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这日阴云密布，叶初羽立于高台之上扬眉眺望，坚毅的清眸往四周静静一扫，她青衣素简，衣袂飘舞，满头乌发也让北风撩起，像一面自由招展的旌旗。


    此时天苍地茫，沉寂的寒冬正在一步步地逼近，可她微微一笑，似乎已望见来年春日，必是花开和煦，锦绣遍野。


    家园，这里是她的家园。


    他们共同建造的家园。


    她绝不会让这座家园再次灰飞烟灭，无息消逝。


    她还有更大的期望——


    "天宇浩然，人心莫测，只因天生七情六欲。仙魔两道之别，起初并非族类差异，而是人心之别，修炼者因私欲堕落，便有了最初的魔。然，后来那些出生并成长在魔族的人，生来既魔，别无选择，从小就被教导要与仙族对峙; 仙族亦然，滔滔经论，无一不是写着与魔族势不两立，凡事追究血统灵根，如此对立，以致于长久以来两族之争从未断绝。"


    叶初羽目光如炬，立在高台犹如巍然的上古战神。


    "这一回，我们不仅仅要取胜，守护好我们的家园! 也为彻底终止仙魔之争，从此，仙魔归一，天下共存!"


    她道出心声，一瞬间，天上风起云涌，底下数万名严正以待的将士振臂高呼，一阵阵的呐喊回响在山谷间，甚至撼动了厚重的浮云，逼得灰蒙蒙的天空透出金色之光。


    一线光芒落在叶初羽的脸上，蓦然，她的容貌更加清晰明艳，那双别致的凤目傲翘着，唇角飞扬，周身充溢必胜的气质。


    她静静屹立，将士们却已看得热血沸腾，似有千军万马踏在心头，只欲驰骋战场。


    这里的所有人，原本皆是游离在仙魔两道之外的修炼者，所谓的妖魔鬼怪，还有不纯正的仙族或魔族，他们之中，有些限于困境或危难，有些浪迹天涯，莫不是孤独无依，莫不是有着一个梦想——


    愿天下，有一方与众不同，包罗万象之处，能够接纳他们，从此安生立命，修炼精进。


    如今他们有了这个家园。


    高台下方，叶免悄悄拉住小金花的手，朝她温柔微笑，小金花眉眼盈盈一弯，与他十指相扣。


    "好，好，好，我从未如此开怀过! 即便死了，也不怕!" 徐来福抹着眼泪，很久以来，每逢世间疫情，生灵受难之际，他便会四处云游为人医治，抗衡无情之道。此番，他实现了这个梦想。


    箫舟、李蛮、秦飞云、冰摩、莫名其妙孪生兄弟，以及其他的许多人，在此的所有人，皆然找到了归处，"天地虽大，却无容我之处"，这般的叹息早已成为所有人的往事。


    这一刻，他们势必守护家园。


    这一刻，他们要为更大的梦想而战。


    这一刻，叶初羽也终于定下，这里的仙境该取个什么名字，然而她没有说。


    还不是时候。


    她犹自走回紫金峰，站在山巅倚风而立。


    眼前海云沆漭，日月触手可及，可是那个人离得那么远……


    "师妹。"


    洛无羁刚才就在身后跟随，他犹豫了一会儿，走到叶初羽的身边。


    这些日子以来，洛无羁虽能行走自如，但是要上战场挥剑杀敌却还无法随心所欲，他深怀愧疚。


    "洛师兄，你来了，" 叶初羽主动拉住他的手，"你看，这儿的风景，是不是有点像合虚境？"


    "嗯，有些像，因为天地博大，恩泽四方。"


    "所以真该包容共处，好好生活，我曾经在魔界时，遇见一位孩子，他说，希望有一天也能见到蓝天白云。"


    洛无羁点点头:"不久之后，他就能看见。"


    俩人静默良久。


    洛无羁用心语传递:"师妹，我有些话……"


    叶初羽捏了捏他的手:"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就安心守在这里，保护好那些无法作战的人。"


    若时平常，被叶初羽这般地牵着手，洛无羁必定热汗淋漓，手心湿濡。


    可现在，洛无羁的元神寄存在这具草木制作的身躯里，外表虽与从前无异，但是没有体温，没有心跳，无法肌肤感触，也不能展露喜怒哀乐。


    不，初羽，你并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洛无羁纵然神魂波动，可是那双眼睛述不出他澎湃激荡的心绪。


    他的面容是叶初羽曾经雕刻的，一笔一画十分细致地雕琢出来，"好了，师兄你自己瞧瞧，满不满意？" 叶初羽递给他一面铜镜，那时的洛无羁就听她说道，"怎么样？很好看吧，几乎一模一样，还是我的那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洛师兄，嗯，即将能说会道，且滔滔不绝。" 然而，那时的洛无羁一直静默，甚至没有说声谢谢。


    "师妹，谢谢你。" 洛无羁凝视着她。


    他的双目是叶初羽在创作时，冥想天空的感觉雕刻而成，叶初羽曾经说，记忆中，他的眸光应该如碧空清澄，旷远且包容。


    于是，洛无羁就用这双好看的眼睛默默凝视，在心里朝她柔情地，微微一笑:"我现在这副木头脸，冷得很高级，堪比乘愿那副冰坨子脸了。"


