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靠着椅背，低头在拢住的手心里点燃一支烟。


    “果然没法这么直接相认啊。”


    她的眼神并不聚焦，只空洞的在烟雾缭绕中迷蒙。


    不论用多么激烈的方式给白馨安展示她的手机和校园证件，在对方眼里，她都是崇德镇本地的一个厨师。


    也是。


    论坛里早八辈子强调过，即使同在一个群里，所有人的第一个怪谈世界也不互通。


    即使清楚地知道对方在这里获得的身份，碰上面，照样无法扭转认知。


    在双方眼里，对面都是该怪谈世界里土生土长的一份子。


    除非有一方的生命快结束了。


    “据经验讨论，这时候对方理智值将显著低于安全值，请尽量避免接近。”


    谁让她偏偏不信这个邪。


    宋星“啧”了一声，低头给温念回复消息。


    【宋星】：对，多打几份工有保障嘛。


    【宋星】：校车轮班制，我怕狗学校哪天给我辞了。


    【宋星】：应该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你别捡啊。


    半响后。


    【温念】：汤黏糊糊的，没下手捞。


    【江迟月】：注意安全。


    宋星掐灭烟，轻轻地踩下了离合。


    *


    温念站在崇德镇博物馆门口，神态略有些冰冷。


    高像素照片里的地图很旧，像张传过三四个年代的藏宝图一样泛黄，不过上面的内容还算清晰。


    几个建筑物被刻意圈了出来。


    地图背面有一句用铅笔写的句子，下笔很轻：


    每天最多只前往一个地方。不要多去。


    温念送完玛丽上校车后，思量片刻，决定先前往和红屋相距最远的博物馆。


    崇德镇太小了。


    但相邻房子的间距却拉得能再塞进去两栋房子。


    这种布局下，本地居民还能做到“团结友爱”。温念想。


    二十分钟的步行距离，说不上吃力。


    博物馆的规模很小，板上的《入馆须知》也并不长。


    只是告示板上被红色粗体放大的第一段字，极为不友善，排斥的意味相当明显。


    【本馆为崇德镇的居民而建，若您是本镇的外来者，本馆也为您开放，不过烦请慎重参观，避免引起不要的冲突。】


    温念冷笑一声，将拍好照片的手机收进外套兜里。


    崇德镇敢这么舍弃第三产业，她看这地方的GDP还是不紧张。


    *


    《入馆须知》


    欢迎来到崇德博物馆！


    ……


    一、为保证每个进入馆内参观的游客具有良好的浏览体验，请您在进入后二十分钟内离开本馆。


    二、博物馆没有工作人员，如您遇到自称是工作人员的人，请不要相信对方的话语。尽快结束对话并迅速离开博物馆。


    三、博物馆内部保温设施完好，若您在参观途中感受到任何温度上的不适，请不用担心，那只是您的错觉。


    四、博物馆内的出口即为入馆时的大门，若您看到除进门以外的门，请不要从那里出去。


    若时间紧急，可以从那里出去。


    五、请不要毁坏馆内藏品。无论您是崇德镇本地居民还是外来者，一经发现，将给予严惩。


    六、您可以参观完馆内后在门口的意见簿上留下您对这里的宝贵意见。


    祝您参观愉快。


    *


    崇德镇实在没什么文化底蕴。


    温念边往里走边想。


    展品竟大多是给婴幼儿服务的用具，从摇篮到各式逗小孩的玩具，琳琅满目。


    它们的质感看上去倒足够陈旧。


    博物馆空荡荡的，只有温念的脚步声在往里不断扩展。


    温念兴趣缺缺，直到她来到最后一件展品面前——


    那是一副被框起来的巨大照片，人群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处，全扬着笑脸看向镜头。


    他们两两成对，或男或女，总有一人的怀里抱着婴儿，甜蜜异常。


    玛丽穿着一件花裙子，笑容甜美地坐在第一排正中央。


    展品名叫作《新生之年》。


    温念睫毛微颤，惶悚之意从心脏处炸开。


    “镇上没有比她小的孩子。”她喃喃道。


    “一、二、三，”温念手指顺着最外排的婴儿开始数，“……三十七。”


    空气里缓慢地开始弥漫出一种阴冷感。


    温念浑然不觉。


    她沉湎于一种故作亲切的幻觉里，朦胧地感受到照片里漫出的喜悦之情。


    但它们更是一些令人生厌的钝重感。


    温念缓缓抬起手。


    她想毁掉它。


    叮咚叮咚叮咚——


    九分钟的计时提醒响了。


    温念打了个冷颤。


    她转过身，迎面撞上穿着蓝色工作制服的男人。


    “您好，我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男人笑容标准，双手交叠于身前，“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么？”


