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12 我说过,你可以走吗?
作品:《云台月明》 周芒发动车子,正准备导航去餐厅。手机接进来一个陌生号码。
她没接,间隔十几秒,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挂断,再响,最终周芒按下接听。
宠物医院的接诊医生告诉她,小金毛从早上开始就没有进食,体温低,评估的精神状态也不乐观。
周芒没有迟疑:“我马上就来。”
去的路上遇红灯,她给周藜发微信,推了晚饭,让她自己安排。
周藜连发一串语音控诉:【网红餐厅多难订你知道吗?周芒,你摊上大事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周芒快速回了一条:【泰勒214ce木吉他,够赔罪吗?】
她上个月和同学组了个乐队,担任主吉他手。乐队的名字很可爱,今日上上签。
周藜音调蹦高三度,又忽然停住,得寸进尺的:【那你说——公主殿下,请原谅我。】
周芒挑眉轻笑,平视前方。
等下一个路口,才拿起手机,发送语音。
赶到诊疗大厅,前台护士引着她去看金毛,“家长能多陪伴的话,有利于它尽早康复哦。”
周芒轻声:“宝宝。”
趴在笼子里的小狗,懵懵的转动脑袋。下一秒,眼珠溜圆,支起四肢冲着周芒不停摇尾巴:“汪汪、汪汪。”
周芒弯腰,轻轻碰触它没受伤的爪子,“要听医生的话,才能快点好起来。”又倒了点狗粮在掌心,试着喂给它。
小金毛鼻头翕动,凑近,又扭头趴下。
周芒拿起一粒狗粮放到它嘴边,耐心哄:“好狗,goodboy,乖。”
她一直抬手等着。
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转过来,粉色小舌头一卷,又把下巴贴在她手心,可爱歪头。
周芒的心霎时融化,一粒接一粒地喂它。
吃完狗粮,护士要带它去打针。
周芒在用品区挑了只姜饼小熊和零食,摸着金毛软乎乎的脑袋,和它约定“明天见”。
又跟接诊医生道别。
“周小姐,”医生打开病历页,提醒她,“三个月大的幼犬还没有植入芯片,就算医院平台发布信息,也很难找到主人。”
周芒沉默点头,没有主人又找不到领养人的话,小狗只能暂时寄养在宠物中心,缺少陪伴,又会生病。
她皱了下眉,声线略紧:“我知道了。”
*
风入晚秋,天黑沉得早。
间距数米的路灯渐次亮起,澄光柔和映照。周芒逆着行人,边走边低头划动通讯录。
她高中念的国际学校,原先的同学一半定居北美,一半从事艺术,全球到处飞,留在宁城的朋友也是久未联系,除了——
蒋安宁。
周芒眼中浮起光亮,思忖两秒,发了条消息询问她。
蒋安宁正在试婚纱,一手勾背后的拉链,听见声音,从试衣间里探出头,支使亲哥:“给我手机。”
蒋春霖陪着这位祖宗,心底烦闷透了。他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瞥一眼,让助手拿过去,语气也带出不耐烦:“谁的消息啊?”
没人理。
过三秒钟,蒋安宁说:“周芒捡了条狗,问我想不想养?”
蒋春霖忽地掀开眼皮,顺口问:“她不自己养?”
“你不知道——”
周家的小女儿身体不好,肝肾受损,常年住院养病,在圈子里也不是秘密。每回学校活动,周芒的家长永远在缺席。
蒋安宁不客气地翻个白眼,敷衍着:“反正她养不了的!哎……你别烦了,我还要问其他人。”
蒋春霖咂摸了一会,扭头就走。
蒋安宁问:“你干嘛?”
