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手不巧

作品:《浸入蓝夜

    转眼就到了春节。


    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结婚的夫妻需要考虑去哪里过年。


    按贺京桐的想法,干脆他们自己出去玩,省得一堆麻烦事。


    从小他就在经历, 他们家过年,向来不只是要紧的亲人相聚一场。登门来拜年的人一波接一波, 很大一部分是只属于上一辈的人情往来,甚至托了好几层关系才认识的, 他连面都没见过。


    寒暄客套,迎来送往, 都是浮于表面的热闹。


    他实在没兴趣在那儿演戏。


    不用猜也知道,缪家的情况大差不差。


    何况缪蓝的父亲不在, 她也不太想回去。


    难得一个长假期, 如果时间只属于他们,贺京桐会非常乐意。


    两人还没拿定注意, 因此没给家里确切的消息。


    但是贺维君先催促了。


    他没找自己儿子, 电话直接打到了缪蓝这儿。


    当时刚吃完晚饭, 她正在客厅里整理要送给亲朋的新年礼,乍一接到贺维君的电话, 还有些紧张。


    她边接边快步上楼找贺京桐。


    他今晚的工作没结束, 又不想在公司加班, 便带回家里来做。


    书房的门被推开。


    贺京桐从电脑后抬起头, 看到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又嘘声不让他说话。


    手机放到桌子上, 他看到屏幕上的通话界面才知道怎么回事。


    电话里, 贺维君简单问了两句,然后提起今年除夕的安排,说是家里不会有外人来, 让缪蓝务必把贺京桐带回老宅,要不然老太太会伤心。


    贺维君是独子,有几个堂兄弟姐妹。按往常情况,大家会聚在一起过年。


    今年取消这样的安排,便是他态度鲜明的让步。


    贺维君亲自打这个电话,缪蓝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应声说好。


    电话挂断,贺京桐拆穿他爸的话术:“我奶奶才不会为这个伤心。我爸也就骗你。”


    老太太最潇洒,过年跟老姐妹出去玩的情况不是没有,去年春节还特意去国外看他。


    缪蓝无所谓骗不骗,总归当父亲的有心。


    “那就是爸爸的意思了,他应该很想跟你一起过年。”


    但是又抹不开面子。


    曲曲折折绕一圈,父子之间有话都不能直说。


    贺京桐听这话浑身难受。


    他跟他爸之间,不适合这么地……肉麻,“他是想借机训我两句。”


    缪蓝隔着书桌站在他对面,“贺总,我都答应了,你去不去啊?”


    贺京桐拿乔,手上握着鼠标乱滑,视线盯在电脑屏幕上,“大过年的,我跟他见面免不了吵架。”


    她看穿他的心思,并不揭破,给他台阶下:“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答应了好不好?你不答应,我不好交差的呀。”


    贺京桐早就动摇了,但他不说话。


    因为她在缓和他们父子关系的时候,总是格外耐心。


    他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份儿上。


    “哎,贺京桐,求求你了。”


    这招新鲜,但听起来不够诚恳。


    他得寸进尺,不怀好意看着她:“好好求。”


    缪蓝气笑:“我欠你的吗?”


    “你答应我爸你去。”贺京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视线又回到电脑上,“大不了到时候,你去我家,我去你家。”


    “……”


    那他们纯属有病。


    缪蓝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椅背一转,两人面对面,她直接把他的眼镜摘掉了。


    这个动作释放的信号明确,贺京桐想,他老婆果然还是愿意满足他。


    她弯下腰,视线跟他齐平,笑起来能融化最冷硬的冰块儿。


    “去不去?”


    两个人贴近,说话时嘴唇开合,轻轻擦过彼此。


    还差一点就是亲上的感觉。


    贺京桐品味着她声音和眼神中的温柔,早就败北。


    他眨了下眼:“……去。”


    得到想要的答案,在他掌握主动权之前,缪蓝快速地起身。


    贺京桐一愣。


    他近在眼前、唾手可得那一个吻呢?


