然看不懂,但兰祈闻言,还是乖巧的立到了慕清规身边,看似认真的顺着自己小师姐的视线看过去。


    “我们都很高兴,”李停匀慢悠悠走过来,噪音少见的轻柔而和缓,“这个修真界,有如你小师姐这样,从一开始便不必被烂泥溅在身上的女孩,我们真的都很高兴。”


    她的声音融进风里,柔和的拂过耳边,要慕清规缓缓回头,对上她堪称温柔的眼神。


    六百年的光阴像是水流一般从她们中间淌过,那样晦涩黯淡的时光,在这样的月色下,这样的对视中,竟然也能被人轻描淡写的提起,再抛弃在身后了。


    “有件事,”慕清规想了想,对她说,“你认不认识江春?”


    江春?


    李停匀摇了摇头,“那是谁?”


    “一个按道理来说,应当已经不存于世的尸体,”慕清规侧过身,让残缺的阵法显露出来,“但这个阵法,算得上是对江春所用阵法上的延续和进化。”


    “我从之前便有一个疑问了,”慕清规垂着眼,眼神平静的注视着残缺的咒文,“江春,不过是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而已,甚至当时的人间界根本不知道修真界的存在,可他埋在江家的阵法,却用到了子母阵。”


    有人在教他,这个人两百年前便教给江春了子母阵,现下又将结合了吸食掠夺他人生机以供养自身的阵法与子母阵结合,演化而成了新的阵法。


    慕清规将残缺的阵法全部剥离下来,火色的灵光最终团成圆融的灵珠捏在她手上。


    她将灵珠收好,轻描淡写开口,“碧虚之中,该有内应。”


    “”


    李停匀沉默一阵,复又道,“这是我能听的吗?”


    而兰祈却很快反应过来,“浮生塔。”


    修真界早便销毁了当年的阵法,而当着大能的面也很难做手脚。


    但碧虚浮生塔中几乎自成小世界,江春那一层,只要多进几次,便完全可以看到完整的阵法!


    他想到这的时候,慕清规已经言简意赅的给师门传讯,确实很言简意赅——


    第一句,我在秦家渡劫,劈死了梁州惨案的罪魁祸首。


    第二句,碧虚山门中该有这个罪魁祸首的内应。


    第三句,因与人有约,无法立刻回到师门,望师尊调查浮生塔进入次数最多的人。


    “”


    李停匀麻木,“这是我能听的吗?”


    “之后要随我等去碧虚吗?”


    慕清规问道。


    “不了,”李停匀叹了口气,“得先回趟梁州,我的魂魄对玉姨来说消耗太大了。”


    慕清规点点头,也不强求,只将一团灵力凝成玉佩一样的大


    小递给李停匀,“若是恢复了,可来碧虚寻我。”


    当年之事显然并未了结,李停匀与这位玉姨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闻言,李停匀也不扭捏,当下便点点头,然后两根手指捏起灵力玉佩收了起来。


    之后一段时间慕清规与兰祈都留在了琅琊,虽然没有造成大的人损失,但到底是被邪气轰炸了一遍,地脉又损于怨气,建筑可以很快恢复,但地脉怕是没个十年二十年的是不成了。


    慕清规心里记着另一件事,她本意是向去问问秦逸的,但这些日子却邪剑主和她大师兄忙得见不到人影,无法,她到底还是去寻了秦怡。


    这位小姑姑这两天也是锋芒毕露,看似柔弱的女人却能轻柔的抿着唇角微笑,然后三言两语切中要害。


    不过三两日的光景,竟然要秦家一大片人听从她的意志行事。


    遇到的时候,正是秦怡刚刚将今日事物通知下去之后,从来养在深闺的人未见慌乱,眉眼拢了一层浅浅的疲倦,却挡不住那双愈加亮的眼睛。


    “清规,”秦怡笑起来,“如今已经是元婴修士了,普天之下如你这般晋升的,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见你像是在等我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紧急之事。”


    慕清规瞧着她,定定看了几息,突然开口道,“怨气在秦家地下藏着,你一直知晓,是不是?”


    秦怡像是早有预料她会这么问,微笑道,“是。”


    “那本阵法图,你已经完全参悟了,是不是?”


    “是。”


    “你是故意的,”慕清规依旧看着她,眉头轻蹙,可眼底的光却柔和,“是不是?”


    秦怡也望着她,笑着大声道,“当然是!”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做下这样的事,”秦怡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雀跃的神色收敛起,“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对秦家有所图谋的人,察觉到他对邪术有些研究时,我便已经在做筹谋了。”


    “就是这几日了,若不是你们突然到来,恐怕便是我自己去将这件事捅出去,不过也幸好你们来了。”


    秦怡略微叹了口气,“否则难免伤亡。”


    说着,秦怡又挑起眼看向慕清规,略微停顿了三息,又笑着问道,“你还有话问我。”


    慕清规顿了顿,正想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对面的秦怡却笑开。


    她望过去,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笑眼。


    “你是想问联姻的事,对不对?”


    秦怡瞧着她的脸色,眉眼弯弯道,“清规,你是个坦荡人,确实很好懂。”


    “不过这件事确不用为我担心,当年碍于哥哥,我被留在了家里没有出嫁,而之后他们怕是不配肖想了。”


    一缕阳光从慕清规的脸颊路过,映在她的眉眼上,“清规,我一直觉着,秦家的规矩要换一换啦。”


    “秦家所有人中,几位长辈年龄渐长,见事不够敏锐,大哥一心问道,游历四方不问家族,其他小辈又还年幼,至于其他人,庸才而已。”


    说到这,秦怡抿着唇角低声笑起来,又抬起眼看向慕清规,“能者居之这个道理,我实在是认同的不得了。”


    “算算日子,家主闭关也快要结束,要让他看到我,只凭如今还是不够,”她看着慕清规,“我总是要备些祭品的,是不是?”


    “如此,清规便去忙自己的事罢,莫要操心我祭品的事了。”


    好狂妄的话。


    但慕清规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发现比起秦怡低眉顺眼的佯装,她更喜欢看这个人挑着眉说些狂妄话。


    如此,慕清规便不必插手琅琊的这些事了。等到雪飞宜从梁州到了琅琊,也不过是将将又过了三四天而已。


    她托关桃与关之洲将介子莲花送回净华师傅手中,顺便他们还能乘坐介子莲花回去。


    谢渐鸿与秦逸还要留在琅琊,此一行便只有雪飞宜与苏清涟与他们一道往碧虚去。


    这一路倒是和谐,雪飞宜是个安静性子,而兰祈与苏清涟不知总凑到一起聊些什么,看着也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一直到碧虚山门口,本该分道扬镳的时候,兰祈突然一把握住慕清规的肩膀,兴致勃勃道,“小师姐,我们是不是该去向长辈们打个招呼?”


    “”


    “比如灿遥峰!”


    慕清规足尖一转,“说的有理。”


    第94章


    灿遥峰之上只有峰主营魄子长老,与其唯一的徒儿流明。


    人气少,整座峰头便更觉清静,只有枝叶飒踏的微响和宁静的花香。


    慕清规原本想着站在禁制之外瞧瞧便好,毕竟雪飞宜与苏清涟也不该能进入灿遥峰禁制。


    没想到,这两人倒是毫不犹豫便走进了禁制里,反而是慕清规与兰祈两个碧虚弟子被拦在了外面。


    兰祈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敬佩道,“营魄子长老将自己露水情缘的灵力,计入自己峰头的禁制了?”


    还计入了不止一个?


    这才是真猛士也!


    “小师姐,快,给其他人传讯,谁都好,让他来替咱们解了嗯?解开了?”


    慕清规与兰祈一同盯着打开的禁制瞧了瞧,不是很确定营魄子长老是不是在诚邀他们两个进去看她自己的热闹。


    “来都来了。”


    最终,兰祈说出了这句拥有精神控制般的话,拉着慕清规便上了灿遥峰的峰头。


    他们稍微落后了雪飞宜与苏清涟几步,到了峰上主殿的时候,只瞧见了两人高挑的背影,以及在他们对面的流明和逍遥子?


    慕清规跟兰祈的步伐猛然一顿,师姐弟两个人在对上自己师尊有些懵的眼神后,双双意识到,这件事,好像有些什么地方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在反应过来这个热闹有可能看到自己家门口时,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足下一转,可惜,在他们与逍遥子对上视线的那刻便注定了走不了。


    果不其然,脚步刚一动,便听那边逍遥子出声,“小六,小七!”


    一般来说,只有自己师尊在想什么作弄人的怪点子的时候,会按照弟子的序列这样称呼。


    慕清规默默想,但还是认命一般停下了脚步,带着自己小师弟上前去见礼。


    流明双眼缠着皂绡,向着慕清规的方向仰起脸,等到两人站定,便小步小步的蹭到了她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清规师姐,你怎么也来了?”


    她清规师姐是全修真界有名的清静之人,如今跟两个从没见过的修者上了灿遥峰莫不是出什么大事?


    想到这,流明的脸上流露出些担忧的神色来,“昨日师尊卜了一卦后便匆匆出门,今日长老再来我便已经寻不到她了,若是真出了什么大事联系不上师尊这可如何是好?”


    她轻声细语的在慕清规耳边说完,大殿上所有人都将这一番话听到了耳朵里。


    逍遥子沉默了一阵,向流明招了招手,“小流明,你师尊是不是昨日辰时三刻便离去的?”


    流明不明所以,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是在辰时离去的,您怎么晓得?”


    “呵,”逍遥子无语的撇了撇嘴,“她出了灿遥峰就去不争峰寻得我,要我在今日来一趟,你说我怎么晓得?”


    慕清规看向逍遥子,“您最近竟然都在不争峰?出什么事了吗?”


    兰祈没忍住从唇角溜出一声轻笑。


    “这是什么话,你师尊我在自己峰头有什么好惊讶的!而且——不是你给我传的讯?”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慕清规点点头,证实确实有这么个情况后便不说话了,默默跟自己小师弟一起立在旁边当


    装饰品。


    而另一边,已经完全听清楚了发生什么的雪飞宜和苏清涟,两人同时从喉中挤出一声冷笑,“呵。”


    这两人气势汹汹,杵在灿遥峰的主殿里,光瞧着确实不像什么喜事降临的样子。


    逍遥子咂吧了下嘴,突然对着兰祈笑了笑,笑得兰祈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想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听逍遥子问道,“你们在外面的时候说什么露水情缘?”


