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e.

作品:《最后一页

    男人的指骨过分突出, 手感一般,可虞笙眼眶含泪地摩挲了很久。


    她就是最好的吗?


    在全世界最好的人心中,她才是那个最好的。


    那天下午, 两人回了虞笙之前在湘恩读高中的家,客厅没开空调, 因为她刚退烧不久,电视柜旁边立着一个电风扇, 徐徐地吹着温风,并没有消散丁点的燥热, 反而衬得更热了。


    陈砚泽回了家就脱了上衣,随后捞了个板凳坐在下方, 把自己置身于下位。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瓶冰啤, 还有一盒万宝路黑冰和卡比龙。


    虞笙从浴室出来看到这一幕,有些发愣。


    男人坐在下位, 手里夹着烟, 上身赤.裸, 腹肌规整排列,腰窝处的蓝色纹身明显。烟雾被风扇的风吹散, 落到满室, 一屋的烟风。


    她慢两拍地反应过来, 走了过去, 坐在沙发上,是个上位, 看他需要低头的位置。


    陈砚泽掐了烟, 声线嘶哑,手扶在她的大腿上,五指收紧再收紧, 仿佛是害怕失去什么此刻要牢牢抓住一样。


    这姑娘没有安全感,骨子里刻着敏感多想和自卑,所以今天这场是个谈心局。


    他要了解虞笙的全部,全部想法,以前那些细枝末节,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他也要掌握住。


    “回来的路上不是烟瘾犯了?刚刚去楼下给你带的。”男人下巴点了点桌子,示意她去拿。


    虞笙点点头,熟练地拆了卡比龙的烟盒,刚想给自己点上,动作就止住了,目光移向对面的男人。


    他仿佛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冷着脸说:“自己点,今天没人伺候你。”


    她被这话刺住,哦了声,没有像往常一样生气,反而是乖顺地点燃一根,吞云绕雾。


    “玩个游戏?”男人开始发问。


    虞笙起初没听清,心思不在这上面,慢两拍地啊了一声,听到他又问了一次,才点头,“什么游戏?”


    “不是想让我把那些地广撤掉吗,违约金我照赔,但我今天问你几个问题,想回答的话就回答,不想回答就喝杯酒,前提是,回答必须是真心话。”


    男人的嗓音透着凉意,格外沉静,此刻这一幕不像是夫妻谈心,而是他在生意场上谈判,对待外人的那副运筹帷幄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她今天因为参加了老师追悼会的缘故,对一切情绪察觉得都很慢,所以不会和往常一样耍小孩子脾气。


    “你问吧,”虞笙吐了个烟圈,才说。


    眼前的烟雾蒸腾缭绕,将两人包裹其中,陈砚泽的目光很锐利,透过层层烟雾,直直地打在她脸上。


    “你爱我吗?”第一个问题很明显是个送分题。


    虞笙点头,补充着:“很爱,可以付出生命的那种。”


    听到这个回答,陈砚泽没表态,继续问:“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你老师的离世,还是心里的自卑又出来了。”


    男人的问题很直白,字字句句都刺在虞笙心里。


    她停顿两秒,沉默地掐了烟,去拿桌上的酒杯,刚想仰头喝完,手腕就被一只大掌扣住。抬眸看,她不明白,“不是说不想回答就可以喝杯酒吗?”


    “虞笙,你是不是忘了,游戏规则是我制定的,裁判也是我。”男人提醒她。


    虞笙这才明白,自己是掉到了他的陷阱里面,松了手,“所以你的问题,我必须回答吗?”


    男人点头,在她的目光中说:“对,必须是真心话,毫无保留。”


    虞笙哦了下,松开酒杯,坐回到原位上,声音很低很沉:“我确实很自卑,觉得自己很差,做什么都做不好,你说我是最好的,我会怀疑自己。”


    她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头顶传来一句:“你怀疑我的眼光?”


    “没有,但我觉得即便是神,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而我就是那个被你看走眼的人。”


    陈砚泽呼出一口气,掐了烟,继续在那儿坐着,手肘支在大腿上,“继续说。”


    “有时候我会伪装自己,把自己藏在面具之下。就连最开始接近你,也是我伪装的,我故意露出一点点反差感,为得就是让你上钩,你以前说过,说我装乖。可是陈砚泽,我本身就是这个样子,你不在意的那些话,那些连你都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就会让我心门破防崩塌。”


    她卷翘的长睫疯狂打颤,声线也在发抖,“我知道你很爱我,爱我的全部,但是陈砚泽,我的那些肮脏黯淡,我都不喜欢,甚至是恶心。我也很反感自己的敏感,可是怎么办呢,我生来就是这样的。”


    屋内安静,她继续说:“就像一颗不那么圆润,也不那么晶亮的石子,那些数不清的缺角和菱角,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另一面,所以觉得不会有人爱我的那一面。”


    陈砚泽静静看着她,听着她的自我剖析,“我的童年是在父母的争吵和补习班中度过的,他们吵架的时候可能会避免被我撞见,可我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我总会看到的。但到了后来,他们不再吵了,因为一方性格强势,一方怯懦,吵架也吵不起来。补习班里,大家聊起父母家庭,我都是那个一言不发,充当透明人的角色。”


    “因为假期是在补习班里补习,所以我没有去过游乐场,一次也没有。回到教室,耳边都是同学的交谈,大家都要聊自己的暑假,可我没有那些。到了初中,青春期开始懂得爱美,可那时候我的零花钱很少,买到的也是劣质化妆品,造成的后果就是数不清的青春痘在脸上浮现,白囊挤了还有再有。”


    “高二转学到雅溪,算是我这一生度过的最快乐的日子,我见识到了很多。原来假期不是用来弯道超车的好时机,可以去周游世界。你不好奇我那年为什么会参加元旦表演吗?”