    眼睁睁看她跑到门口,关门前还不忘交代:“好好工作赚钱,贺总今晚不会熬夜吧?”


    贺京桐被耍后只剩气急败坏,眼镜戴上看清她脸上得逞的笑,“缪蓝,你给我等着,我熬夜你也别想好好睡。”


    /


    除夕当天,天气晴朗,大部分人都放了假。


    在郁金堂吃完早饭,贺京桐就开车带缪蓝回贺家老宅了。


    他心情不错,沿路跟着车载音乐在哼唱,戴着墨镜开车的感觉,像要去郊游。


    缪蓝被他的愉悦感染到,“你不是挺喜欢回家过年的嘛。”


    “也没有,”他非不承认,“回家过年倒是有一个好处,有红包收。”


    “……”


    这理由还真朴素。


    “结婚了还有?我们家都是给没成家的小孩子的。”


    “我奶奶肯定备着,不给我也得给你。”贺京桐自信,“你的就是我的。”


    缪蓝没让他如意,“我的就是我的,你不许惦记。”


    他笑,“小气。”


    四十分钟后,开到贺家老宅。


    面积广阔的庄园里,到处点缀着新春的红色装饰,大红灯笼挂满树,正楼前的草坪上,摆了一个巨大的福字,连锦鲤池里都新换了一批通身金黄或赤红的鱼。


    过年的氛围是比郁金堂要浓的。


    缪蓝和贺京桐拎着东西进了门,老太太吃完早饭,刚在外头溜达了两圈回来。


    手上提溜着一个金黄的鸟笼子,里头是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


    鹦鹉扑腾了两下翅膀,脑袋灵活地转动,打量着家里的新人。


    老太太把鸟笼挂到客厅阳台,缪蓝和贺京桐也跟着去看。


    明亮的太阳光下,鹦鹉身上的羽毛格外耀眼夺目,应该是什么名贵品种。


    “您什么时候爱养这玩意儿了?”


    贺京桐觉得稀奇。他奶这辈子没养过什么活物,外头水池子里的锦鲤都不爱喂,全是管家打理的。


    “我老闺蜜,就你叫陈奶奶那个,上个月去世了,留给我的遗产。”


    “……”


    “那您好好养,可千万不能走在它前头。”他跟老太太说话百无禁忌。


    老太太照他肩膀拍一下,“你不盼我点儿好。”


    缪蓝好奇:“奶奶,它会说话吗?”


    “会,精着呢,”老太太用鸟食逗鹦鹉,“彤彤,说句话给我们蓝蓝听听。说蓝蓝你好,你好。”


    贺京桐:“……”


    缪蓝想笑但忍住了。


    老太太称呼鸟的叠字,不正是他不给叫的小名吗。


    摇身一变成鸟名了。


    他果然不淡定,紧皱着眉,满脸不可置信:“奶奶,你刚才叫它什么?”


    老太太知道她大孙子在介意什么,解释了一句:“人家是红彤彤,瞧头顶这撮毛,多艳。又不是你那个桐。”


    ……听起来不都一样吗。


    他不能同意!


    “给它改一个,奶奶,我帮你想。”他立马就有了主意,“红彤彤的,就叫大红。”


    缪蓝震惊,这是什么起名水平。


    老太太不买账,“人家叫这名儿叫好几年,改了就听不懂了。再说了,你又不叫这个。”


    “……”


    难得见他被堵到无话可说的境地,缪蓝起了玩心,学老太太的样子逗鸟:“彤彤,会说新年快乐吗?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触发关键词,鹦鹉这句练得很熟,直接开腔:“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声音尖锐,吐字称得上准确,颇具喜感。


    听到动物说话还是很新奇的,缪蓝激动地鼓掌。


    再看贺京桐,跟这鹦鹉有仇似的,视线锁定在鸟笼子里。


    她继续:“彤彤真厉害!彤彤还会说什么呢?”