    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兰祈身上。


    雪飞宜掀开眼皮,霜雪样的眉眼夹着淡淡的疑惑,“露水?”


    苏清涟皱起眉头,英俊的面容上带着不解的神色,“情缘?”


    流明震惊的左看看右看看,双眼蒙着皂绡都能感受到她的惊愕。


    兰祈兰祈缓缓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慕清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看着慕清规道,“这不是全修真界都知道的消息吗?”


    不


    逍遥子咧了咧嘴,这就是你小师姐告诉你的罢?


    被自家小师弟用幽怨的眼神注视着,慕清规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这确实是甚嚣尘上的传言。”


    “什么传言?”


    雪飞宜敏锐发问。


    “可能,雪师兄你知道了反而不会高兴。”


    雪飞宜笑了笑,从来神色淡淡的人这样轻轻一笑,眉间的朱砂映着红唇,倒是有了些风流意味:


    “说。”


    “”


    慕清规叹了口气,“是有传言,说您二位与营魄子长老有一段过往。”


    “倒也不算说错。”


    雪飞宜语气里带上了浅浅的笑意,甚至对着慕清规又是粲然一笑,直笑的慕清规都有些后背发凉。


    “我们是有一段——我一定要打断她腿的过往。”


    “爱、爱而不得?”逍遥子举起手,小心提问。


    “自然不是。”


    逍遥子一拍大腿,激动道,“那就是因爱生恨了!”


    “大兄弟你听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没有必要真的一心吊在营魄子身上嘛!”


    听到了自己最爱听的热闹,逍遥子现下劝起人来都显得格外眉飞色舞些,“你看看你们二位,也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这位呃,兄弟你是?”


    “雪飞宜,不知山丹霞一脉的首徒,”慕清规小声递话,“另一个是万兽宗的长老苏清涟。”


    “什么!”


    逍遥子大惊失色,“师叔她欺骗同龄人感情就算了,居然还欺骗这么年轻的!”


    “咳咳我的意思是”


    逍遥子绞尽脑汁,“这世上好道友多得是嘛,实在不行你瞧瞧我这两个徒儿,不管从修行天赋还是外貌条件上来说,也都是不错的。”


    “嗯意思是,大可不必就在一个人身上吊死,完全可以多挂几棵树啊,哈哈哈哈哈”


    “逍遥子长老,”雪飞宜忍无可忍的开口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我对贵派的营魄子长老并无半点男女之情,更谈不上什么露水情缘。”


    嗯?


    慕清规将视线移过去。


    “那、那你要打断她的腿?”逍遥子干巴巴的问。


    雪飞宜皮笑肉不笑,“贵派长老是个如何人人喊打的性子,怎么,您几位当真连这点数都没有吗?”


    这个时候,一直没吭声的苏清涟突然开口,他看着逍遥子,英俊的脸上带着疑问,“所以,露水情缘指的是我们吗?”


    逍遥子:“啊、啊哈哈哈,这怎么说呢”


    “当时,我养的灯灯还是个小孩子,”他垂下眼帘,周身氛围有些难过,慢吞吞开口,“她见到了我抱着灯灯,张嘴就笑我们。”


    “笑话灯灯是个小瘦猫崽,笑话我看起来凶悍,不温柔。”


    逍遥子:“她可真该死啊。”


    “所以,我不是她的露水情缘。”


    苏清涟抬起眼,看向逍遥子,“当年她被我围在兽堆里,说自己未带法器,我胜之不武,于是便订下契约,若是之后被碧虚弟子邀请上了碧虚,便寻当时灿遥峰坐镇之人一战,她绝不违约。”


    兰祈叹为观止,忍不住当场拊掌感叹,“灿遥峰坐镇之人,绝不违约妙啊——又没有说当时坐镇的一定会是她自己,现下这样叫了旁人来顶,也不算违约啊。”


    而且,琅琊有秦家与万兽宗坐镇,一方面碧虚中人大部分都是离经叛道的潇洒人,与世家实在是相处不来。


    另一方面,两大宗门坐镇,出乱子的可能性太低了,从各个角度来说,碧虚弟子游历会在琅琊久留的可能性都很低,更不可能与人家宗门长老相遇。


    营魄子长老,能成为碧虚的长老果然太有东西在身上了。


    流明默默向慕清规身边靠了靠,忍不住有些害怕的对她轻轻说,“怎么办清规师姐,他们他们不会揍我罢?”


    “应当不会,”慕清规向她示意了下逍遥子的方向,安慰道,“还有我们师尊在,最多是他们去打一架。”


    确确实实听到了的逍遥子:可真是我的好徒儿啊


    确确实实听到了的雪飞宜:跟谁打?千里迢迢来碧虚送死吗?


    “冤有头债有主,”苏清涟看向流明,“我与她的恩怨,不会牵扯到旁人。”


    其他人:营魄子她确实真该死啊!


    最终,这件事以这两位暂时在灿遥峰落脚做结,毕竟营魄子总不能真的不要自己的峰头和徒儿。


    而碧虚其他人也不晓得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流明刚领着雪飞宜和苏清涟去找住的地方,后脚封封灵讯就到了逍遥子手上——


    一部分大惊失色,问营魄子的旧情人怎么到她峰头来了?


    这种显然就是听过传闻。


    另一部分幸灾乐祸,问营魄子终于被在外面得罪的人找上门来了?


    这种显然就是知道真相。


    逍遥子还没全部看完,掌门便已经迈着小短腿走进了灿遥峰的主殿。


    “我听说灿遥峰来客人啦?”


    抱朴子笑嘻嘻道,“怎么,灿遥峰的主人不在?”


    听语气便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逍遥子把灵光湛湛的讯息胡乱一把塞回袖子,朝天翻了个白眼道,“师妹坑人替她顶包,师兄立刻赶来嘲笑,我说掌门,是不是有点不地道了?”


    抱朴子闻言有些无辜的鼓了鼓脸颊,“怎么就不地道了,不是你昨天托我查一下经常出入浮生塔的人员名单?喏,查清楚了这不是立刻给你送来了!”


    慕清规看向抱朴子手里的纸,又看了看自己家师尊,最后又看向抱朴子,“掌门,这个字迹应该是晋宏师姐的罢?”


    归一峰的首徒经常替自己师尊,也就是掌门抱朴子处理文书,她的自己每个峰头都是认识的。


    “是啊,”抱朴子眨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理直气壮道,“你将事情交给了你师尊,你师尊又交给我,最后我将事情交给我徒儿,怎么不行?”


    行,怎么不行,有了结果就行。


    慕清规便什么都没多说,只接过这张纸仔细看


    了起来。


    “全部筛一遍有些太多了,晋宏便根据你说的,特地将六百年来经常出入的人员列了出来。”


    抱朴子叹了口气,“她怎么就是不愿意接手掌门职位呢,这活计多适合她。”


    “让晋宏接手你的位置,你好全天下跑着去玩?”


    逍遥子冷笑,“可算了,要不然还得晋宏满天下去捞你。”


    “你都不需要渐鸿满天下捞,我怎么会需要晋宏捞?”


    “咱们俩能一样?”


    逍遥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师兄妹俩简直一模一样,一张嘴得罪大半个修真界,还真好意思问。”


    “怎么样我这个掌门都比你靠谱!”


    “嘿,说什么胡话!明明是我靠谱!”


    其实您也差不多,半个修真界提起逍遥子的法号都牙痒痒。


    慕清规一边听他们两个吵架,一边把纸上的名字跟自己脑海中的面孔对应。


    “这个,”慕清规指着一个名字,打断了两位师长关于谁更不靠谱的争执,“我怀疑这个人。”


    抱朴子与逍遥子一顿,纷纷凑过来瞧,异口同声的念出来,“玉叶散?”


    “这个人”抱朴子沉吟。


    “似乎没听过啊”逍遥子接话。


    慕清规点点头,“嗯,我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闻言,兰祈立刻皱起眉头,凑过来看了看,“小师姐也没有听过?那确实很奇怪。”


    “他若当真是勤奋至此,不断进入塔中精进的修者,在碧虚不该如此籍籍无名。”


    慕清规抖了抖纸,“至少瑞明真人会将其当做小弟子们学习的榜样。”


    但兰祈显然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先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兰祈话音刚落,突然一道灵光闪来,迅速停在抱朴子身前。


    他妖力催动,只听传来一道平和女声,“师尊,抓到了。”


    什么抓到了?


    没等其他人问,另一道传讯已经再次飞来,“关于您提起的事我有些想法,顺着思路找到了玉师弟,几番试探下来他露出了马脚,已被我联合戒律阁拿下。”


    慕清规沉默片刻,抬起眼看向自己师尊逍遥子,又垂下眼看了看掌门抱朴子,想了想,“刚刚是不是争执过,谁更靠谱这个话题?”


    抱朴子/逍遥子:


    紧接着,第三道传讯飞来,“现已刑讯结束,此人有些怪异,还请师尊亲自往戒律阁来查探。”


    慕清规点了点头,施施然往外走,顺便轻描淡写道,“我觉得,晋宏师姐最靠谱。”


    兰祈赞同的点了点头。


    *


    逍遥子载着自己两个倒霉徒儿和掌门到达戒律阁的时候,晋宏已经安静在正厅等待了。


    归一峰的这位掌门首徒面容大气气度高雅,看看抱朴子再看看晋宏,倒是让人不太分得清谁是掌门谁是徒儿。


    晋宏向慕清规点点头,便立刻开口道,“那人果然有些怪异,身上不止有灵力还有邪气,在戒律阁中本欲待长辈前来,可他不知为何整个人突然气绝,且尸身迅速腐化,如今只剩下一具枯骨。”


    “傀儡。”兰祈笃定道。


    “不该,”晋宏却摇摇头,“碧虚弟子入门时俱有身体检查,不会要傀儡进入师门。”


    “那若是活人傀呢?”


    “活人傀?”