    “谢谢，不过我没什么事。我刚刚结束参观，正要出去。”温念说。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步调平稳地往出口方向走。


    男人并没有拦她。


    他站在原地，注视着温念的背影。


    她的右手正紧紧抓着手机。


    男人像如梦初醒一般自言自语道，“……她和我一样。”


    在出口处，温念不得已停了下来。


    她面前有两扇一模一样的门，并排并列。


    “去镇长的家里。”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什么？”温念转过身问。


    两人仍有一段的距离，但对方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前进对他像是一种酷刑一样。


    “镇长。”他继续道，“镇长的家里。”


    他像是从口腔里硬挤出的这些字，全身开始止不住的发颤。


    馆内温度骤降。


    天花板上，展品上，到处都开始冒出细密的冰霜。


    温念眼睁睁看着面前人被爬上的冰霜冻成一体。


    他维持住递东西的姿势摔倒在原地。


    “砰”的一声，他断掉的手臂顺着地板滑倒了温念面前。


    他的手心里捏着一个小本子。


    叮咚叮咚叮咚——


    温念的第二个计时器响了。


    还有五分钟。


    她身后还是两张敞开的门，没变化。


    温念深深呼出一口白色雾气，颤抖着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残肢。


    她的手指因为寒冷而僵硬，废了几十秒才把本子完整地剥离下来。


    体感上还有一分钟。


    温念沉下心，将手臂从其中一扇门抛了出去。


    手臂落在门外的石地上，却像羽毛一样落地，无声无息。


    两秒后，温念从另一扇门冲出了博物馆。


    *


    博物馆外的意见簿向来只是摆设，但最近被人新写下了一句话。


    【参观体验极差，建议馆长卸任。】


    *


    本子上的部分内容如下：


    【第一天】


    这是我的第一个SR级怪谈世界，谢天谢地，目前一切正常。赵姐说这个世界她做过外卖员，过得挺顺利的。具体的细节因为受到限制，她也说不出来，只是让我小心玛丽。


    ……


    不过玛丽很乖，就是一定要叫我姐姐，除此之外，没什么怪异的事发生。其实对我来说，称呼无所谓！我只要熬过七天就好了！


    加油！


    【第二天】


    去了博物馆，看到玛丽和他们的合影了。他们就是和玛丽一起上学的弟弟妹妹吧？玛丽说很喜欢他们，他们也很爱玛丽。


    ……


    突然觉得有一个妹妹也不错。


    【第三天】


    ……


    和玛丽玩了捉迷藏，因为第五条规则还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但她没定惩罚什么的，被她找到后，她也只是很开心地说，还想下次继续玩。


    ……


    妹妹每次画完画后都好辛苦，有点心疼。


    【第四天】


    早上送来的汤一天比一天难闻，但妹妹还是把它喝光了。我拿冰箱里的食材做了点别的东西，她吃得很开心。


    今天她没有画那么多画，看着精神好了不少。


    ……


    理智值为什么变得这么低了？


    【第五天】


    做了个恐怖的噩梦。


    但是我会游泳啊？


    ……


    镇长在家里办了一场聚会，镇上所有的孩子都去参加了。他们围着妹妹，我被排除在外了。


    我四处乱走，到了间被锁住的房门外。


    妹妹说她看到我的时候，我一直紧紧贴着门，她叫了我很久。


    【第六天】


    所有地图上标注的地方都去过了。


    我找不到车票，手机也彻底没电了。


    ……


    妹妹很黏我，她说自己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


    我说这不太好吧，她又问我为什么不太好。


    我没想出来，我是姐姐，妹妹的这点要求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


    【第七天】


    我是姐姐。


    我爱我的妹妹。


    我爱玛丽。


    （笔迹凌乱）


    省略号为看不清的段落。


    *


    红屋的外表和温念离开时一样温馨，毫无变化。


    温念将博物馆里男人给她的本子塞进了红屋信箱里。


    里面的内容虽说有很多模糊之处，并且和她经历的有些许出入，但总体上来说，对她的帮助价值很高。


    校车上还是同一个女人，只不过她这次体态慵懒，带领车上孩子喊话的语气也有气无力的。


    当玛丽的视线转到她那里时，对方便勾起嘴角，意思意思地笑笑。


    温念接过玛丽的书包，看着匀速驶去但速度相比昨天快了不少的校车背影，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玛丽回到红屋客厅后，在沙发上嘟着嘴。


    温念问她怎么了？


    玛丽扬起头，大声地说：“我决定今天不画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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