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风流戏子,……

作品:《沈园花木深[民国]

    蒲希冉从兄长那儿离开得匆忙,连跟傅云亭好好告别都省了。


    却记着叫小厨房装些未动过、新鲜的瓜果蔬菜,想着给沈林轩送过去。


    不管他成角儿前,吃了多少苦,她都想把最好的给他。不让他吃沾了别人口水的残羹冷炙。


    从蒲宅回去,才知他又去了戏园子。


    蒲希冉的印象里,他今儿只贴一场戏,即便是双出,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早过了奋斗的年纪,不用从早唱到晚卖力气,才能站稳脚跟。


    蒲希冉没多想,只当是他戏瘾犯了。亦或心情不好,所以寻他最忠实的伙伴——京戏。


    沈老板的戏,一票难求,却是不难知道他在哪儿贴戏的,随意打探一下便知,就会无人不晓启明星的位置。


    戏园门前车马喧,热闹得紧,抢不到戏票的戏迷,由爱生恨、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抱怨:


    “这沈老板贴戏怎么神出鬼没的?一向懒得跟抽了大火因似的,十天半个月贴一场,对咱们来说都跟过年似的了。今儿倒是好,是连贴了好几场了。”


    “谁道呢?怹那嗓子是不想要了。二十几岁了,又不是小年轻。还当自己十几岁,怎么唱怎么有,可以这么造。”显然,戏迷比他更爱惜他自己。


    蒲希冉晓得他是生气了,但不知如此这般,是不是在跟自己赌气。


    在门口徘徊良久,正琢磨着,在坐无缺席的戏园子、买不到票,要如何进去。


    就见售票处的杂役目光打过来,蒲希冉没犹豫,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劳驾,我有事同沈老板说。”


    这种理由杂役听得多了,好在专业性强,被戏园东家训得——不敢狗眼看人低。


    对待衣食父母,还保持着那份热络与亲和:“小姐,您来得迟了,这角儿的戏已开了。下回您早点,这次,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在外面蹭戏听。”


    杂役十分贴心地说:“虽说你们不花钱的占便宜,对我们戏园损失很大。这请角儿唱一场要不少钱,修缮戏园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但戏园跟戏迷一家人,我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杂役将话说到这份儿上,蒲希冉若再不知进退就不礼貌了。


    站在戏园门口踯躅了片刻,不想为难打工的,已是准备离开了,就见戏园经理从里面出来。


    经理身后跟着几个跑堂,给那些不花钱、又听戏的蹭子送了点大碗茶。


    有戏迷不服气了,接过茶,也没拿人手短的觉悟:


    “不是我故意找茬,你们这个小厮说话太难听。张嘴前刷牙没,什么叫我们没花钱的占便宜?我们想花钱,花的出去么?要么你们下回干脆搞个拍卖行,价高者得,也别让贩夫走卒去抢戏票。谁有实力谁听呗。”


    该怼怼,丝毫不耽误吃喝,很快就将大碗茶吃了半盏。


    经理未置可否,只连忙拱手作揖,实话实说道:“在下不是故意推卸责任,只沈老板可不是我们戏园的长工,他不准用钱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我们哪儿敢擅自做主?”


    几个戏迷切切察察:“听戏本就是社会名流享受的东西,饭都吃不饱,还想要精神享受?”


    这经理就不知道了,他是商人。


    至于底层人,配不配看书、听戏;能不能有奔波以外的艺术熏陶,就不归他管了。


    倒是在人群里瞥到,正准备离开的沈太太。


    忙上前去,将她拦下了:“沈太太,沈老板的戏快完了,要么您这边请,跟我一块进来?”


    “您给我走后门,可以吗?”蒲希冉不想要这个特权,犹豫了一下,还是同他一并进了去。


    她家大先生生气了,总要哄一哄。


    “无妨。”经理一路将她带到后台,避开了戏园的人流,选了内部人员才走的小路。


    留下身后的一干人等,就差骂娘了:“经理是不是跟这娘们有猫腻?见着好看的就走不动道。他俩要是没一腿,老子不信!他拿沈家班做人情,勾搭良家妇女,随便给人开后门,沈班主知道吗。”


    不等那人骂完,身后已有人去拉他手臂,劝道:“爷们冷静冷静,你没听经理说吗?那是沈老板的太太。”


    那人似乎不愿接受这个乌龙事件,还在为自己丢人现眼而强行找补,嘀咕道: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万一是他为了做人情,哄着哪个贵太太,故意指鹿为马呢。”


