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艺术家

作品:《浸入蓝夜

    周末, 贺京桐的东西陆续搬到郁金堂。


    衣服、配饰以及生活用品之类,全都新购了一定数量,各个品牌按他的需求, 直接配好了送上门来。


    需要从洞天府搬过来的东西,大部分是他书房里的书、文件以及用惯了的电子设备。有专业的搬家公司负责整理, 倒也不必费心。


    一上午,郁金堂八栋人来人往车进车出搬上搬下, 路过的人都知道是新有人住进来了。


    邹阿姨趁工作便特意来看缪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结果忙没帮上, 收获了一捆又一捆的纸壳子。


    缪蓝特意留了些喜糖,也送给邹阿姨。


    “缪小姐, 谢谢你。”邹阿姨本就是乐天性格, 笑起来很有感染力。


    在庭院里收拾的时候,她跟缪蓝搭话:“阿姨祝你新婚快乐, 以后在这里长住吗?”


    “嗯, 以后还要邹阿姨多关照。”


    “哪儿的话。”邹阿姨跟她说悄悄话, “你们家先生长得可俊咧,还是个大艺术家。”


    第一次见面她还把他误会了, 怪不好意思的。


    看着高高在上挺难接近的一个人, 没想到早上晨跑的时候主动跟她打招呼, 还闲聊着打听她跟缪小姐怎么认识的关系这么近。


    她说了缪小姐之前帮她忙的事, 他听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果然是我太太。”


    艺术家的印象来自于洞天府那架古董钢琴。


    工人从车上搬下来的时候,吸引了最多的注意。


    即使完全不熟悉钢琴的人, 也能看出来其价值昂贵, 一般附庸风雅之人不会愿意为其买单,主人一定是对钢琴有热爱的人。


    缪蓝在外帮贺京桐纠正形象,“艺术家谈不上, 他妈妈是。霍清歌您听过吗?”


    “是不是弹钢琴的那个?大艺术家。”邹阿姨小小震撼,有钱人家果然方方面面都厉害。


    “嗯,就是她。”


    花了一天的时间,新搬来的东西全部归位。


    书房里腾出了一面墙的书架给贺京桐用,缪蓝原本的书桌被一张更大的书桌取而代之,两人的电子设备和纸笔书籍分据左右,日后使用同一张桌子办公。


    虽然他们暂时不睡一间房,但他坚持把自己的衣物放在主卧的套间内。


    她说空间不够用,他说没关系我可以挤挤。


    “每天两头跑,你真的不嫌麻烦吗?”


    “不想让我两头跑,你尽早接受跟我一起睡。”贺京桐在主卧的床上也摆了一个他心爱的枕头。


    他自信,“蓝蓝,你迟早会收留我,到时候再搬来搬去更麻烦。”


    衣帽间大面积的浅色系服饰中,添加了几十套属于贺京桐的深色西装。


    他的腕表、眼镜等配饰,占用了她六个开放格,旁边便是属于她的首饰、包包。


    缪蓝眼看着种种变化。


    婚后同居生活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他全面地、大张旗鼓地入侵了她的生活空间。


    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他的存在感。


    而且轻易不会再消失。


    东西归置妥帖以后,贺京桐跟缪蓝下楼。


    她踩着楼梯,走着走着慢慢在某一级停下。


    不知道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她倚着扶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戳,跟人发消息。


    贺京桐步子也缓下来,在她旁边等了一会儿她都没察觉。


    视线瞥到屏幕顶端的联系人:顾医生。


    好家伙,那他可要光明正大偷看了。


    目光刚滑下去,她正好聊完锁屏了。


    缪蓝疑惑看他,“怎么不下去?看看钢琴怎么办。”


    他想问,又觉得师出无名,显得自己多在意似的。


    可下一秒,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刚才跟顾医生聊什么呢?”