    贺京桐:“……”


    每句话都要带上这个叠字称呼,这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好好好,都借这个破鸟欺负他。


    这个家里到底还有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逗完鸟也逗完人,老太太开始安排他们干活儿。


    打扫卫生当然用不着他们,主要任务就一个:贴春联。


    家里门窗数量众多,老太太提前规划好了哪里该贴什么,让他们负责室内的所有。


    两人分工明确,缪蓝确认位置,保证对齐,贺京桐来贴。


    纯粹的重复劳动,没什么技术难度,楼上楼下,数不清的门和窗,贴了快两个小时才完工。


    一结束,贺京桐就去找老太太要工资,还打着缪蓝的旗号:“奶奶,您看干这活儿,把我们蓝蓝都累着了。”


    蓝蓝本人:“……”


    我不是,我没有。


    老太太如贺京桐预料,早就准备了红包,正好借这个由头给了缪蓝:“蓝蓝,自己拿着,不能给他知道吗?”


    “奶奶,她不好意思要,您还不如直接给我。”


    “奶奶,我好意思。”缪蓝斩钉截铁。


    她认为自己能说出这句话全靠跟贺京桐作对。


    不过也没什么好反悔的,老人家的心意,大大方方收下就好。


    贺京桐:“这就对了。”


    “你起开,”老太太打发人,“给我跟蓝蓝倒杯水来。”


    贺京桐从沙发上起来,无奈却只能认命的语气:“得,我就是伺候人的命。”


    “……”


    真是累着少爷了。


    不过少爷伺候人还挺上道。过了一会儿端来两个不同的杯子来。茶杯里是老太太爱喝的普洱茶,玻璃杯装的则是缪蓝喜欢的柠檬水。


    “阿姨准备的,功劳是我的。”


    “辛苦辛苦。”沙发上一老一少齐齐笑得开怀。


    “奶奶,红包是不是可以分他一点?”


    老太太点头,“抽一张给他。”


    贺少爷光荣获得一张百元大钞作为小费。


    午饭时间,贺维君才回来。


    今年说是只家里最亲近的人过年,但做到他这个位置,趁着年节要见他一面的人太多了,也不是每一个都能推得掉。


    回到家见到大儿子和儿媳,他虽然不苟言笑,言谈间能听出来愉悦。


    顺手就把红包给了缪蓝,“蓝蓝,你是懂事的,很好。”


    “谢谢爸爸。”


    缪蓝明白,他语焉不详的话里,“很好”指代的是她跟贺京桐一起来过年这件事。


    她捏了捏厚厚的红包,鼓起勇气想尝试一下,也许他们父子关系可以更近一步呢。


    “爸爸,这里面也有京桐一份吧。”


    贺维君语气硬邦邦:“你拿好,没他的。”


    “……”


    是她自不量力了。


    贺京桐也不是省油的灯,“谁稀罕要似的。”


    ……你在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为免矛盾激化引发父子争吵,老太太及时宣布开饭。


    年夜饭晚上吃,中午这顿简单家常。


    四人在餐厅落座,动筷子之前,老太太提了一个要求:今天他们父子俩不许吵架。


    “君子协定,谁吵架,谁掏钱。我公平裁判,一句一千,上交给我和蓝蓝。”


    蓝蓝:“……”


    新的致富道路出现了。


    端看他们父子俩能不能忍得住脾气了。


    还挺刺激。


    “你们俩同意吗?”


    贺维君没兴趣玩儿这种过家家似的把戏,但不忍拂了老太太的心意。


    他本身也不想大过年的跟儿子再生嫌隙,自己的脾气确实大,有这么个约束也行。


    于是点了头。


    没想到贺维君同意了,贺京桐却有意见:“奶奶,我爸怎么能跟我一个水平?他起码得一句一万吧。贺董反正钱多得没地儿花。”


    贺维君一听这话就要动怒,差点拍桌子。


    贺京桐正好坐在他对面,毫不畏惧地迎上去:“爸,忍住,要不然一万了啊——”


    所有人:“……”


    老太太说公平,其实更向着孙子,很快拿定主意:“维君,你也该收收你的脾气。你是当爸的,做个表率,有点儿魄力,一万就一万。”