    虽说刚刚那姑娘看起来的确有几分姿色,在人均吃不饱饭的年头,不光穿着体面,且一身贵气,实属难得。


    “还嘴犟呢?一下说这是经理的姘头,一下又说他为了人情应酬。感情哪个达官贵人的太太,是他相好的呗?”方才还维护他自尊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现在也是毫不留情地嘲笑开来:


    “造谣别人行,县官不如现管,他敢得罪沈家班么?就算有病乱投医,也不敢把沈老板拿出来当挡箭牌吧。”


    待到蒲希冉进了后台,经理送佛送到西,已早早去忙自己那一摊了,不求沈老板领自己人情,对自己的戏园多看一眼。至少不能因为目不识人,得罪沈老板。


    蒲希冉拐了个弯儿,还未掀开帘子,就听见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那根二木头,自然比不得你。她的姿色,从不给我看到。不像你,这么会伺候男人。”


    分明是沈林轩的声音,可她还是出于自我保护,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待那帘子掀开,就见里面的两人太过投入,上好绸缎做的帘子滑落在地上,盖住了满地散乱的戏服。


    “师父,我们的事若是被蒲二小姐知道了,您可要护住徒儿。上回她哥就拿枪抵着我,只怕这回更不会放过我,真会开枪。”董纯夕语气里的骚味儿让蒲希冉听不下去。


    “怕什么?”他显然已将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了,半是迷醉半是癫狂地冷呵一声:


    “从前我四处跑码头,戏班需得在北平落脚,想着蒲兄先来的,打下了基业,我不如坐享其成,与他结秦晋之好,还能借助他的势力。如今已在北平站稳脚跟,想捧我的女学生、姨太太多的是,谁还稀罕那个被人玩剩下的二手货?早知娶她会沦为北平最大的笑柄,我就不走捷径了。”


    蒲希冉听到这里,深呼吸一口气,还未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良配,竟是这等忘恩负义的陈世美。


    来的路上还在想着怎么同他道歉、解释,原来他转个身的功夫,就能跟自己女徒弟瓜田李下。


    董纯夕终于看清楚来人,惊慌拉起披肩,啜泣着起身,躲藏到师父身后,口中还在辩解道:“师……师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原本她是不怕这个女人的,可她哥哥太吓人了。而看师父这个样子,也必然不会护着自己,不打自己就不错了。


    沈林轩回过头来,看着蒲希冉,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慢条斯理地单手扣上胸前扣子,玩味儿地打量着盯着自己的蒲希冉,戏谑道:


    “怎地?没见过?不是外面有更好的?”


    他语气轻浮,仿佛惯于风流。


    蒲希冉不知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是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所有话都被哽在了喉咙里,被他气得胸口闷痛,冲过去,“啪”地一声,迎面便是一个耳光,恶狠狠地打了过去。


    她的手娇软纤细,一巴掌震得她手腕生疼。


    但更疼的是心。


    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磨得她眼眶温热。


    下一刻。


    沈林轩却毫不手软地打了回来,本就是练大武生出身,有点功夫在身上,用了全力去打,蒲希冉的嘴角当下便渗出鲜血来。


    “师娘,我跟师父真心相爱,您就成全了我们吧!”董纯夕嗓音娇柔,衣衫开了半扇,松垮的搭在身上,露出半截圆润的肩头,上面红痕斑驳。


    像是在炫耀刚才有多激烈,恩爱:


    “上回我为了师父的前程,就去洋人医馆里打掉了一个孩子。这次二度怀上师父的骨肉,若是再小产,怕是以后都不能生育了。师娘,您贵人自有洪福,就放过我们这些草芥之人吧。”


    “为了他的前程你舍弃了插足别人感情,但我为了他的前程,隐忍不发,担惊受怕。”蒲希冉声音轻慢,一字一句,带着些许颤抖,小脸惨白:


    “你满嘴善解人意,显得你多么委曲求全,但这件事原本就是你们的错。若是我是个好拿捏的,是不是还要给你三两黄金的休养费,夸你懂事?”


    她抄起梳转台上的一把剪刀,抵在了董纯夕白皙的脖颈。


    董纯夕霎时僵住。


    “你不妨再为了他的前程舍弃点什么,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太,你惹出这种祸事来羞辱我,是不是得付出点什么?”


    须臾。


    沈林轩站了出来,掰着她的手腕,握着刀柄,将剪刀从徒弟的脸上挪开,划向了自己。


    男人的指尖摩挲过蒲希冉的手指。


    语气淡漠,道:“冉冉,既然这张脸你不喜欢,我就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