    明明是逗趣，洛无羁的心间却下起了雨，滴答，滴答，很细很密，轻轻落在心头，溅不起一朵水花，可顷刻就将心给淹没了。


    这句话，也让叶初羽的心一沉。


    "洛小鹰，战后，我会寻得世间最厉害的雄鹰，再将你寄魂了，到时候，你可不可以，再带我遨游天际？"


    "好。" 洛无羁像兄弟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要那帮人不缠着他们的叶仙君，我就带你游遍四海。"


    话罢，洛无羁默然转身，肃肃如风，岩岩若松。


    他不想告别，他给她的从来就是承诺。


    叶初羽对着他的背影无语凝望，攥紧双手，洛无羁，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 我当然都知道……


    呼——，她暗自沉叹。


    纵然心底天风海雨，万千思绪，唯有化成一声悠长而无息的喟叹。


    可瞬即，叹息就被大风吹散。


    叶初羽强迫着自己收拾心情，半晌后，走去紫金洞府探望月仙尊。


    月无邪正在那里等候，"初羽，过来。" 她刚从入定中回神，见叶初羽来了，朝她温柔招手。


    "快坐到我身边。" 月无邪握住她的手，母亲般轻轻抚摸着，她语气轻柔，像是亲人间的随意聊天，"这场即将来临的仙魔之战，乃是命运注定，能否逆天改命，延续仙族，或许还能仙魔归一，天下共存，这一切就看你们了。" 她顿了顿，目光晶莹，"到时，还得请你去曾经的灵山，如今的废墟之处，替我祭三杯酒。"


    月无邪话语轻松，说的这件事却是重如泰山，天下的修炼者何其之多，可是除了叶初羽，没有任何人能受得住这般的压力。


    "弟子遵命，请仙尊放心。" 叶初羽的手指抖了抖，强忍泪水，也更紧地握住月无邪的手。


    月无邪舍不得松开手，她们的心跳连在一起，从一个人的指尖传递到另一个人那里，沉默良久，月无邪启口道:"在我离开之前，要送你一件东西。"


    月无邪松开手，化出一柄金光灼灼的灵剑。


    "这把剑，凝聚了我余下的所有灵力，也满含我的期望，你拿着这把剑，就如我与你一同作战。"


    叶初羽跪地接过金剑，这一刻，泪水彻底夺眶而出，"弟子谨记。"


    "初羽，我希望你，即便面对不可能，也能扫除一切命运的障碍，因为你要坚信，天道之外，有更高的道，这个道，由爱而生，因爱而存。"


    月无邪扶起她，笑着凝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眼前这位女子比自己还要坚韧通脱:"你早已不是弟子了，从今往后，叶初羽，你就是仙尊，灵山上古的仙脉终于有了继承，我十分欣慰，我，真的，无怨无悔了。"


    话语间，月无邪的身形慢慢地透明消散，化作星星点点，"初羽，你即已重生，也知道自己是如何重生的，那么，你与乘愿之间的恩怨，该放下的，就此放下吧。"


    叶初羽怀抱金剑，清泪滚落，郑重地为她磕头送行:"初羽明白，月仙尊……"


    纵有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请一路走好。"


    从此魂归混沌，愿她与上古仙魂同游于乾坤，自然逍遥。


    这场告别的不久后，扶桑山颤动起来。


    轰隆，轰隆——


    "终于来了。"


    一刹那，叶初羽的眸光灿如金辉，她站起身，静默片刻，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向外方。


    远空，天边的一角像漩涡般打开，扶桑山与其他仙境不同，合虚境拥有三圣石的神力，其他仙境也各有神器加持，唯独扶桑山的结界是这里的子民用灵力所维系，所以比较脆弱，特别是今日，残月之时。


    魔族知道这里是最易攻打之处，于是集中火力炮轰。


    叶初羽的数万大军正在结界边缘守候，这时一道金光射来，竟然一扫空中浓重的阴云，灼灼的日光瞬间泼辣四溅，风声呼啸，奏响一则激荡的胜利之乐的开篇。


    那道金光停在战线的最前方，剑挑苍穹，喝道:"今日，我辈势必终结仙魔之战，披荆斩棘，逆天改命!"


    叶初羽身着金甲，手举一柄比艳阳还耀目的金剑。


    她便是阳光，是能冲破不可逆的命运的希望。


    "仙魔归一，天下共存!"


    她每道一句，身后将士们齐齐振臂高呼，万众之声汹涌如潮。


    天空的另一头，魔族十万大军乌泱泱地逼近。


    狂风袭来，天空被他们迅速侵占，黑衣遮日。


    最前方的那位，一身玄甲，墨发飞扬，周身萦绕着玄铁般黑而强大的魔气，然而他的面容美得不可方物。


    "叶初羽，终于轮到我们了。"


    乘愿邪魅一笑，化出一副面具戴了起来。


    叶初羽望着那副青脸獠牙，丑陋不堪的面具，手中的金剑朝他一指。


    "乘愿，今日，就是你的…… 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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