    贺维君:“……”


    他答应了,全看在四个字的份儿上:大过年的。


    午饭和平地吃完,期间多是老太太在跟他们聊天。


    缪蓝严重怀疑,贺维君不说话是怕一开口就是一万。


    在他们家过年,比预想中的有意思多了。


    她甚至开始期待,他们父子俩到底谁先起头吵一句。


    下午在家,主要的活动是包饺子。


    年夜饭不用他们动手,包饺子是老太太坚持的过年仪式,从和面到调馅儿,每一步都亲自做。


    缪蓝没有经验,只能帮忙打打下手,一切都准备好,她第一次尝试包饺子。


    因为是家里的传统,连贺维君都包得像模像样。


    在场只有她完全不会。


    贺京桐手把手教她,结果教出来一些列奇形怪状的东西。


    教学生涯遭遇滑铁卢,师徒同时遭受巨大打击。


    贺京桐摇头叹气:“蓝蓝,你心灵也就够了。”


    缪蓝:“……”


    意思就是她手不巧呗。


    连老太太也说:“蓝蓝等着吃就行。”


    “……”


    尴尬时刻,缪蓝的手机铃声解救了她。


    她的手机跟贺京桐的放在一起,就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缪蓝觉得在他家里人面前叫他大名显得生疏,转念之间改了口,“老公,帮我看一下谁的电话。”


    如果是不要紧的来电,她就一会儿再回,省得来回洗手。


    贺京桐低头看了一下眼,来电显示是00开头,诈骗无疑。


    但这不是他在意的事。


    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一处:缪蓝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叫他老公。


    “贺老公?”他嘚瑟到找茬,“你还有别的姓的老公?”


    缪蓝:“……”


    她就不该叫!


    叫他喂好了。


    老太太教训孙子,“不许欺负蓝蓝。”


    “奶奶,您这可冤枉我了,这怎么叫欺负。蓝蓝喜欢的,蓝蓝你说是不是。”


    是他个大头鬼。


    她才不回答,“谁的电话啊?”


    “诈骗的,不用管。”


    饺子包好一部分,先放到冰箱里冷冻。


    这项光荣的使命交给了缪蓝,她正往里摆呢,贺京桐也跟过来了。


    “……我又不是废物。”她以为他是信不过自己,没想到他是一肚子坏水儿。


    “谁说这个。”他借冰箱门掩护,在她耳边跟她密谋:“一会儿我故意激我爸吵两句,你收钱,咱俩平分。”


    “……啊?”


    这什么操作?缪蓝目瞪口呆,今天真的来发家致富了是吗。


    “不愿意?我四你六行了吧,我还得挨骂呢。”


    缪蓝连忙把他摁住,手上还沾着面粉都忘记了,他袖口映上白白的指印。


    “收手吧少爷,好好过年,求你了。”


    好不容易和平了一会儿,哪有上赶着吵架的。


    他惋惜:“钱不要了?”


    “我的钱给你行吗?”


    他立马金盆洗手,“行,你说话算话。”


    “……”


    贺京桐潇洒走人,缪蓝愣在原地怀疑人生。


    她虽然没接诈骗电话,但怎么感觉已经被骗光了?