    晋宏有些疑惑的看向慕清规。


    没什么不能说的,慕清规便也将自己在梁州和琅琊的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重点放在了那两个可以通过吞吃尸骸而互通记忆的人上。


    “这倒是闻所未闻,”晋宏思索着,复看向慕清规,“如此奸邪之人既然从此人身上再探查不得什么,这骸骨还是销毁的好。”


    慕清规深有同感,留着总觉得是个隐患。


    一直坐在一旁喝茶的两个长辈欲言又止,很想加入自己弟子的谈话,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加入。


    眼看着慕清规已经带着兰祈往尸骸的存放地去了,他们还没有得到自己徒儿的一个眼神。


    晋宏立在原地想了想,喃喃自语,“既然出了这种事,便要把师门上下清查一遍。”


    她说着,快步招呼向戒律阁的执守弟子,几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御剑而去了。


    逍遥子端着茶盏左看右看,跟抱朴子手上的杯子碰了碰,“喝茶喝茶。”


    抱朴子双手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


    <日照流火:第二卷完>


    第95章


    慕清规原本是打算将这具枯骨直接烧干净的,可还没等她动手,一旁的兰祈突然摁住了她的手。


    “”


    兰祈一眨不眨眼的盯着那堆骨头,慢慢拉着慕清规缓缓蹲下身,“小师姐,你瞧——”


    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是自家小师弟这么说,慕清规还是依言认真看了看。


    也不怪晋宏师姐觉着奇怪,这具尸骸明明是当着她的面化为枯骨的,可骨骼枯黄,其上附着的肌肉萎缩腐烂,只剩下一点点黑色的痕迹粘连在骨骼上。


    瞧着分明该是亡故了许久的样子。


    慕清规心头突然划过一个疑问,当时在梁州和琅琊的时候,那三个人死去之时是这样的吗?


    在梁州的那个是被她的灵火烧的连点灰都不剩,暂且不论。


    而琅琊的两个,一个被天雷劈的尸骨无存,另一个却是在慕清规眼皮子底下被斩下头颅,虽然之后同样被邪气吞噬而什么都没有留下,但并没有出现瞬间化为枯骨这样的情况。


    眼下的事情确实有些怪异。


    她扶着腰侧的长剑跟兰祈一起蹲在枯骨旁边,指尖只觉忽然划过一抹温热,瞬间一枚火焰色的凤凰羽翎便冲到了半空中。


    在两个人惊讶的视线中,热烈的妖力陡然倾泻而下,像是在梁州隧道山洞中那样一般,又比那时微妙的更加炽热些。


    兰祈歪着头瞧了一会,轻声对慕清规道,“小师姐,这枚凤凰羽翎到底是被谁操纵着的呢?”


    “不清楚,但上面的妖力货真价实。”


    兰祈是没见过在山洞中,这片羽翎是怎么样在关键时刻救下一个女孩的命的,但此时此刻,作为流淌着一半妖族血脉的半血,他非常清楚对于妖族来说没有任何可供流传的东西是可以脱离妖力的。


    人类修者得天道垂幸,能借用自然五行之力,待到他们或身死道消或飞升大道之后,他们所留下的法器灵物也依旧保有着原生人在时的威力。


    但妖族不同,妖族的一切兵刃武器虽然上好的品类也择主,但在没有主人之时是不会有自主行为的。


    那,凤凰元君的羽翎,如今究竟是涅槃之后的凤凰元君自己在操纵,还是什么旁的人?


    而无论是谁,这个人至少都可以将慕清规的一举一动尽数察觉。


    意识到的这一点,让兰祈的心情骤然变差。


    心思百转千回,可实际上不过是兰祈一垂眼的时间。


    妖力的笼罩下这具枯骨竟然开始细微的颤抖起来,慕清规凝眸去看,没有发现身旁兰祈已然冷下来的神色。


    食铁兽不是群居的妖族,就算是这个时候他与他的母亲见面,他这个将将要成年的妖,若是没有提前打过招呼便贸然踏入他母亲的领地,怕是也要狠狠打一架才能罢休的。


    亲生母子尚且如此,更谬论是一个陌生妖。


    这么想着,兰祈的妖力都有一瞬间的暴动。


    他妖力高涨,引来慕清规有些诧异的注视,正准备问问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下一秒,突然间那具本该死的不能再死的骸骨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


    一具骷髅大张着嘴,空无一物的口腔中发出一阵尖锐的噪音,慕清规被这一下打了个猝不及防,皱着眉刚用灵力护住兰祈与自己的耳朵,便见自家小师


    弟已经冲了出去。


    有些稀奇,慕清规眨了眨眼,她从来一马当先,还没站在原地看过旁人御敌的背影。


    而当下里兰祈没有抽出木剑,反而像是动物一般单手掐住骷髅的咽喉骨骼,整个人一个飞扑便将骷髅摁在了地上。


    他唇边有尖锐的兽齿探出一个齿间,眉头紧锁,额角青筋暴起,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正死死摁住猎物,只待一口咬断对方的脖颈。


    而在这之时,慕清规亲眼看到被兰祈摁住的骨头架子在慢慢生长出血肉来,随着皮肉渐渐包裹骨头,这具尸骸的挣扎幅度也更大了些。


    假死。


    慕清规皱眉,这人竟然是假死以求脱身的吗?


    她心中陡然一沉,既然能用这样的方法以求脱身,那便证明这人不害怕自己的身体被处置。


    如此,梁州时被她以灵火灼烧,是否也是那人的脱身的办法?


    “咔嚓”


    慕清规回过了神,看向发出响动的方向。


    兰祈干净利落的扭断了对方的脖子,以一个诡异角度软软垂下的头颅,再也不能发出尖锐到要人心烦的声音。


    但是他依旧死死摁着对方的胸膛,手掌几乎要摁断对方的胸骨一般用力,紧接着兰祈歪了歪头,“他的心脏确实停跳了几息,气息也完全断绝,但是现在又重新恢复了。”


    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死而复生了——如此惊人的恢复能力吗?


    慕清规凑到兰祈身边去,“你们妖族或者魔族,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吗?”


    “几乎没有,”兰祈不假思索便回答,“妖魔的血肉强悍,对于一些大妖大魔来说断肢亦可重生,但除了身负涅槃之力的凤凰一族,没有任何妖族魔族能做到起死回生。”


    “但他现在的挣扎远没有之前有力,”慕清规思索着,“是因为起死回生削弱了自身实力——”


    “不是,”兰祈掌下有用力了几分,淡淡道,“是我在不断震断他的骨头,他太吵了。”


    “”


    慕清规默默,安静看了一阵后不知想起来了什么,突然间站了起来。


    她的突然起身引得兰祈抬头去看,只见自己小师姐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我记着前几年,回春堂那边好似说过缺人试药这人他们应该正需要。”


    说着,她指尖飞出一道火色灵光,携着她的讯息化为小雀向回春堂的方向飞去。


    “小师弟你再坚持一阵,”慕清规重新蹲回兰祈身边,同样语气清淡道,“明长老寻耐活的药人久已,收到讯息很快就会到。”


    耐活的药人,听起来好危险的短句。


    而兰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慕清规看向他的侧脸,轻轻开口,“要是感兴趣,一阵明长老到了我们可以一道去看看。”


    兰祈眨了眨眼睛,唇角已经勾起来,但嘴上还是装模作样道,“这样合适吗?小师姐不是一会还有安排?”


    他明明连眼睛都亮起来了,满脸都写着“好奇想去”四个字,却偏偏还要故作体贴的问一句,这样孩子般的表现要慕清规笑起来。


    她原本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动了动,指尖摩挲着,最终顺从本心的戳了戳他的脸颊,在兰祈有些惊讶的眼神里弯起眉眼:


    “不是什么费工夫的事情,且我原本便打算诸事完毕后去回春堂瞧瞧的。”


    那就是正好顺路了。


    兰祈点点头,紧接着,又飞快把自己的脸颊贴回了慕清规的指尖。


    生怕她收回去一样,贴回来的动作有些猛,慕清规的手指避闪不及,在他脸颊上戳出来一个小坑。


    “哎,小心!”


    慕清规说着,急忙将食指收回来,指尖蹭过他的脸勾在耳际,大拇指顺势抬起轻轻蹭了蹭他脸颊上浅浅的指甲印。


    这个动作倒像是她在捧着兰祈的脸了。


    “小心些,莫要莽撞,”慕清规仔细摩挲着他脸颊上的印子,语气带上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和无奈,“手指上有指甲,别伤到你。”


    人类的指甲怎么会伤到他?


    好歹也是上古大妖与魔将的后裔,他成年后就算是一般修者的兵刃砍在他身上恐怕都跟挠痒痒差不多。


    若是有其他人这么说,这个时候兰祈应该已经性格恶劣的,要对方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削铁如泥的利爪。


    但此时此刻,看着慕清规那双专注而柔和的眼睛,兰祈只是又向她的方向伸了伸脖子,慢吞吞应了一声,一眨不眨眼的看着她,小声又道,“还真有点疼,小师姐——”


    他拖了长音,撒娇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慕清规也果然没有要他失望,立刻捧着他一半侧脸,拇指轻轻压住那个浅到不能再浅的印子,“疼?”


    “嗯,”兰祈笑着,脸颊紧紧挨着她的手掌蹭了蹭,“一点点。”


    看起来也不是真的很疼的样子,慕清规心知肚明,但到底是自己的小师弟,于是慕清规便也由着他,顺着他的意思继续捧着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接下来倒也正好顺路,”慕清规提起了之前的话题,她低低笑了笑,眸光柔和的像是透过海棠的春光,“不过,若是你想去的话,便是不顺路也是可以的。”


    她的长睫轻动,竟然像是一只飞到了兰祈心口的蝴蝶,在他心田识海震动翅膀引来一场波涛汹涌的惊涛,要他像是被巨浪瞬间吞没,一瞬间连意识都被卷走。


    这一瞬间连慕清规都没发现,却让正被他摁着被迫听了半天的人狂喜!


    此时,正是最好的逃脱之时!


    不枉在这个环境下,他听了半天这两人谈情说爱,总算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就是现在——


    “砰!”


    慕清规惊疑不定的看着被兰祈摁进地里的人,有些迟疑道,“他还活着吗?”


