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作品:《嫁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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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府的老宅里没有冰鉴与水车,愈是接近晌午的时候便愈是闷热。


    江萤昨夜里朦胧睡去的时候,便觉得她今日定会被热醒。


    因此便也没有令连翘她们准时唤自己起身。


    不曾想,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远处的更漏声都已敲过午时。


    透过帏帐的天光明亮,房内却没有她想象中那般闷热。


    仿佛是回到了还未入夏的暮春时节。


    江萤趿鞋起身。


    方撩起帏帐,便看见面前的春凳上新添了铜盆。


    盆中放着不知从何处运来的存冰。


    此刻已化了大半,正丝丝缕缕地往外冒着凉气。


    江萤轻愣。


    又听见步履声起。


    悬挂在槅扇前的湘妃竹帘被人卷起。


    继而容隐清润的语声落在耳畔:“般般醒了。”


    江萤循声抬眸。


    恰望见容隐自屏前行来。


    玉簪束发,襕衫洁净。


    月白的交领如冰雪交横,掩住昨夜情浓时留下的痕迹。


    但这般冷情而寡欲的表象间,那双深潭似的凤眼却倒映出她如今的模样。


    两靥轻绯,云鬓蓬松。


    本就宽大的寝衣领口松松敞开着。


    洁白的肌肤间满是令人面红的旖旎痕迹。


    江萤脸颊倏地红透。


    她连忙伸手掩住领口,慌乱得都有些不敢去看容隐的神情。


    她想,这件寝衣定是容澈给她穿的。


    也不知道他是敷衍还是故意。


    竟然穿成如今这副样子。


    简直比不穿都要露骨几分。


    羞窘交织间。


    她感受到容隐的目光轻落在她的领口。


    继而沉水香清淡的味道变得明晰。


    是容隐抬步行至她的面前。


    他微垂眼帘,眼底的思绪并不明晰。


    似有许多话想要询问,但仍是轻轻止住语声。


    仅是抬手替她将领口的玉扣阖好。


    “般般既然醒了,便先去洗沐吧。”他道:“孤在此等你。”


    江萤心跳微快。


    都不知是窘迫还是紧张。


    她不敢抬首看他,唯有轻点了点头,便转身匆促地往浴房里去。


    浴水与换洗的衣物很快备好。


    江萤也不好耽搁。


    比往日里更快地洗沐后,便更衣回到她的闺房。


    而容隐正在房中等她。


    他独自坐在临窗的木椅上。


    面前的案几间搁着一碗棕褐色的汤药。


    见她前来,他修长的手指轻碰了碰碗壁:“李太医的汤药。”


    “每日两碗,如今还需服用半月。”


    江萤脸颊微红。


    也猜不准容隐是否是在借这碗药提醒她李太医医嘱的事。


    少行房事,不可太过纵欲。


    而她昨夜的行径显然是与医嘱背道而驰。


    但容隐不言明。


    她自然也是赧于启齿。


    短暂的静默后。


    江萤接过药碗,匆匆将汤药饮下。


    决定将此事蒙混过去。


    容隐也并未点破。


    他仍坐在临窗的木椅上,那双鸦青的羽睫抬起。


    目光深深落在她的面上。


    八岁到十六岁。


    从稚龄女童到明丽如芍药的少女。


    江萤的变化极大。


    即便是如今知道实情。


    他也难以将面前姝丽的少女与记忆中爱哭的糯米团子联系到一处。


    那容澈又是如何得知?


    还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所遗忘了吗?


    容隐眉心微敛,思忖着与她核对:“若是孤不曾记错。般般年幼时并不住在此宅。”


    “那家人也并非官宦人家,而是城中商贾。”


    江萤原本很是紧张。


    但听他没有提起昨夜的事,便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点头答道:“臣妾的外祖很喜欢臣妾。故而每到夏日的时候,臣妾总是住在母家。”


    她道:“臣妾的母家确是世代经商。”


    容隐指节微屈。


    若是如此。


    家宅,身份,容貌都对不上的情况下。


    容澈并无理由认出江萤。


    又是良久的沉默后。


    容隐终是抬起目光。


    他看向面前的少女,语声很轻地询问道:“般般与他之间,有什么孤未曾知晓的事吗?”


    江萤羽睫轻扇。


    容隐亲口告诉过他。


    白昼与黑夜之间的记忆相通。


    既然相通,那又怎么会——


    思绪未落,她却似又想起了什么。


    “好像是有。”她讶然轻声:“在


    臣妾八岁那年的夏日,殿下曾经问过臣妾的名字。”


    容隐顺着她的话往前回忆。


    他微微敛眉:“孤并不记得此事。”


    江萤也仔细回忆道:“那时候好像已经入夜。殿下避开旁人来见臣妾,让臣妾将名字写在掌心……”


    她说至此,便也回过神来。


    竟是同样的方法。


    她写的容隐掌心的字,容澈不能知晓。


    她曾经留在容澈掌心的名字,容澈也始终没有告诉容隐。


    甚至她还记得,在她写完名字后,容澈还冷着脸警告她‘不必再告诉旁人。’


    年幼的时候她未曾多想。


    如今容澈指的旁人是谁,自也是昭然若揭。


    江萤略微有些心虚,悄然抬眼觑向容隐。


    而容隐微垂眼帘,视线落在案前几道碎光之间,似也循着她的话音,忆起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事。


    许多看似不合常理的事,如今也皆能解释。


    在他的沉默里,江萤也愈发心虚。


    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将此事带过的时候,近处的槅扇被人叩响。


    廊上传来连翘的声音:“殿下,太子妃,午膳已经备好。可是如今便要送来?”