    /


    饺子包好了,留着明天吃。


    重头戏是年夜饭,本来都应该喝点酒,但缪蓝还是被贺京桐拦着,一滴也不许碰。


    长辈当然不会计较。


    晚上守岁,电视节目播放,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纯当一份热闹的背景音。


    老太太找出来贺京桐小时候的照片,坐在沙发上,打算跟缪蓝讲讲他以前的趣事和糗事。


    贺京桐拒绝回忆自己的黑历史,刚好霍嘉树发来视频通话,他拿着手机去找贺维君。


    视频里他妈肯定会出现,他爸想见又拉不下脸主动。


    他只要在旁边晃荡两圈,他爸保证气死。


    霍清歌和贺维君还没离婚之前,每年都会给两个儿子整理出一本相册,记录少年成长的过程。


    后来父母过不下去,一家四口分开,亲子关系相应地疏远。见面的机会变少,加上他到了青春期开始抗拒留下影像,所以家里留下的相册只包含了他十二岁之前的内容。


    缪蓝对相册非常感兴趣,一边翻一边听老太太讲故事。


    好多故事都验证了她以前的猜想,即贺京桐小时候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皮蛋。


    还没有霍嘉树的时候,他才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经在附近一带称王称霸了。


    老宅后面有座山,山上种了不同品种的果树。


    那些年,每到丰收的季节,不管果子长得好不好,贺京桐一定是第一个摘、第一个尝的。


    几个跟他一起玩的小朋友全听他的,跟他一起上山爬树,摔一两次根本不长记性。


    不过家里人确实惯着他,不管他带着小伙伴去哪儿玩,都有人在旁边照看着,最大程度地保护安全的同时,不会制止他各种看起来不乖的行为。


    唯一实行严厉大家长那一套的贺维君又常常不在家。“山高皇帝远”,管也管不着。


    所以童年时期的贺京桐一直处于自由生长的状态,很少被压抑或规训,这也是他成为一名小皮蛋的先决条件。


    等到霍嘉树出生,他“祸害”最多的人变成亲弟弟。


    兄弟俩所有的合照中,他作为兄长,始终处于血脉压制的状态,而霍嘉树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老太太细数贺京桐曾经创下的“兄不友弟却恭”事迹。


    他骗小孩,说钱会过期,拿一张崭新的一百换弟弟八张旧旧的一百,弟弟还说哥哥你对我真好我以后还能找你换钱吗。


    这桩黑心生意他做了两年,直到霍嘉树获得了幼儿园文凭,没那么好骗了才罢手。


    他带着弟弟一起去挑衅贺维君,等到贺维君发火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先跑路了。


    霍嘉树被吓得哇哇大哭,小小年纪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


    老太太说起这些事,苍老的眼眸中浮动着鲜明的喜悦。年纪大了追忆往昔,仿佛能抵消掉时间的流速。


    缪蓝了解了这么多有关他的童年趣事,觉得有意思极了。


    想到之前他说过,他们俩小时候可能见过。


    既然是霍清歌主导拍的照片,也许能在这些相册里找到痕迹。


    她集中翻了五岁和六岁那两本,看到不少他跟小伙伴的合影。


    不过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蓝蓝,你们俩以后的孩子可不能随他。”老太太语重心长拍着她的手,“随你最好了。”


    话题跳跃得有些快。


    缪蓝还没想过生孩子的问题,一时接不上话。


    贺京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了,拦住老太太的话:“随我怎么了?奶奶,我小时候不是你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吗?”


    “你调皮捣蛋的,谁捧得住你。”


    缪蓝也把话题落在他身上,“不过奶奶,他从小到大,确实都长得挺好看的。”


    ……万一孩子随他,起码不会丑。


    “那倒是,他爸妈遗传得好。人家见他,要么说这小孩真皮,要么就是夸他长得真俊。”


    缪蓝说:“我看也随您。”


    贺京桐的个性不随贺维君也不似霍清歌,倒是有不少老太太的影子,尤其是那份自在随意。


    应该跟老太太亲自对他的教导有很大关系。


    缪蓝以前担心他老了会变得像贺维君那样“老古板”,现在有了另一个方向的设想:他老了应该会是一个自由散漫的拽老头。


    老太太被缪蓝的话哄得心花怒放,“我们蓝蓝才是宝贝呢。”


    贺京桐附和这句话:“蓝蓝是宝贝。”


    旁边鹦鹉学舌:“蓝蓝是宝贝。”


    老太太:“tóngtóng说得好。”


    彤彤和桐桐都接受了表扬。


    守岁到零点,普天同庆贺新春,大家也都困了,各自去休息,缪蓝和贺京桐自然留下来住。


    卧室在三楼。


    他好久没回来了,房间里的陈设被原封不动地保留着。不过因为今天在这儿住,提前准备了全新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