    ……话忽然就顺出口了。


    算了,他终究不是什么含蓄人,这辈子也学不会为难自己。


    聊天内容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缪蓝边下楼边告诉他:“顾医生科室里有个小朋友重病,但是家里已经没钱治了,医院在号召捐款,我问顾医生还差多少。”


    做好人好事呢。


    那他支持。


    贺京桐不动声色,“把顾医生的号推给我。”


    “你也想捐吗?”缪蓝问,“医院里有专门设立一个账户,直接转就行,不一定非要跟顾医生联系。”


    他给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总要了解了解情况。”


    缪蓝想也有道理。


    有缪蓝作桥梁,贺京桐的好友申请很快通过,但双方交换了姓名身份后,外加一句你好,就没人再往下聊了。


    贺京桐加完人目的就达到了,捐款的事交给缪蓝:“你捐多少,我添一倍,以后这种事,全都以我们俩的名义。”


    婚前协议上约定了他们婚后共同使用的一个账户,贺京桐每月转进去的钱不低于七位数,大额消费另算,双方都可以支配。


    她就算全捐了,他也没异议。


    贺京桐要做慈善,缪蓝没道理不同意,应声说好。


    挑高客厅里,那架华丽繁复的古董钢琴靠窗摆放,将原本那架衬得黯然失色。


    缪蓝原本担心,这么贵重的物品,而且是他妈妈给他的,搬来搬去,万一有个闪失,他后悔都来不及。


    但他说,长久不弹才是对琴最大的损害。


    放着放着,就成死物了。


    所幸别墅每道门的宽度都够,搬运的工人也足够小心,钢琴没有哪里磕着碰着,安稳地落地。


    钢琴经过搬运的震动后,也许会有音不准的问题,贺京桐试了一下。


    缪蓝准备去厨房倒杯水,耳边响起流畅的旋律。


    被触动的一瞬间,她回身望过去。


    客厅尚未开灯,弧形落地窗外是漫天的晚霞,暖色的光映照在钢琴上,给他也镀了层柔和的光晕。


    他坐在琴凳上,腰背微弓,视线随手指在琴键上流连。


    神态认真,全身心投入,以至于显得虔诚。


    谁也不会怀疑,他是真的喜欢他的琴。


    缪蓝想到邹阿姨误以为他是个艺术家。


    这一刻他真的可以成为艺术家。


    古典、优雅,有令人心折的本事。


    乐曲在高深的空间内回荡出动人的效果,是那首经典的《梦中的婚礼》。


    他弹着弹着看过来一眼。


    ……说不好其中有没有故意点她的成分。


    不过他弹得确实好听,让人不忍打扰。


    缪蓝情不自禁,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


    待他弹完,她才走到近旁,自然而然对他产生好奇:“你还会其他乐器吗?”


    贺京桐的手指在琴键上随意点按,谱出一段别有意趣的轻松旋律。


    “跟我妈学过大提琴,吉他自学的,还有二胡。”


    “二胡?”


    他说学过应该都是精通的意思,二胡跟他的气质不太搭的样子。


    不过缪蓝也知道二胡挺难学的。


    “书房有一把,有机会卖一段艺给你听。”


    “拉二泉映月吗?”


    “那适合卖惨。”贺京桐一本正经,“等我犯错的。”


    “……”


    他准备犯什么错。


    “你小时候应该梦想成为一名艺术家吧,”缪蓝指着琴盖上的“Emily H.”字样,“像你妈妈那样。”


    指尖在琴键上卡顿,按出厚重的低音,他答:“没有。”


    “那你弟弟嘉树,是不是要走这条路?”


    霍嘉树是音乐系的,才二十出头,已经崭露头角,之前参加比赛拿到不俗的名次,又因为出众的外表,表演视频被传到网上后,小小火了一把。


    加上他母亲的名头,走音乐这条路对他来说绝对是坦途。


    这条路为什么没有成为贺京桐的路?


    缪蓝心里有猜测,也许是因为他的长子身份,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也许是因为他父母离异后,跟着妈妈的不是他而是他弟弟。


    “他爱走哪条走哪条,反正有人给他兜底。”


    贺京桐不想聊这些事,转移话题道:“你的那架钢琴,想好怎么处置了?”


    “我朋友说想要,正好我跟她约了吃晚饭,见面再聊聊。”


    “哪个朋友?”他问。


    不会是姓顾的吧?贺京桐想到这个可能。


    那他不同意!