    江萤正愁没有打岔的人。


    如今听见连翘询问,便轻扇了扇羽睫道:“臣妾的闺房没有寝殿那般宽敞。不知殿下可愿随臣妾到花厅用膳?”


    容隐亦敛回思绪。


    许是看出她的心虚,他并未在她与容澈的事上深究,仅是轻笑了笑道:“客随主便。”


    江萤闻言莞尔。


    起身与他并肩走向前院的方向。


    待他们行至花厅的时候,连翘与宫娥们已将午膳备好。


    也不知是出行在外的缘故,还是特地照顾她的口味。


    今日除却东宫惯有的菜色外,还额外多添了几道永州城里特有的菜肴。


    而离江萤最近的那道,恰好是一碟金黄酥脆的银杏酥饼。


    江萤原本正随容隐入座。


    见到这碟酥饼,不由得轻愣了愣,偏首问旁侧的宫娥:“怎么想起上这道点心?”


    那宫娥以为是不合她的口味,紧张地低头答道:“是帮厨的嬷嬷们听说,太子妃在家中的时候常用这样糕点。因此奴婢才自作主张,还望太子妃恕罪。”


    容隐也停箸看向她:“般般不喜欢这道点心?”


    “没有。”江萤摇头:“臣妾很喜欢这道点心。”


    永州城里多银杏。


    风干保存好的银杏仁也是一年四季皆有。


    因此这也是曾经餐桌上最常见的,也是她母亲最拿手的一道点心。


    近乎伴随她整个童年。


    直到后来母亲离世,继母柳氏过门。


    她不喜银杏里浅淡的苦味,因此这道菜便再也没有上过餐桌。


    江萤微垂羽睫。


    以银箸挟起一块酥饼轻咬了一口。


    厨娘的手艺很好。


    酥皮松脆,油而不腻。


    些许的山楂将银杏原本微苦的味道掩盖,仅余果实本身淡淡的回甘。


    与她母亲的做法大相径庭。


    令她有顷刻的离神。


    容隐的目光淡落。


    他并未去尝那块银杏酥饼,仅是思量着启唇道:“孤好像也许久未曾见过般般做糕点了。”


    “臣妾本就很少做糕点。”江萤羽睫轻扇,思绪也从酥饼间抽离:“而且殿下说,臣妾做的糕点难吃。”


    容隐轻声:“孤从未说过。”


    短暂的讶然后。


    江萤也回过神来。


    那句话是容澈说的。


    嫌弃她做的糕点难吃的,好像一直都是夜里的殿下。


    江萤略微犹豫,顷刻后还是问道:“殿下想吃臣妾做的糕点吗?”


    容隐略想


    了想,便也微微颔首:“若是般般愿意。()”


    江萤轻应。


    她搁下银箸,正想往小厨房里去。


    但方起身,皓腕便被容隐握住。


    等午膳后吧。?[(()”他眼底笑意淡淡:“并不急于一时。”


    江萤面颊微红,低头轻轻应声。


    夏日食欲不佳。


    这场午膳很快用完。


    待宫娥们将剩余的菜肴撤走,江萤便也起身前往江府的小厨房。


    整整半个时辰后。


    江萤方自小厨房里回来。


    跟在她身后的连翘则将食盒里装着的几样糕点放在他们面前的小案上。


    整整五碟糕点。


    其中便有午膳时见过的那碟银杏酥饼。


    在江萤忐忑的视线里,容隐执起银箸,尝了口她亲手做的酥饼。


    酥饼油润,银杏的苦味浓郁。


    与好吃两字相差甚远。


    容隐却没有搁箸


    。


    而是平静地将剩余的半块用尽。


    江萤忐忑地看着他。


    此刻也忍不住小声问道:“殿下不觉得难吃吗?”


    容隐短暂地搁落银箸:“做糕点的时候,般般应当尝过。”


    他温声询问:“般般会觉得难吃吗?”


    江萤轻轻摇头。


    但旋即又轻声道:“许是因为臣妾的母亲就是这样的手艺。臣妾自幼吃得惯了,自然也不觉得难吃。”


    她说着有些赧然:“殿下若是吃不惯的话,也不用勉强。令人撤了便好。”


    容隐却没有下令。


    再启唇的时候,他的语声里带着清浅的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