    可别明长老来了,人却没气了。


    没人应声,慕清规这才侧目去看,正瞧见兰祈抿着唇角,侧脸上的红晕一路染到了耳后,连带着整个脖颈都沾上了红霞一样的色彩。


    他垂着眼帘,视线却没聚焦到被他一掌嵌进墙里的人身上,反而像是视线被烫到了一样,不停眨动着。


    “你——”


    慕清规的声音被另一道温柔的噪音打断,“还有气,只是全身的骨头都碎成末了而已。”


    慕清规回过头,瞧见一个气质温婉面容清丽的佳人正笑盈盈立在门口望过来,“明长老,您来了。”


    明长老闻言提起裙摆走过来,视线在兰祈通红的耳根和脖颈上转了一圈,因为角度,她瞧不到对方的面容,只能有些遗憾的重新看向慕清规。


    “你们出去了一遭,瞧着感情更深厚了。”


    慕清规站起身,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她,“有吗?我跟小师弟一直感情甚笃。”


    啊小师弟呀


    明长老的眼神带上了些怜悯,她轻轻扫了旁边幽魂一样低着头默默站起来的兰祈,这孩子连下颌都快红了。


    真可怜,明长老笑起来,饶有兴致的想,一个还跟块石头一样不开窍,另一个自己都快把自己煮熟了。


    不过比起看小年轻的热闹,明长老还是记挂着更重要的事情——


    “你说给我寻好的药人——便是他?”-


    明长老挽起袖子蹲下身,捏住对方还算完好的下颌仔细打量,“哎呦,牙齿也碎了一半,看着个吐血量估摸着内脏也没有几块完好的了。”


    不过这都还有呼吸,可见确实是耐活的。


    明长老的笑容更温柔了些,她单手捏住对方的脖颈,像是拎一只鸡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拎起来,对方的腿还拖在地上,她也不在意,只柔柔叹了口气:“哎,真可怜,我们这些心肠软的医修就是见不得人受这么重的伤。”


    第96章


    慕清规跟着心肠软的明长老走进回春堂的时候,兰祁显然是还在游神——


    在蓦然停下步子之后,下一秒兰祁一大条人便撞到慕清规身上。


    要不是慕清规连忙稳住身形,连带着握住了他的手臂,恐怕兰祁得滚到地上去。


    “小师弟?”


    慕清规侧过脸,还没等她看清兰祁脸上的表情,她小师弟便已经就势将脸蹭到了她的颈窝,被她握住的手也顺便环着她的腰搭着,黏黏糊糊又有些闷的开口:


    “没事没事,走吧小师姐。”


    明长老已经心情甚好的提着人走没影了,慕清规拍了拍他的胳膊,“你不是对药人感兴趣?便先去明长老的医庐瞧瞧罢。”


    她的声音柔和,兰祁也将脑袋从她颈窝拔出来,下巴轻轻抵在她肩膀,侧着脸挑着眼睛去看她,眼神比窗外的熏风都温柔。


    他另一只手搭在慕清规腰侧的长剑上,整个人像是懒洋洋的狸奴般挂在慕清规身上,笑着应了句好。


    只不过这只狸奴实在是太大了些。


    “三清祖师啊,”回春堂正磨着药材的小弟子神情恍惚,“我刚刚好像看到,小慕师姐背上趴了只兰祁师兄进去了,我是不是该去找师尊看看了?”


    “不是刚刚进来的那个是小慕师姐吗?”


    一个弟子提出质疑,“她刚刚说话的样子真的是小慕师姐?”


    “你们真的觉得,那个趴在小慕师姐背后的是兰师弟吗?”


    另一个来回春堂取药的弟子脸色凝重,“不对不对,他怎么看怎么是被夺舍了,兰师弟看别人的眼神什么时候那么柔和过!”


    “被夺舍了长老们能不晓得?”


    伸长脖子看他们离去背影的女修摆了摆手,“这分明就是结成道侣了嘛!”


    “道侣?”


    其余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个慕清规和那个兰祁?”


    *


    循着记忆往明长老医庐走的慕清规突然停步,有些疑惑的回过头,“我怎么觉着,好似有谁在喊我的名字?”


    兰祁的下巴蹭着她的脑袋,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将自己小师姐整个人向前推了两步,“都是些无聊的话,小师姐——我有点困了。”


    他在成年期确实嗜睡,闻言慕清规也没有纠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领着自家小师弟便来到了明长老的医庐。


    他们晚了明长老几步,现下她的医庐里已经聚集了好些平常深居简出的医修弟子,正神色专注而兴奋的看着呈大字型躺在桌上的人。


    一群人将桌子团团围住,慕清规跟兰祁只能勉强从缝隙中看到那人的手。


    兰祁嗅了嗅,神色有些古怪的对自家小师姐耳语,“他们好像用了迷药。”


    而且,这么重的血腥味,怕不是已经将人开膛破肚了罢?


    “成了成了!这人他的心开始跳了!”


    这时候,一个脸颊上沾了血迹的女修兴奋大喊,“太好了,这下我的药都有地方试了!”


    另一个男修这时候挤到最前面,掌中捏了个小瓷瓶,“都这样别浪费!快让我断他一条胳膊,试试我这断肢重生术是否灵验!”


    “哎哎哎,别急别急!也得有个先来后到罢!”


    另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修跳脚,“我可早早就等着试我的脏器交换了!”


    兰祁沉默了一阵,有些感慨道,“碧虚,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啊。”


    “这几位都是明长老的亲传弟子,”慕清规平静道,“平日里醉心医道,不是在自己的医庐钻研便是在医谷论道,深居简出,不怎么能见到。”


    “然则虽然不怎么出门,但这几位都是碧虚回春堂的中流砥柱。”


    慕清规道,“平日里不坐诊,但若是罹患疑难杂症便是需要这几位出手的时候了,故而碧虚上下对这几位师兄师姐还是分外尊重的。”


    兰祁看了眼为了争条腿开始大打出手的几个人,深切觉着,碧虚其他人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对这几个人敬而远之来的贴切。


    “所以,所说的药人,便是用来试药的?”


    慕清规淡然颔首,“嗯,碧虚到底不比医谷,医谷中的弟子们在行医问诊中积累经验,有什么需要证实的,待遇到相对应的病症便可解惑,但回春堂一般都是本门弟子上门,大多都是外伤内伤,其余病症鲜少遇到。”


    “所以他们的药便需要人去试,”兰祁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了些什么,“那这么说,医谷不便是在病人身上试药?”


    “不太一样,”慕清规指了指那边争的正激烈的几人,“医谷到底还是要确保病人安然无恙的,但药人无所谓,活着死了,半死不活,都无所谓。”


    兰祁看了她一会,眨了眨眼,“小师姐,这人是真的惹得你很生气。”


    “是吗?”


    慕清规的视线依旧望着那边争抢的人群,良久过去,她才缓缓开口,“或许,你说的对,我游历一遭,最先认识到的居然是生气和难过。”


    她的声音平和,已经听不出来当时盛怒时的气势,慕清规转过脸,望向兰祁,“你呢,当时在人间界行走时与我一样吗?”


    兰祁便认真想了想,“应是不太一样的——不一样,嗯,细细想来,我在人间界时倒是不曾动过怒。”


    “他们不过是普通人类而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其实都不是很在乎。”


    说这话的时候,兰祁脸上有一种完全不加掩饰的、要人心惊的漠然。


    慕清规闻言,瞧着他的神色便笑了,“傲慢。”


    “嗯。”兰祁完全不以为耻,心平气和接受了这个评价。


    “师尊曾经这样评价过我,”慕清规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回忆到了那时候的自己,“我算是知道,为何师尊会这样评价我了。”


    “你我,实在是太相似了。”她感叹道。


    兰祁却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一个不甚赞同的表情来,“怎么能如此评价你?”


    慕清规有些奇怪,“你觉得傲慢这个词不好?”


    “在你们人类眼里,这个词不是个好词。”


    “那我说你傲慢,你倒是认得痛快。”


    “不一样,”兰祁歪了歪头,“我们妖族魔族从不在乎这些名头,你要说一个大妖傲慢,大魔傲慢,更像是在说他们强大。”


    “因为,弱小的妖魔没有傲慢的资本?”


    “对,”兰祁笑了笑,他看着慕清规,“不过你们人类总是会在乎这些奇怪的东西,曾经我为了在人类堆里没那么显眼,便也跟着学了一阵子,勉强算是把自己装成了半个人类。”


    是啊,这小子刚刚拜入不争峰的时候可跟现在完全不同,慕清规看着兰祁的眉眼,想道,没有现在这么神采飞扬,也没有现在这么神锋俊逸。


    这么想来还是现在更好些,至少瞧着鲜明欢快。


    “我是妖魔,我不在乎你们人类的评价,好与坏都无所谓,”他顿了顿,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一样,又皱起眉头,眼眸认真而专注的望着慕清规,“但我不喜欢他们说你不好,很不喜欢。”


    慕清规哑然,有心告诉他这世上从没有能讨所有人欢心的人,可刚想开口便被兰祁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因为我觉着你很好,全天下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你。”


    他看着她,俊得无可挑剔的眉眼沾着日光,竟然要慕清规恍惚间听到了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有些奇怪,慕清规想,她听放到的这声音到底是从哪传来的,怎么能这么响?


    “小师姐?”


    慕清规回过神,兰祁放大的脸便出现在了视线。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眼的与他对视。


    兰祁便又凑近了些,垂下眼帘,鼻尖几乎都要蹭到鼻尖。


    “小师姐,”他皱着眉头,“你怎么不呼吸?”


    慕清规看着他,周身灵力沉静内敛毫无波动,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憋气憋得脸


    颊飞红。


    兰祁皱眉,捧住她的脸有些担忧道,“小师姐,快呼吸啊!”


    “噗,咳”


    不知什么时候莫名安静的周围,传来了明长老没憋住的笑声。


    像是被这一声笑唤回了神智,慕清规猛然间喘了一大口气,被兰祁捧着脸向他自己的方向拉了一大步,靠到他怀里不算,还要单手替她抚着后背顺着气。


    “小师姐,你没事罢?”


    慕清规一边靠在他胸膛喘着粗气,一边抬手轻轻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兰祁还是有些担心,所以在慕清规恢复正常后他还是轻轻牵着她的手腕,像是在甄别她的一举一动是否正常。


    剑修握剑的手被人牵住脉门,慕清规却不甚在意的样子,只看向明长老,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长老,我托付给您的那个女子如今可还好?”