    “于微婉。”缪蓝不清楚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你们应该认识吧。”


    于家也是北宁的显贵人家,平时互相来往,小辈之间大多打过照面。


    于微婉和贺京桐没有私人的关系,但因为缪蓝的关系,她对贺京桐印象深一些。


    贺京桐一时想不起来这号人。


    缪蓝身边,也就纪云晔和她那个亲妹妹是他有所了解的,前者还是他本来就认识的。


    其余她的朋友,他一概不知。


    哦,除了姓顾的。


    上次顾俊语说自己跟缪蓝从小就认识。


    他没细究过,七八岁的年龄差、相差甚远的家世背景,他们是怎么从小认识的。


    甚至长大后还一直保持紧密的联系。


    贺京桐说不记得于微婉是谁。


    缪蓝手机上,于微婉正好发了一条语音消息过来。


    点开听,她说晚饭推迟一个小时,律所事情还没忙完。


    “华盛于家的女儿,不顾家里反对去做刑辩律师的,多少听过吧。”


    贺京桐听到声音加上缪蓝的提醒,隐约有了些印象。


    “忙成这样,还有空弹琴?”


    “你不懂。我们追求的是氛围。”


    “……”


    为了氛围,挺舍得下本钱的。


    她那琴也十好几万呢。


    缪蓝准备出门的时候,贺京桐正在书房整理他的书。


    他有自己的习惯,因此没经他人手。


    她不想再上楼,手机上给他留了言:【走了。】


    刚拿到包和车钥匙,贺京桐从楼上下来了。


    缪蓝意外看到他换了身衣服,便问:“你也要出门吗?”


    贺京桐:?


    她什么意思?她出去跟朋友吃饭没准备带他一起?


    “我……”他憋了一口气上不来。


    说要跟她一起岂不是显得他上赶着。


    他的脸放哪里?


    脑子里转了九曲十八弯,他信口胡编:“桑茂失恋了,正在酒吧里买醉呢,我去看看。”


    缪蓝惊讶:“他跟景小姐分手了?”


    什么景小姐,他根本不知道桑茂女朋友姓甚名谁。


    贺京桐含混地嗯一声,“一辆车,我顺路送你。”


    “……你怎么知道顺路?”


    “我说顺就顺。”


    去了车库,说要送她的人却坐到了副驾,说自己不想开车。


    缪蓝:“……”


    怎么奇奇怪怪的这人。


    车开出去,缪蓝问他酒吧地址,他说不知道,让她先开,现场打电话给桑茂。


    电话接通。


    “三毛,你在哪个酒吧?”


    桑茂:“什么酒吧?我在家。”


    电话一点音没漏,贺京桐自说自话,沉稳镇定,毫无破绽。


    “什么?你把你女朋友哭回来了,又不分手了?”


    缪蓝迟疑地看了他两眼。


    还有这种操作?


    “谁分手了?”桑茂女朋友就在身边,绝不能受这种污蔑,“贺京桐,你最好是被绑架了在那儿胡说八道。”


    “不分手就好,人家跟你在一起也不容易。”


    “对面的绑匪,请你们现在立刻撕票!”


    电话那头气急败坏,“肉票”本人保持优雅淡定:“好,不打扰你们了,有空再聊。”


    目的达到,贺京桐果断挂了电话。


    车外景物飞速闪过,他目视前方,对缪蓝说:“假分手,不用去酒吧了。”


    手机在他的掌心转着,他佯装不在意:“要不,你再把我送回去?”


    红灯路口,缪蓝踩了刹车。


    她当作是没发现其中的古怪,转过头来。


    眼眸里蕴着笑,她什么都不拆穿,配合他,邀请道:“贺京桐,你现在没事了,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吃饭?婉婉挺想见见你的。”


    她问他愿不愿意。


    她好正式。


    贺京桐感觉自己要化了。


    车里的暖风也没她的话暖。


    他偏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


    ……她怎么笑这么温柔这么好看,让他怎么招架。


    他撑住了,尚且没松口,敛了眸道:“跟你去吃饭,我有什么好处?”


    缪蓝想了想,台阶给他垫够:“请客掏钱,展现你雄厚的财力。”


    一秒也撑不住了。


    沉沉的男声里压着愉悦:“行吧。”


    贺京桐把手机收回口袋,视线落到车窗上自己嘴角的笑。


    “我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