    她的语速时快时慢,快得时候大概是想快速讲完这个让她毫无自尊的事件,而慢的时候则是在回想,回想那个荒诞朦胧却又已经平安度过的青春,就像梦核一样。


    破碎,虚无,又荒谬。


    男人摇头,并没有问为什么。


    虞笙短暂地笑了一下,“因为温柠最后找过我了啊,她把血淋淋的现实摊开放在我面前,让我自己选择。参加的话可以签约经纪公司,身价也会跟着提上去。不参加当然也可以,那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学习,以后读个师范类院校,做个舞蹈老师。这种生活很安逸,很平凡,但不是我想要的。”


    “还有件事情你也许不知道,温柠早在找到我之前,就让夏梦意转交给我一个礼盒,里面是一个三万块钱的项链,我如果以后要做舞蹈老师的话,那大概要工作很久很久才能买得起。”


    陈砚泽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沉默无声地坐着,忽然开始反思,反思这么多年,自己口口声声说爱她,但都没有了解过真正的她。


    他是个混蛋,确实。


    虞笙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表情,声音逐渐哽咽,“你不用自责的,我刚刚对你说的那一切都是我自己要隐藏起来的,那些不堪是没法拿在太阳光底下的。可是陈砚泽,你听我说了这些,是不是也会觉得我很敏感,矫情?我也是,觉得自己敏感得要死——”


    “没有。”


    他说没有。


    陈砚泽仰头,喉结上下滑动着,忍了忍眼角的水光,终究是没让它掉下来。


    “我从没觉得你矫情,以前那句话是气话,你忘了它。”


    虞笙知道,他指得是之前在北京,他家玄关处,两人的对话。


    她笑了笑,“可我都觉得自己很矫情,想那么多做什么,活得那么累要做什么,我也想放肆生活,但是陈砚泽,我做不到,就像我的性格一样,它是一成不变的,它被钉死了。我也不想活得这样矛盾。”


    陈砚泽忽然起身,坐在她身边的那点空地上,把她抱到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而他却埋进她怀里,感受着她的呼吸频率。


    “你在车上说我是你一生的美好,但我都不觉得自己有那点可以当得起美好这两个字。”


    谈心局,谈得是虞笙的心,击破的则是陈砚泽。


    虞笙低眸,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两秒,笑着抚上他的头发,“好了,是你说要问问题的,现在我都答上来了,有奖励吗?要亲亲吗?”


    客厅内一片沉寂,虞笙听到自己怀里忽然发出一道闷闷的声音,“有奖励,不是亲你。”


    虞笙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他的话,“那是什么奖励?”


    怀里男人抬头,在她胸口那个纹身处落下滚烫一个吻,“自然是实质性的。”


    “什么实质性的。”


    “我名下的财产都转移到你名下,包括不动产和科斯的股份,以及睿敏的股份。”


    这话的含金量差不多有一个省的GDP那样高,虞笙着实被砸到了,“你干嘛……我不需要那些,我现在的片酬都能养你了。”


    男人盯着她看,“宝宝,这些不是为了你安心,而是我安心。”


    虞笙不明白这话的含义,潜意识地以为他是在补偿自己,以为他会出轨,“你这是要出轨的前兆吗?”


    陈砚泽呼出一口气,重重亲了她一下,却又哑声道:“你不明白,那我讲给你听。”


    虞笙下意识点头,“你说,我听。”


    男人的声线深沉,和她的柔软完全不同,是坚硬。


    “高中的时候,你的口袋里习惯性放着一根火腿,为得就是害怕碰到流浪猫。我知道你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跺脚,想躲到洗手间里。我知道你遇到喜欢的商品,不会多看两眼,而是嘴硬说自己很讨厌这个。你的矛盾,我也会注意到的。所以虞笙,你是我一生的美好,这句话从不是什么命题,而是真谛。”


    “我爱你的所有,你的喜怒,你的乐悲,你的全部,你胸口的纹身,你大腿根的胎记,你手指的骨骼,你看电影时投入其中的情绪,你情.动时的痉挛颤抖。”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爱你,这三个字的前提是你。只要是你,我就会爱下去,付出生命的爱。”


    他稳住心神,继续说出最后一句话,一句让虞笙直至死亡都记得的话。


    “你的矛盾,你的敏感自卑多疑,在我这里从不是缺点,而是构成你的万分之一,我也爱它们。”


    虞笙没忍住,缩进他怀里哭了,声音由开始的低小到之后愈发深刻,滴滴热泪都烫到了陈砚泽的心底。


    他轻笑一声,手扶在她后背上,上下轻抚着,缓解她的情绪,“虞笙,现在你的心门可以为你老公打开了吗?或者是你的钥匙可以交给我了吗?”


    他真的很懂,很懂怎么拿捏虞笙的眼泪,知道怎样能让虞笙为他的话落泪。


    她脸颊满是泪痕,低头盯着他看,唇间满是眼泪的腥咸,带着这个味道重重地吻了上去。


    可她不知道,她的腥咸在他这里属于甘甜。


    虞笙额头贴在男人前额上,和他吻了又吻,忽然用气音说:“钥匙给你。”


    心门从此为你打开。


    我的初恋,我的挚爱,我的余生。


    ——我最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