    明长老掩着唇角弯着眼睛,视线轻飘飘的往兰祁牵着她手腕的手上望了一眼,紧接着便笑意柔和的开口:


    “那姑娘虽然情况有些棘手,但清规你先前处理的很好,目前来说尽管仍昏迷,但看样子清醒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不过,她被鬼气浸染太深,恐怕是不可能如常人一般了。”


    明长老道,“她原本是毫无灵脉的普通人,经此一遭倒是要肆虐的鬼气在她身体里开拓出了脉络,之后又有你灵力的温养,重塑骨血,醒来后倒是个修邪的好苗子。”


    边说话,明长老边领着她们往医庐里走。


    而走过一道长廊,进了两道门,转过一盏屏风后,慕清规瞧见到正安静谁在床榻上的女子。


    她的面容已经完全恢复,身上的伤势也完全消失不见,除了身形过分消瘦外,竟然像是一个普通人正安静小憩着。


    “明长老医术高明。”


    闻言,明长老勾了勾唇,又开口,“既然已到了这里,清规不如再留下一道你的灵力罢,她昏迷中对你的灵力像是格外有反应,说不定可以早些醒来。”


    此事自然无不可。


    慕清规将自己的灵力化为一朵流光溢彩的玫瑰,安静悬在这姑娘的枕边。


    “我在梁州常见这种花,便以此花伴她枕边罢。”


    来回春堂的所有事情皆已办完,慕清规便带着自己小师弟向明长老辞行,准备回不争峰去。


    纸鹤钻出她的袖摆,慕清规垂眼瞧着,视线顺着这颇得灵气的小家伙抬起,一错眼便落到了身边眉目深远的兰祁身上。


    这些日子他们朝夕相伴,倒是今日才惊觉,兰祁的眉眼竟然更俊了些。


    “小师姐?”


    兰祁突然转眸对上慕清规的视线,他牵着慕清规的手腕轻轻晃了晃,有些奇怪道,“没事吗?”


    “你刚刚的心跳,突然好快。”


    第97章


    怀疑自己患了心悸之症的慕清规,在被回春堂的师叔赶出来后,再入无果,只能与兰祈回了不争峰。


    幸而之前的症状再未出现,慕清规便也作罢。


    不争峰上没有人,逍遥子从戒律阁之后便没了踪影,而其他师姐师兄们也不在师门,现下他们二人一落地,竟然成了不争峰上唯二的人气。


    冰雪清冽洌的气息洗涤心神,慕清规心绪于是归于平稳,向兰祈点了点头便要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不争峰上积雪不消,偏偏碧虚地界内的地脉灵气充沛,又得众多修者外逸的灵气滋养,冰霜与碧叶相行,絮雪共飞花交映,自然一幅人间界难得景象。


    慕清规缓步,裙摆拂过草叶时抖落了翠色上的一层浮雪。


    一步两步她停了下来。


    “小师弟,”慕清规回过头,“你要往我的院子去?”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兰祈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末了还歪着头凑过去,眨巴着眼问,“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没什么不可以。


    慕清规略微后退一步,一边嘀咕自己的心悸之症好似还没痊愈,一边向兰祈点头,示意他继续跟上来。


    慕清规的院子跟其他人的都有所不同。


    不争峰上的其它弟子们,院子里总以灵气滋养着些植被,毕竟雪峰之上的茂盛花木总是要人惊叹的。


    但她的院子里除了一方灵玉,再无其它。


    空旷而宁静,一如她这个人。


    这还是兰祈第一次踏入慕清规起居的院落。


    说来惭愧,他们师姐弟俩虽然自从兰祈拜师后便几乎形影不离,但不是在山巅就是在藏书阁,或者在从不争峰山巅到藏书阁的路上。


    慕清规习惯了从无休息的修行,而兰祈本就是妖魔混血,适应的也很快,成年期前不嗜睡的时候跟着慕清规这样修行,每天瞧着也神采奕奕的。


    这样回想起来,他们两个倒是确实几乎没有踏入过自己起居的院子。


    唯一仅有的一次还是慕清规收拾东西准备下山,而那个时候兰祈是在院门外堵的她。


    想着,走进门,兰祈好奇的凑到那一大块灵玉边。


    经年被不争峰上的灵气剑气冲刷着,要这块未经雕琢的灵玉表面光滑非常,在此时的日光下立在旁边连人影都清晰可见。


    因为逍遥子和谢渐鸿都是变异水灵根,且一冰一雪,不争峰的灵气便比别处更寒些,也因此积雪更深,冰雪的踪迹一直到半山腰才消去。


    而这块玉,也比其他灵玉的气息更凌冽些。


    兰祈探出手去,将掌心贴上灵玉光滑的表面,丝缕的寒气从掌心中渐渐贴上,一路绕着腕骨攀到了手臂。


    这让他突然间想到了慕清规内府识海中的那片如镜湖泊,也如这块灵玉一般,不会伤人,但是凉寒气息却始终缠绕跟随着。


    兰祈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灵玉,之前不晓得,可现下想来,他小师姐分明是火灵根,起居之所却有这样一大块与火属相克的灵玉,且整个不争峰上的气息实际上都与她相克。


    逍遥子的徒儿俱是一品灵根,其中仅有二徒儿萧燕与他小师姐是火灵根,可萧燕的院落从外面看都能瞧到,那一棵巨大而花叶茂密的金桂。


    萧燕的火属性灵力在冰天雪地里滋养了那棵桂花树,而那棵桂花树在成活后同样也在以自身的草木之灵反哺萧燕,相辅相成,生生不息。


    故而萧燕的院落周围没有冰雪的痕迹,至少在她的院落里,是完全契合于她自身灵根属性的环境。


    可同样的火灵根,为何没有一人指点过小师姐?


    甚至,在她自己的识海里,竟然都遍布那样一大片与她本命灵力相克的湖泊。


    ——这是在压制她的成长,无论是心照不宣的师门,还是她自己的潜意识。


    兰祈抿了抿唇,他有些不明白,又好像有些头绪。


    他的小师姐,是魂魄不全之人。


    纵然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缺失,却已经是天道之下的异类。


    若是被天道审视发现了这一点,恐怕她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问题。


    兰祈的指尖有些发凉,他缓缓将手指攥回掌心,冰凉的触感从掌中蔓延。


    魂魄是能被补全的吗?


    他不是专精于此的血脉,无法给出回答。


    但兰祈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她一步一步的变化,从前那样冰雪塑就月华妆


    成的人,如今已经懂得了愤怒和难过。


    于是她的剑愈快,从来潜心磨一剑的人,如今展露锋芒,自然有摧枯拉朽之势,几乎无人可挡。


    她是绝无仅有的剑道天才,哪怕未曾身负剑骨刃心也能要众生仰望,被天道馈赠的人是无法遮掩锋芒的,可她神锋毕露的那一刻,迎接她的到底是什么,连兰祈都看不清这一点。


    “小师弟?”


    兰祈抬起眼,看到慕清规从一而终、平和清静的眼,她缓缓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他笑了笑,动作轻盈的抻了抻腰,顺势仰起头,要慕清规看不真切他的表情,然后他轻轻开口道:


    “一个人,若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为了走在自己的道,最终要经历很多不是那么好的事情,这个人会怎么做?”


    “所有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慕清规轻笑着,“你从来是个通透的个性,如今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了?”


    “若是大道那般好行,那得道飞升也便不再是人人向往的境界了。”


    兰祈默然许久,久到慕清规都觉得有些奇怪了,他才轻声继续道,“那,若是那大道,从一开始便必然会将此人引入深渊呢?”


    “是这道,错了吗?”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慕清规想了想,举了个觉得兰祈有印象的例子,“白狼族飞升的那位女王,不便是走得杀戮道吗?”


    “以杀止杀,听来要人匪夷所思,但既然能够得道飞升,便是天道承认了的大道。”


    “可这条路不好走,”慕清规语气清浅,却一针见血,“若是杀戮之心蒙蔽了理智,便只会力竭在不断杀伐的路上,若是被鲜血浸染的心不够坚定,便会被侵蚀,会软弱会破碎。”


    “说来说去,天下大道,皆是如此——”


    “欲穷其道,先定其心,道法万千,归处同一。”


    兰祈偏头看着她,那双落进了日光的眼眸像是已经做出了回答,但他还是轻声问出了口,想要得到一个他已经心知肚明的答案——


    “那小师姐,这个人若是你呢?这条孤子凶险之路,你会踏上去吗?”


    慕清规笑了,“为何不会?这是我的道,那便只需向前走去罢了。”


    “哪怕不可回头?”


    “那便不回头。”


    “哪怕殒身丧命?”


    “那便殒身丧命。”


    她的眼眸映着日光,清浅而宁静的眸光此刻又如同她的剑一般一往无前。


    兰祈笑了起来,笑容明亮的挂在俊逸的脸上,他突然间挑起了另一个话头,“小师姐,你还没去过魔域罢?”


    师姐弟间的闲谈,慕清规也不在乎突然间跳转话题,她便颔首,顺着他的问题道,“确实未曾,你的父亲是魔将,想来该是了解魔域的?”


    “跟人类与妖族的街市差不多,没甚意思,”兰祈双手交叉拢在脑后,语气染上了些懒洋洋的味道,“我从还未化形时便见过许多了街上摆着的物件,那边还热,年幼时总觉得自己的皮毛都要被烤焦了。”


    能竟周围的梁州都影响的气候终年不冷,可见魔域确实热的有些超过。


    慕清规这么想着,心下却有些意动。


    她常年在师门待着,这些年好不容易走出门去,算一算修真界中,妖族地界已经看过,人族聚集的地方没什么好稀奇,还就剩下魔域未曾踏足。


    “小师姐,你想去魔域看看吗?”


    兰祈望着她。


    “你想回去看看吗?”


    慕清规有些迟疑,“你不是嫌热?”


    “那都是小时候了,”兰祈眨了眨眼,“我如今已经到了成年期,魔域再热也无所谓。”


    “怎么样小师姐,要是你去的话那我也顺道去魔域逛逛,不晓得这么久了魔域有什么新变化。”


    “新变化?”


    这个词在修真界可不常有,大家寿数都长,更多的是千篇一律。


    于是慕清规问道,“怎么一个新变化?”