    这里承载着他少年时代的记忆,和青春有关的物品,大多存放其中。


    读大学去了国外,这里变成放假才会落脚的居所,等他独立彻底出去住了,属于他的生活痕迹便不再更新。


    偶尔回来,推开门看到以前的事物,会有种在现实中穿越时空的感觉。


    刚才看那些照片,是封存在一维世界里的孩提时代。


    这间卧室里,摆在书架上的书、窗边的琴、柜子里的航模、抽屉里的游戏手柄,所有东西拼凑在一起,也可以描绘出一个具体的少年形象。


    上午贴对联的时候么来得及仔细参观,缪蓝这会儿又不困了,要贺京桐给她介绍介绍。


    他心想有什么好介绍的,一览无余。


    “这是床,诶,还没有别人睡过我这张床,”说着说着,兴趣来了,“蓝蓝,你喜欢陌生的床对不对。”


    “……”


    她都多余听他说。


    缪蓝走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书。


    外文奇幻冒险,扉页写着他的名字和班级,高中时读的。


    里面有他随手写下的感想,还有根据文字叙述作出的画。


    笔触简单但十足生动,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


    翻动的时候,意外掉出来一张纸片。


    她弯腰捡起来,好奇道:“不会是女同学送你的情书吧。”


    “怎么可能?”贺京桐其实不确定,他从来不收情书,但架不住有人会偷偷夹到他的书里。


    给他老婆误会了多不好。


    他走过来想抢。


    纸片折了两道,缪蓝先他一步打开了,薄薄小小一张,上面竟是一幅画。


    和书页上的画风格统一,明显出自他手。


    画上四个人,是他们一家四口。


    父母离婚后无法再实现的全家福,经由他的笔诞生。


    缪蓝拿着这张被书页和时间压得薄脆的纸片,忽然觉得有千钧重。


    里面承载着一个十六岁少年最沉重的心事。


    尘封已久,意外被打开,当事人都有些错愕。


    不过时过境迁,年岁成长,心境确实变了。


    贺京桐评价一句不相关的:“当时水平还是不行,霍嘉树鼻子都画歪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从小就欺负嘉树。”缪蓝把画重新夹进书里,书放回原位。


    面对他时,玩笑不再,张开双臂,“给你一个拥抱好不好?”


    “一个拥抱可不够。”他抱住她,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嗅到独属于她的香气。


    “我是给十六岁的贺京桐。”


    现在的他,当然不差一个拥抱的安慰,也并没有被安慰的需求。


    缪蓝抚摸着他的后颈,作一些美好的设想,“十六岁的贺京桐应该还是单纯的贺京桐。”


    他拉曾经的自己下水:“也没那么单纯。”


    “你前两年一直没回来,其实是想家的对不对?你有没有后悔过?”


    贺京桐沉声:“我是有点后悔了。”


    “那以后可以试着跟爸爸稍微亲近一些。”


    他的全家福里,并没有排除父亲。


    缪蓝还是想尽自己的力。


    “我跟我爸,也就那样了,远香近臭。越远越好。”


    他总结得还挺到位。


    贺京桐抬起头,捏着她的下巴亲两下,“我后悔的是,我没能早两年这么亲你,浪费了七百多个夜晚。”


    说着说着他又要变色。


    缪蓝及时打住:“哎,当时咱俩不熟好吧。”


    “……所以说我后悔了!我应该把你一起带走。”


    “……”


    异想天开。


    贺京桐忽然发出灵魂拷问:“你有没有后悔这两年?”


    缪蓝:。


    要说没有,他会不会跟她算账?


    但她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头一个人生活的那段日子,是真的快乐。


    “后悔也没用了吧。”缪蓝机智地没有正面回答,“不过也就两年,我现在还是很年轻的。”


    “哦。”


    贺京桐懂了。


    她摸摸他的脸,像调戏,也像哄他,“你也很年轻的。”


    玩笑话自然过渡成为真心话,“贺京桐,时间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所以不用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