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曜并未抬头，依然低着头行礼，保持着谦谨姿态。


    他可不想在礼数上遭人非议。


    直到阿羡说：


    “不必拘礼了。”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见阿羡胸前铠甲上是金色狮头的浮雕，红色战袍，整个人精神焕发。


    看她的表情，总觉得凶巴巴的，但是语气很温柔。


    夜曜说道：


    “奉夜辉堡主命令，来帮辅曦诺殿下和阿羡将军打理龙城。”


    “帮辅？”阿羡疑惑，“我听说的是，她派你来接管龙城。怎么，你不愿接这个摊子吗？”


    “夜辉姐虽然与我提过接管龙城一事，但我已经明确拒绝了……龙城，本就是曦诺殿下的，我只是尽帮辅职责。”


    “你这人真是不够爽快！”阿羡急了。


    “她和我说的可不是这样，既然派你来接管，你又推脱什么？要是谦虚的话，那大可不必。现在龙城急需一个能管事的人，坐上王座，打消那些势力的念头。这里里外外的事，可都忙不过来了！你要是拒绝，我可得抓紧时间找别人去！”


    夜曜一副为难的样子。


    “曦诺王子，不是正在王座上吗？”


    曦诺余光打量着阿羡，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夜曜说：


    “我一个外人，以什么名义接管龙城呢？毕竟曦诺才名正言顺啊。”


    “你是什么外人，都是暗夜家的人。夜辉大人选你，说明你有能力，我也相信她的眼光。曦诺坐不上王座……说不明白，你亲眼看看吧……”


    阿羡让手下撤去了王座前的矮凳。


    又吩咐所有护卫和仆人都出去了。


    曦诺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


    走向纯金打造的王座，灿然的金光顿时充盈了大殿。


    夜曜望着那熟悉的王座。


    和从前一样，静静在那，红垫子上空空荡荡的。只看一眼，他的心神就被吸引过去。


    阿羡说：


    “你再坐上王座试试吧。”


    曦诺的目光有些胆怯。


    他小心翼翼登上几级黄金阶梯，扶住纯金王座的扶手，转过身体。当他想要坐下时，屁股却离王座有一段距离。


    他又努力坐下，却总悬空在上面，身子好像受到无形的阻碍一样，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


    不一会，就憋得满脸通红。


    阿羡说：


    “你再努力试试，让他看看。”


    曦诺使出全身力气。努力了一会，就筋疲力尽了。


    阿羡向夜曜解释：


    “你也看见了。并不是曦诺不想坐王座，而是……他根本坐不上去。”


    夜曜觉得疑惑。


    从前，看龙邪、龙嫣，坐上去很平常。


    这不就是一把普通的椅子嘛。


    王座什么时候有了魔力？


    “夜辉堡主让你来是为了什么，你这下明白了吧！”


    夜曜彻底明白了。


    他看向王座。在那里的是一个咬牙切齿、扭着屁股想要坐下的滑稽小孩。


    而不是威严的龙邪帝、傲慢的龙嫣。


    王者已逝，多可笑啊。


    他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之感。


    既然命运如此，也没有什么好推托的了。


    夜曜这时，才走上前去。


    曦诺紧张地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站在一边，仿佛解脱了一样。


    夜曜沿着红毯大步上前。


    黄金台阶在脚下一级一级地升高，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伸出手，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金光闪闪的扶手。


    转过身，轻而易举地就坐下了。


    忽然之间，觉得眼前的大殿变了样子。


    阳光更加明亮，殿柱更加辉煌，穹顶又高又辽阔，一条红毯沿伸向很远的地方。


    一切尽收眼底。


    阿羡和曦诺仰头望向自己，他们的脸，变得好遥远。


    拱顶和四壁的回声设计，使他从王座上发出的声音一波被扩大，增强了威严之感。


    原来，坐在王座上。


    就是这样的感觉。


    回想起第一次跟随着龙嫣，步入这座大殿的时候。


    他觉得这里，是世间最美好的地方。


    就算闭上眼睛，他也能清楚地知道每一根殿柱的位置……


    远夏那小小的、瘦弱的尸首，就横陈在那根殿柱后方，那片阴影下。


    还有龙嫣。她死时，那滩猩红，仿佛还残留在地毯上，跳动着，很刺眼。


    那些日子都远去了……


    他望向穹顶。


    那里被修补过了。


    当时龙邪帝化龙飞去，撞碎了穹顶。新修的琉璃穹顶也很漂亮，只是没有了宝石镶嵌而成的绘画。


    下午的阳光，透过狭长的窗户照射进来，依旧以同样的角度，将变化莫测的光影洒落在地面上。


    多么美妙的地方啊。


    从前觉得，能坐在这里的人，是世间最厉害的人。


    夜曜的神情有些恍惚。


    觉得自己还在梦里，背后，龙邪帝的虚影还在，仿佛和自己重合在一起了。


    龙嫣就坐在身旁的座位上，那倦倦的，昏昏欲睡的眼睛。看着金银珠宝，从自己面前经过，却不抬一下眼皮。


    统治帝国，是多么索然无味啊！


    集世间荣华于一身，是多么令人烦闷啊！


    也许，从他第一次踏入龙城那一刻起，就决定了今天他将坐在王座上。


    是我的。


    终究是我的。


    这一瞬间，什么都值得了。


    他的脑海里，回响着龙邪帝曾经说过的话：


    用黄金打造大殿，


    用宝石镶嵌墙壁。


    用尸骨填满地基，


    用高傲铸造王座！


    夜曜说道：


    “龙邪帝曾经坐在这里，也被人杀死在这里！……今天我坐在这里，就没人能把我从王座上赶下去！”


    那声音振聋发聩。


    阿羡震惊了片刻，她单膝跪下，利剑竖立在身前，向城主效忠。


    “愿为城主鞍前马后！”


    夜曜的视线平静地环绕大殿，这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在他眼前，渐渐变得平平无奇。


    总有一天，他的所有敌人，都将长眠在他的“地基”下。


    他们互相陪伴，应该也不会寂寞了吧？


    阿羡等待着他的命令。


    “城主大人，请吩咐我们。”


    每一代新城主继位时，都要发布一道命令。并由手下立即执行，以示城主的权威。


    最后，夜曜的目光锁定在大殿一侧，那把碍眼的鹿角冰椅上。


    “把那张椅子，抬出去烧掉。”


    “啊？……”


    阿羡怔了一下。


    这就是城主的第一道命令？


    她很是疑惑，为什么要烧掉？这把椅子的材质似乎很珍贵。


    夜曜冷面无情，双眸平视前方，静静地重复：


    “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