    “约莫一百多年前,”兰祈想了想,“就是那次人间界灾祸之后,魔域换了新的魔尊,我父亲好像被邀请回去当什么魔君,不过他忙着陪我母亲,没什么空去管这些,便拒绝了。”


    “听说这位新魔尊很有一些章法,将魔域治理的焕然一新。”


    慕清规若有所思,“好似,是听之前来碧虚参观求学的魔族提起过,他们离去时便是说这次参观求学是魔尊嘱托,要他们学学人族的章程。”


    “这么说来,这位新魔尊倒还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如何,小师姐?”


    兰祈笑着凑近她,“若是同去,以我在魔域的一些面子情,应当能去魔尊面前讨教讨教。”


    好大的面子情。


    慕清规笑起来,“在去之前,小师弟,这几天奔波劳累,你还是先好好休整休整罢。”


    说着,她抬手点了点兰祈的眉心,唇角抿着轻轻的笑意看着他,“困倦都写在脸上了。”


    兰祈不言,只日光灼灼,瞬间便热红了他的脸。


    第98章


    天地间第一缕天光乍破的时候,慕清规便睁开了眼。


    这几日她未曾入睡,倒不是被这天光扰了安眠——


    被扰了安眠的另有其人。


    她垂眸,怀里的兰祈不太安分,正拧着眉头扒拉着她的手臂往她怀里更深处钻。


    慕清规的院子里无甚遮挡,天光无拘无数的落下,正好照着他的眉眼,晃得正睡得香的人皱起眉头。


    那一方灵玉被慕清规当做了桌几用,初到梁州的时候还风平浪静,兰祈从街头将小吃吃到了巷尾,见他这么有兴致,慕清规也有些被带起了情绪,倒是也挑了几样看起来有意思的。


    只不过之后事情一件接一件,这几样小吃倒是忘在了脑后。


    不知过了几日光景,只记得兰祈困倦,枕在她膝上的时候,慕清规突然想起来了这几样点心小吃,寻常点心不用特意放进乾坤袋,只一式袖里乾坤便足够了,她翻掌取出后还是新鲜刚出炉的样子。


    香味引得兰祈睡都睡不下,一直在袖里乾坤存着也不是个事,索性慕清规便全部取出来,以灵玉为桌,跟兰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吃点心。


    如今只剩下几个被拆开后空无一物的油纸包,上面最多还有些点心渣。


    兰祈的后腰抵着那块玉,进入成年期后他身上的温度总是比旁人要高些,在山门之外的地方总是没有师门中睡着舒坦。


    慕清规轻轻抬掌盖在他的眼睫,一直等到他重新安分下来了才卸了力道,将悬空的手肘轻轻搭在兰祈肩上。


    清风拂过,带来些混着花香的冰雪气息。


    慕清规侧过脸去,眸光落在玉石边沿上的一支绒花。


    之前她掏出来了几包点心,兰祈同时拿出来一支绒花。


    绒花别出心裁的做成了雀登海棠的样式,雀儿小巧灵动,海棠花枝栩栩如生的娇俏,若是再加上灵光,简直跟碧虚山门中的海棠一模一样。


    这样便只能是专门绘出图样来,去找人定做的了。


    兰祈拿出来时,是个暮光已至的时候。


    不争峰山势高,慕清规的院子又没什么遮挡,只院子之外的植被自顾自生长着,但树荫也只能遮蔽到院墙周围,灵玉周围依旧日头明亮。


    于是师姐弟两人便到了廊下,慕清规如今已是元婴,早便不惧寒暑,兰祈进入成年期身体只会比之前更强悍,只不过他在他小师姐面前素来是有些娇气的,说着晃眼睛,便拉着慕清规到了廊下坐着。


    结果等到了快要日落的时候他又嫌廊下暗,要到中间去,慕清规也施施然起身万事随他。


    等到刚在玉便坐定,慕清规想起来自己袖里乾坤还有几包点心的时候,兰祈也凑过来,掌中递来一支绒花。


    斜阳四续,如同火焰一般的色彩染上天边,却又比炽热的火焰更温柔。暖色的光有些许涂上了他素白的掌心,又将掌中静静躺着的海棠绒花也调上了些浅浅的颜色。


    鼻尖的点心甜香气一瞬间盖过了花香和冰雪气,慕清规是真的有些惊讶,以至于她甚至下意识从兰祈掌心中拾起这支别致的绒花,惊喜的笑意从眼眸中绽放,唇角也勾起:


    “这是从哪里来的?”


    兰祈在自己小师姐身边从来都是黏黏糊糊的,之前还有所收敛,这一段时间几乎是变本加厉。


    现下慕清规姿态高雅的坐在灵玉旁,他便倚着玉石,一只手臂担在玉石面上,另一只手献宝一样捧着绒花。


    他们本身就凑得近,瞧着慕清规骤然生动的眉眼,又听她这么问,兰祈不受控制的又压了压腰,想要凑到慕清规眼跟前去,将她与之前不同的神采看得更清楚仔细些。


    于是慕清规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却感觉到了更近的温热吐息。


    抬起眼,眼前人比夕阳温柔的眼波便一览无遗。


    兰祈自己像是都没察觉到,此时此刻,他抿着唇角轻笑,凑过来的脸上眉眼放松柔和,从来寒星一般的眼眸化为融融柔水,连波澜都温柔。


    看着慕清规的眼睛,兰祈慢半拍道,“是梁州,我去找关桃,要了她买绒花那家店铺的地址。”


    慕清规笑着,那双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眼眸此时满是兰祈的倒影,她本意是想问,无论梁州还是琅琊,他们两个都是形影不离的,他是什么时候去买的绒花。


    但鬼使神差,现下除了瞧着他,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慕清规其余一句话也问不出了。


    “我看小师姐你对关桃头发上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就去买了。”


    兰祈声音莫名柔和,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不过是多看了几眼。”


    兰祈闻言挑了挑眉梢,眼尾带上了些了然于胸的狡黠神采,“不就是因为感兴趣才多看两眼的?”


    “再者说,”他歪了歪头,唇边笑意更深,“不争峰六弟子,我的小师姐是何种人物?能多看一眼的物件,可见不是凡物。”


    这话便是在故意逗她笑了,闻言,慕清规便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


    兰祈顺势倒进她怀中,枕上慕清规的膝头,又笑语了两句便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他确实困倦,这一倒头,粗略数数好似已经过了三四轮日出,前几次他都安然,今天倒是有了些反应。


    一直到现在,为了给他挡一挡光,那朵绒花刚刚才被慕清规置于玉上,迎接了不争峰的朝阳。


    碧虚执剑长老的亲传弟子,什么好东西值得她爱不释手的把玩呢?


    说不清楚,只不过是支绒花而已,充其量是造型别致了些,制作精巧了些,甚至连那点特殊的气息,都是在兰祈身上沾染到的。


    一个凡物而已,可这个凡物就是在她眼里比一旁的灵玉还要惹眼。


    慕清规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兰祈的额头,触及到一点温热的皮肤后她才恍然,这大抵,便是所谓爱屋及乌。


    有些奇妙,这是慕清规第一次体会到对什么东西的偏爱。


    正想着,兰祈突然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慕清规垂眸去看,果然大约等了三息,兰祈便微蹙着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慢腾腾翻身坐起来,盘腿在慕清规身边,还要歪着上半身靠到她身上去,一幅没怎么睡饱的样子。


    “扰到你了?”


    兰祈点点头,又摇摇头,迷迷糊糊的样子,眼神发直了半晌才狠狠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什么时候动身?”


    “睡好了?”


    “总不能一直睡,”兰祈摁了摁脖颈,嘟囔道,“也要睡一睡动一动,不然筋骨都锈了。”


    说的也有理。


    慕清规颔首,“若是无事,我们便此刻动身往魔域去。”


    师门中出什么事都寻不到他们头上来,便是除了大能长辈们,各位师伯师叔、师姐师兄也在,如何都轮不到两个齿序年龄都小的小辈来顶事。


    且逍遥子这几日一反常态的留在师门中,慕清规便走得更潇洒了。


    她这么说,兰祈自然没有异议,师姐弟两个连行囊都没想着打点便上了路——


    修者不食五谷,衣不沾尘,便是真有什么意外也是一个法诀便能解决的,之前未雨绸缪的法袍如今也好好收在袖里乾坤。


    确实不用再整理些什么。


    慕清规便跟兰祈架着纸鹤,慢悠悠从碧虚离开。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修者岁月漫长,几乎未有白头,可灵气浅薄之地的草木却无有办法,只能随着四季更迭萌发枯萎。


    之前百花绽放的姿态尚且历历在目,如今再一瞧,竟然只剩下零星几朵残花遮掩在叶间了。


    春光短暂,但飞红落去后枝叶茂盛,烂漫散去倒是仍然还有绿意盎然的生机。


    越靠进魔域的方向春花便越稀,草叶却越浓,一直到了梁州与魔域的边界,更是一片初夏浓荫。


    到底是要从人族聚居的地界到魔域去,慕清规操纵纸鹤落在了魔域城池之外几步,与兰祁一同落地,以示初来乍到的尊重,准备稳妥些走进去。


    魔域的城池与人族的不太一样,人族的城池实际上承担了很大一部分防御功能,人间界自不必提,便是修真界的人族城池也是刻画了许多阵法的。


    而魔域的城池,慕清规远远瞧着,城墙并不算高大厚实,上面也没有任何防御与攻击机制,似乎仅仅只是用来划分地域的。


    魔域常年炎热,如今不过春季,魔域却已经热的像是入了夏。


    慕清规与兰祁并肩走过城门,这里无有禁制阵法也没有值守,轻轻松松便走了进去。


    “这处是什么城?”


    慕清规没有瞧见城名,便问旁边的兰祁,“靠近人族却又不验明身份,若是混进来了别有用心的人该如何是好?”


    “不知道,”兰祁摊了摊手,“我年幼时魔域从没有什么城池,今天兴致好便到这处聚一聚,明天有了新乐子便到另一处看一看,妖族划分领地,魔族却没这方面的需求。”


    “至于验明身份,”兰祁笑了笑,“小师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跟魔族相交从深过?”