他走得飞快,似急火烧屁股,嘿嘿了两声,“去打电话。”
蒋安宁无语。
镶钻手绘美甲在手机上来回戳着。
对方正在长头发:【我要去蜜月旅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国。】
对方正在长头发:【狗狗的消息先转朋友圈啦「吐舌头」】
周芒的谢字还没打完,蒋安宁又发来一条:【我哥的朋友说愿意养,等等……】
周芒手指迟疑地悬垂,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回道:【没关系,要是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
她这样说,是预备对方的条件不过分,就答应下来。
她没有再问。
等了好一会儿,蒋安宁才回了条语音:【对方想要和你见一面再谈,如果不合适的话,我就帮你拒绝了。】
语气有些拿不准。
周芒抿住唇,一时哑然。沉默之间,又想起忽闪忽闪的狗狗眼。小狗从不疑心人类的爱,这个时刻,它仿佛已等待很久了。
蓦然心软,她问:【什么时候,约在哪?】
这回,蒋安宁发过来一个地址。周芒在地图上查到,是家会员制餐厅,一天只接待一桌。
中式合院山重山、水叠水,花木自然深幽,层枝叠叶,满目浸寒绿。林间风拂动裙角,有些冷,周芒双手环臂,吸了一口凉气。
今天见长辈,她穿得朴素。白色针织短袖配一条牛仔长裙,脖颈间是串莹润的珍珠choker,十分青春学院风,但抵不了夜间的降温。
她快步下石阶,跟随服务生穿过月亮门。
庭院前,桂花正成片成片地开,馥郁丰盈。周芒一双清泠乌瞳望去,老树枝头挂着两只竹丝灯笼,昏淡的黄,左右各书“欢喜”、“如愿”。
她走到丹桂树下,心底倏然一动。拿起手机,给蒋安宁发消息:【你哥哥的那位朋友,我认识吗?】
手机迟迟没有提示。
周芒熄灭屏幕,服务生引着她一路走,绕过柱樑长廊,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的时候,服务生已推开一扇仿古木门,“客人,这边请。”
周芒冻僵的手指扶在门框沿,顿了顿,终是往内走。
室内并不是想象中的晦暗,布局古雅,明式家具朱木雕花。厅之四角,点缀竹、柏和鲜花,灯影错落,添了一番疏影横斜的意趣。
周芒踩在纹样繁复的地毯上,缓缓走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周小姐。”
山水画屏后却传出一道声音,幽沉如冷雾,绕在耳边。
周芒心跳静止了一秒,呼吸微滞,然后嗅闻到熟悉的气味,抬眼望去——
像是要应证她的猜测。
人影在转动。
骨架清薄修挺,撑起一件灰色衬衫,这色调介于黑白之间,衬得人气质清绝。最顶上两粒扣没系,像是刚从会议上抽身,带了点倦怠。
光在他身上流泻,肌与骨都似覆上了一层淡薄的霜色。他侧了侧身,目光径直朝向她,并无半分的折中。
是檀序。
视线相对,周芒长睫一跳,如见光影曝晒的雪原,双目几乎被灼烧。
不可直视。
她缓了数秒,垂下眼。
檀序踱步过来,到她面前,只是微微而笑。这一笑,周芒似听见雪融之时脉脉流过的水声,一齐钻入感官的,还有他身上的冷香。雾濛濛的,含了若有似无的雪气。
周芒面上也浮出一丝笑,沉默一霎,才轻声说:“我想,我应该走错了。”
话音未落,身体已先于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她直觉,檀序并不喜欢狗。
那天分明是一起捡到金毛,他却坐在车内,从头到尾没有走下来。抱着狗的一路,抬眼可见他眉心微拢,一呼一吸凝滞的氛围,浓重的夜色都遮不住脸上的不耐。
即使他后来陪诊,垫付了医药费。
周芒没有更多的蛛丝马迹去否定这种猜想,但她就是清楚。
檀序看着她,不置可否。
周芒稳稳心神,抿了一下唇才说:“我不知道领养人是你,如果是看蒋安宁或是她哥哥的面子,就不必了。我可以再找找……总之,今天的一切都是误会。”
檀序唤了她的名字,出声道:“不是误会。”
周芒怔住。
下一秒,就听见他又笑了,声色淡而和悦:“别人没有这个脸面。”
周芒轻声:“别人?”
她能感受到,檀序的目光落在身上,意味幽深地看着,“为什么不相信,令我改变主意的那个人,是你呢。”
周芒迟钝地反应一下,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继而生出一股心慌感。
“是吗?”她攥住指尖,一下比一下用力,掌心刺痛,用一种冷静的口吻说道,“但我,不喜欢勉强人。”
檀序又走近一些,低语叹气:“抱歉,让你为难。”
周芒瞠圆杏眼,僵直站立,一动也不敢动。鼻息间的气味,朦胧、冷冽,如释放出的某种讯号,化作心跳的脉冲,警告她,已停在危险边界。
秋夜浓酽。
譬如此刻,窗外的世界被玻璃滤过,桂花味的风从庭前穿过,竹枝轻轻摇曳,绿意婆娑。遥远处的灰雀啁啾,正在遮盖心脏一鼓一鼓的轰鸣声。
暗蓝天幕漏下荧荧一片光,涌进长窗,清凌如水,明月雪时。
周芒浸在月晕中,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向他告别:“檀先生,我要回去了。”
有这瞬间,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
檀序掀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漆深眼瞳被光淡淡的照着,眉眼含一点笑意,细望之下分明有寒气扑面而来。
他语气轻然:“我说过,你可以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