    “碧虚有过魔族的师兄师姐,”慕清规坦言,“倒不是未曾见过,但若是论及相交倒也确实只是泛泛相交。”


    “我便知道,”兰祁笑出了声,“从你之前说‘魔族的师兄师姐’时我就知道这一点了。”


    慕清规看向他,神色有些不明所以。


    兰祁憋笑,“因为魔族除了魅魔一族全族皆是女性之外,其他族群,没有性别,可男可女。”


    慕清规瞳孔地震。


    第99章


    魔域常年炎热少雨,也不知道是运道是好还是不好,慕清规与兰祈刚在魔域站定没有多久,天上风云忽变,瞧着竟是大雨将至的样子。


    明亮的日光被阴云挡住,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大风卷着地面的燥热之气狂舞,将慕清规的发丝与衣摆牵扯。


    “妖族的领地是因为属于兽类的天性在血脉中作祟,一方面是难以压抑的占有欲,而另一方面是雌性繁育幼崽后需要保障幼崽的安全,这样的母性本能会更加促使妖族圈定地盘。”


    “有族群群居习性的妖族雄性与雌性都会天然抗拒其他族群的妖族进入领地,有了幼崽更甚。”


    “而独居的妖族,比如我的母亲,在我尚年幼的时候,其他任何妖族都不可踏入她的领地,我的父亲也不能将我带离她的视线,而就算是成年后的我踏入她的领地,恐怕都会被她驱逐。”


    兰祁挑了挑眉,“不过魔族完全没有地盘领地的观念,究其根本,魔族天生没有性别,自然不会在乎繁育与后代。”


    “好斗、贪婪、残忍,这些确实是魔族的底色,也因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族群如何,魔族也并不会圈定地盘与筑造用以保护和休息的城池。”


    说着,又是一阵大风起。


    兰祈抬头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我们是寻个地方躲雨还


    是?”


    一般人都是寻个地方躲雨,但各种法诀烂熟于心,有的是法子漫步雨中不湿衣,师姐弟俩都无所谓躲不躲的。


    “”


    “小师姐?”迟迟没有听到慕清规的回答,兰祈有些奇怪。


    “我在想,”回过神,顿了顿,慕清规脸上渐渐浮现出怪异的表情,“没有性别的意思是?”


    兰祈没想到她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身边狂风渐歇,想来大雨将至了,抬头看了看,兰祈眨巴着眼睛,指了指天:


    “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我们真的要一直在这里说?”


    两个人莫名其妙立在人家城门口不走,确实有些怪。


    于是慕清规迈开步子,视线扫过一圈,快速锁定一间客栈便拉着兰祈走过去。


    师姐弟俩前脚走进去,后脚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激起地面一片尘埃,又被雨水打落顺着大雨流淌而去。


    慕清规分神听了一下声势浩大的大雨,随即抬眼扫过这家客栈内,现在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百无聊赖在柜台后发呆的小姑娘。


    瞧见慕清规和兰祈进来,小姑娘立刻敏锐的抬起脸,视线紧紧跟在他们身上。


    “您好,”她飘过来,慕清规注意到她足尖与地面若即若离,并没有迈开步子,“您是人族,您是混血?”


    慕清规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眼前这姑娘立刻笑起来,刚刚还含蓄抿起来的唇瓣咧开到了耳后根,她兴高采烈的浮在空中,在大堂半空兜了一圈,情绪高涨的快活道:


    “听到了吗听到了吗?他们不是魔——不是完全的魔!”


    慕清规看着她咧到耳后根的唇角,沉默了一下,轻声问身边的兰祈,“你们魔的五官都这么随意可动的吗?”


    “”


    兰祈也沉默,过了几息才道,“魔本身便与人族的长相不同,他们现在是拟态化形的样貌,可能不是很熟练。”


    眼看着那边欢欣雀跃的魔连四肢都开始不对劲了,慕清规心道,这应当算是完全不熟悉。


    但她也有些好奇,“那他们原本的长相该是什么样子的?”


    妖族自有本源根脚,只是人族的外貌作为娲皇抟土的选择,且人族是三族中数量最多的种族,妖族还除了自己的本源根脚外,还是会再化一层人族样貌的。


    但魔族却与妖族不同,他们连普世观念中的性别都没有,可想而知真身恐怕与人类的样貌也不会太沾边。


    “样子的话,”兰祁指着已经落到地上的魔,神色自然的点评道,“最开始过来的那个,是魅魔,她们很特殊,魅魔族群只有雌性,且是天道之下唯一拥有性别的魔。”


    “魅魔,”慕清规神色一动,“便是与合欢宗功法相似的那一族群?”


    “对,不过她们原本的样子跟你们人类虽然相似,但也不同。”


    兰祁直接指着那边的人影,“她们原本的身量该是更长些,身上覆有一层坚硬的鳞甲,尤其是腹部,魅魔身为雌性拥有孕育后代的能力,她们腹部的鳞甲为了保护胎儿会更加坚硬厚实。”


    “其次,雌性特有的性质也在她们身上有所展现,魅魔一族的攻击力实际上要比大多数其他魔族更强大凶悍,魔族都拥有蛊惑与幻术的本领,但在这之外,魅魔的身体是最结实强壮的,大部分魔族只要能勘破他们的幻术便是胜利,但魅魔不同,在你看透了她们的幻术后,还要提防被她们咬断喉咙。”


    兰祁就这样一板一眼,毫无保留的将魔族的特征完全讲述出来,甚至要原本情绪高涨的魔全都安静下来,忌惮而狐疑的看着他,像是不太明白这个混血为什么会知道这么事情。


    对这么多怪异的视线,兰祁神态自若,甚至还咧开嘴向魔族笑了一下,他笑得灿烂,还露出了几颗牙齿,“你大概还没有两百年的年龄罢——人类,都是这么笑的。”


    被他笑脸相对的魔却没有多好看的脸色,她瞬间褪去人类的皮囊,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层黑铁一般的金属光泽,仔细一瞧便能看到她身上细密的鳞片,她的头发也散开,面容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五官都还在,但却有了些细微的不同。


    那双眼睛变得更大了些,对人类来说该是白色的眼白是紫色的,瞳仁却像是一道猩红的裂痕,她的眉也变成了鳞片一样的突起,而鼻子高挺,嘴与下颚却更像动物的结构,能轻而易举露出尖牙咬断猎物的脖颈。


    鳞片包裹过她纤细的脖颈,拥着她的下颚,只露出一部分对比起来过分苍白的脸颊,与此同时,能瞧见而闪动着诡秘色彩的纹路铺陈在她一边脸颊。


    她现在紧紧盯着兰祁,并没有因为兰祁脸上的笑容而放松,反而愈加警惕的拱起后脊背,尖牙从口中露出,喉咙中也发出一阵威慑般的低吟。


    可兰祁完全不为所动,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小师姐,你看,”他这个时候还指着对方,侧过脸对慕清规说,“魅魔一族凡是没有完全成熟的幼崽,姑且这么叫,这些幼崽的鳞片都是黑色,并且会一直保护到脖颈脸颊上的。”


    “是因为孱弱,所以鳞片更低调,保护范围也更多?”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就是妖族了,”对面已经要蓄势待发的冲过来了,兰祁却毫不在乎的轻笑出声,“魔族嘛,本身对所谓传承、血脉就很淡薄,与其说这身黑色的鳞甲是为了保护,不如说是她现在没有能力生长出更坚韧、漂亮的甲片来。”


    兰祁的视线轻飘飘飞过那边的魔,他不在意对方蓄势待发的状态,紧接着,在他视线飘过来的下一秒,一股强悍而凶残的魔气便从他身上炸开。


    已经在这个世上行走了三遍多年的魔,虽然尚且还算稚嫩,但这样明显比在座各位都要凶悍的气息还是瞬间将这个一百多岁的魔震慑在原地。


    魅魔瞬间便僵硬在了原地,甚至连跪下趴伏都做不到,只本能一般死死低着头,连抬头与兰祁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魔族妖族,还是有一点相同的——”


    兰祁看着他们歪了歪头,他的唇角还勾着弧度,可那双眼眸却澄澈又残忍,“强者为尊,这几个小东西,今天就算被我们杀光,魔域中也不会有任何魔会指责我们。”


    “每个魔的血,颜色也是不一样的。”


    他这么说,像是一句兴致勃勃的暗示。


    “是吗,”慕清规轻轻开口,“听起来很有趣,跟妖族不同,却又有些微妙的相似。”


    紧接着,她又略带好奇的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但是魔族中如果只有魅魔有性别,繁衍生息是如何做到的?”


    “一些魔族会选择向魅魔求偶,要是被允许,那么这些魔族会化为男身,将自己的血肉骨骼剔出来一部分,凝练魔气送入魅魔体内,由魅魔孕育后代。”


    “而另一部分,他们会选择从自己的血肉中分出一个个体,这些个体在足够久的时间后便能自己修出魔核,那时候他们便是独立的魔了。”


    “魔族一般不会选择繁衍,除非是在某些特殊的时候,他们格外虚弱,需要一些不得不依附在他们身边的个体来提供帮助。”


    慕清规听着,突然间心头一动,侧过脸看向兰祁,“那你呢?你是这世间唯一一个魔族混血。”


    魔族如果真的没有任何普世意义上的情感,为何兰祁会诞生于世?


    “这个问题很深奥,”兰祁收敛起身上乖戾的锋芒,转而看向他小师姐的时候,脸上甚至带着些柔软的困惑,“我年幼时见过的绝大多数魔,他们都强大孤傲,心里除了战斗与变强没有任何想法,来见见我也只不过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要是那时候我真的惹他们不快,他们不会看在我尚且年幼,或者我的父亲而饶恕我,他们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死我。”


    “可说来奇怪——”


    兰祁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要他极其不能理解的事情一样,他望向慕清规的眼睛里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求教般的迷茫:


    “我的父亲,他为了向我的母亲求偶,舍弃了自己魔族的外貌,将自己的性别固定在雄性,同时剥离了自己一部分的魔核,就是为了求偶时得到我母亲的青睐。”


    “可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他歪了歪头,提起自己时口吻都那样漠然,“我的诞生为他带来不了任何助力,甚至碎过一部分的魔核要他在一段时间不如之前强大,我不能理解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慕清规看着他,抬手轻轻点了点兰祁的眉心,“你想的过于复杂了,小师弟。”


    兰祁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安静听着她说。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父亲的一系列行为不该被称为求偶,他不是妖族,不该有这样的求偶本能。”


    慕清规的视线有一瞬间掠过那边大气都不敢出的魅魔,她想了想,觉得站在客栈门口聊天也很奇怪,于是她拉着兰祁往里走,步调缓慢的像是散步。


    两道轻缓的足音响起,相互纠缠间,又听到她的声音不急不缓,“与其说这是求偶,不如说他是在追求。”


    兰祁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睁大,流转过明亮的光。


    “他只是在追求你的母亲,所以他


    向你的母亲展示自己的优点,同时在结为伴侣后,为了讨她高兴,他献上了你母亲需要的一切。”


    “不知道妖族魔族是怎么称呼这种行为的,但对于我们人族来说,大多数人应该是将其称为爱的。”


    慕清规确认般点了点头,“他只是因为爱你的母亲,所以去追求她,并且与她诞育后嗣而已。”


    兰祁跟在慕清规的身后,他紧紧盯着慕清规的背影,眼睛依旧晶亮,脸上却猛然间浮现出一种要人毛骨悚然的兴奋来。


    他亮着眼睛正要开口,猛然间身后却传来一阵巨响,一柄裹着利风的重剑刹那间出现在兰祁身侧——


    如果不是他躲得快,现在这柄重剑应该已经拍断了他的脊椎。


    第100章


    大雨瓢泼,被打穿的客栈门脸阻挡不了雨水的进入,靠近门口的几张桌子已经被完全浇透。


    慕清规、兰祈,还有她一段时间没见的四师兄和五师兄,四个人正坐在被雨浇不到的大堂中面面相觑。


    远远的还有一个不敢走也不敢靠近,只能在一个界限位置罚站的魅魔。


    终于,在几个莫名沉得住气的同门中,凌霄率先开口向自己身边的人道,“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咱们的七师弟,兰祈。”


    已经将自己的重剑靠在桌旁的人给面子的顺着他的意思望过去,微微颔首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兰祈歪在他小师姐肩上,那么长一条人愣是弯着腰努力依人,像是一只撒着娇靠在慕清规身上,晒着太阳翻肚皮的大猫,只懒懒散散的睨过去一眼,直到慕清规抬手杵了杵他,兰祈才扒拉在慕清规身上,没什么感情的向对面两个打了招呼。


    就是那两句师兄叫的,实在是不如“小师姐”走心。


    凌霄看看兰祈,又看看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慕清规,暂且先不论这个七师弟跟六师妹信上写的完全不一样这件事,这个相处模式又是怎么回事?


    但自己旁边的魏流风也完全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眼底都平静无波,凌霄只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疑问咽回去,转而向慕清规他们三言两语说清楚他们这边的事情。


    一言以蔽之——


    不争峰的四弟子与五弟子,因为在魔域跟人大打出手强拆了无数魔域的建筑,目前正别现任魔尊扣留在新成立的治安队,什么时候抵上损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所以,自己这两个师兄这么久没有回过师门,是因为在魔域打坏了人家的东西,正在打白工抵债。


    慕清规默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回应这一段经历。


    “嗯?”


    淅沥雨声敲在兰祈字与字的间隙,雨幕笼罩下让他含着些笑意的声音带上了莫名的朦胧,“那你们又是为什么来到魔域,又在魔域跟谁大打出手?”


    外面的雨声单调的让人心惊,淅沥沥的打在地上,也像是敲在了人心上,直听得旁边被迫罚站的魅魔心头一跳——


    当然,更可能是兰祈口中的话听得她心里七上八下。


    不管怎么听、怎么看,这都是挑衅。


    从他轻佻慢待的口吻,还有咄咄逼人的眼睛。


    慕清规皱了眉,“小师弟?”


    她的语气不算严厉,只能说是比平时咬字更重了些,可兰祈还是从唇边抿了一个微笑,垂下眼帘安静的坐在了慕清规身边,不发一语。


    哇哦。


    凌霄眨了眨眼,一边轻轻用胳膊肘怼了怼旁边的魏流风,一边轻笑着,“我们小六现在也是师姐了。”


    说着,他扫了一眼外面的雨幕,神色依旧轻松愉快的开口,“我们还得去上工还债,小六和小七你们先逛逛,只有要是有事就来主城寻我们。”


    听起来魔尊还给他们两个还债的分了住处。


    慕清规颔首,目送着两个师兄离去。


    雨势未收,兰祈坐在旁边依旧垂着眼,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小师弟,你怎么了?”


    在沉默了一阵后,慕清规缓缓开口,“你好似对五师兄很抵触?”


    兰祈缓缓动了动唇角,慢吞吞道,“不是我。”


    最先释放敌意的人显然不是他,那人从坐下开始,没有将重剑收入背上的剑鞘便算了,手没有离开过剑柄,余光还一直注意着他的动向!


    兰祈磨了磨牙,这分明便是要跟他打架的架势。


    而,让他现在情绪这么低落的原因当然不止被人蹬鼻子上脸的挑衅,最重要的是,她小师姐居然没有向着他!


    兰祈现在脸上的神色没有平时轻松,眼睛也不看她,纵然抬起,也反而赌气一样直勾勾看着眼前的空气,就是不落到旁边的慕清规身上。


    但肩膀还是要歪过去挨着慕清规。


    确实感受到自己小师弟情绪的慕清规有些少见的慌乱,她想了想,抬眼望向一直等在一个地方的魅魔,示意她先过来。


    魅魔:


    你们人类修士为何如此恶毒?


    但不管如何,她还是不情不愿的移了过去,在慕清规的示意下弯腰,听对方小声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


    慕清规的声音几不可闻,甚至抬手轻轻掩住唇角,灵力的屏障下要靠她那么近的兰祈完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兰祈:?


    他稍微又向那边靠了靠,已经说完了的慕清规看了一眼他凑过来的脑袋,轻笑着抬手捏了捏兰祈的耳朵尖,“我要她去准备些点心,你爱吃些甜的。”


    兰祈顺势趴在桌上,侧过脸看向慕清规,神色还不是很高兴,但比起刚刚却好了很多。


    “刚刚并非指责你,”慕清规迎着他的视线解释道,“五师兄性子便冷淡,他只是未曾与你相处过才会如此防备,待到来日你们相熟些,就不会像今日这般了。”


    “不在乎,无所谓,”兰祈趴在桌上,声音有些闷闷的模糊,“我早便说过了,其它人的看法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他顿了顿,突然间直起腰,直勾勾看着慕清规近在咫尺的面容,脸上渐渐浮现出委屈与愤慨的神色,“但是,小师姐,你怎么能不站在我这边?”


    什么时候没有站在他这边了?


    慕清规莫名,甚至想要开口对他解释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避免他与师门中其他人的矛盾。


    正想开口,兰祈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一样,“我不在乎,小师姐,是否会招来怨恨,是否会对之后的生活造成阻碍,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只在乎,真的当我与他人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小师姐你会不会与我相背。”


    慕清规看着他执着的眼睛,像是被拨动了心弦一般,涟漪从心脏处缓缓散开牵动四肢百骸,要她忍不住蜷了蜷手指,一个清晰的回答在这时候却已经出现在了心田:


    “不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哪怕你犯下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事,我也不会与其他人站在同一边。”


    慕清规顿了顿,缓缓道,“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只会亲手了却因果。”


    “不会有这个时候的,”兰祈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小师姐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也不会站在小师姐的对立面。”


    慕清规轻轻笑了笑,眉眼柔和,开口的声音轻柔也郑重,“抱歉,小师弟,刚刚我不该要你受委屈的。”


    “没


    关系,”兰祈歪了歪头,重新没骨头一样靠回她身边,放松下来的语气里带上了些愉快味道,“因为是小师姐,所以没关系。”


    说话的时候,之前离开的魅魔端着一大盘什么东西也走了过来,同时甜蜜的芬芳味道充盈了整片空间。


    大雨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将魔域原本燥热的空气压下,连带着这些花蜜一样的味道也显得比平时清爽了些。


    见着他们这边师姐弟两个的氛围好了很多,端来东西的魅魔提起的心也放了下去,她将一大托盘的东西轻手轻脚放到桌上,放下一道便念一道的名字——


    “这是糖渍魔肉。”


    “这是甜蜜脑花。”


    “这是糖浆舌。”


    “还有一道拔丝鱼头。”


    最后一道菜放下,魅魔赶紧道了一句,“您的菜上齐了!”然后溜之大吉。


    不过这个时候,不管是兰祈还是慕清规,实际上都已经无暇估计一个魅魔的去向。


    师姐弟两个人神色莫名的注视了一阵桌上的菜色,半晌过后,在慕清规想要劝阻的眼神里,兰祈摸起筷子,将一个死不瞑目的鱼头夹了起来,鱼嘴处还有焦黑的糖丝从盘子里拽出。


    他跟鱼眼对视着,有些迟疑道,“这个,吃了真的不会立刻身死道消吗?”


    “我比较在意,”慕清规同样神色凝重,“那个魔肉是什么肉?”


    “不知道,”兰祈放下鱼头,手里的筷子飞快一动,便探向盘子去,“尝一口就知道了。”


    然后兰祁弯腰,面无表情的把嘴里的东西吐到了地上。


    “小师弟小师弟?你还好吗?”


    小师弟不太好,兰祁火速抄起一个杯子一口便喝干了里面的水。


    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才正常了那么一点。


    “这是什么东西?


    兰祁不可置信的盯着桌面上那盘险些要他背过气去的东西,“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说着,兰祁又将慕清规面前的水杯端了起来。


    听名字,会好吃才奇怪。


    慕清规想着,但还是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杯。


    兰祁摇了摇头,以一种此地不宜久留的表情站起身,还不忘带上他小师姐。


    大雨还没有停,但两个人都不是会被大雨困住的人,一个法诀念出后,灵光闪动再他们头顶,身上没有一丝被淋湿的在大雨中漫步。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兰祁冷不丁突然这么说。


    没头没尾的,但是慕清规就是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他的意思,“嗯,我知道。”


    凌霄与魏流风一起,将兰祁提出的问题敷衍了过去。


    兰祁侧过脸仔细瞧着他小师姐沉静的侧脸,他直觉这两个人到魔域来跟他小师姐有关系,而且他认为慕清规本人对这件事也是有些猜测的。


    但她什么都没说。


    “我原本是听说魔域有了好些新变化,想要先在这逛逛的。”


    兰祁收回视线,紧接着皱了皱眉,“不过不逛也罢。”


    “我们去寻魔尊,小师姐。”


    这话说起来,就跟去后花园逛逛一样轻巧。


    不过慕清规没有反驳,她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