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阮已经把魏明远的电话拉黑了，所以当手机里出现一个陌生号码时，他并不知道那是魏明远。


    直到按下接听键，听见声音，他才有所察觉。


    “找又找不到你人，还以为你死了呢。”


    ……


    宋阮没说话。


    “你以为我想打电话给你？！只不过是通知你一声，昨天晚上你砸的那瓶酒，十四万，需要照价赔偿。”


    滴——


    电话被挂断。


    宋阮已经不想再和魏明远说一句话、一个字了，他没有力气，他要休息。


    可正当他准备放下手机时，屏幕又亮了起来。


    手机上方弹出一条到账消息，中间明晃晃的区域，显示着宋德华的来电。


    宋阮抱紧画板，垂下了眼。


    “喂，爸爸。”


    他轻轻的语调，有气无力，电话那头却无比喜悦：“欸，爸给你打了二千块钱看见没？老板见我干活踏实，这个月给我涨工资，多发了一千！”


    宋德华嘿嘿笑着，笑声同一代纯朴的农民工别无二致，可宋阮并不高兴，这多余的一千块，肯定是爸爸累死累活才换来的。


    但从宋德华的话中，分明听不出累：“最近过得怎样啊，在学校里要吃点好的，等你念完书参加工作，爸也跟着享福了。”


    “这个学校的吃的用的啊，肯定比外面贵，爸又不是傻子，爸想让你吃好喝好，不够再找爸要，爸又不花什么钱，爸这里啊，一顿饭才五块！”


    宋阮举着手机，心中分外酸涩，他想张嘴说话，可发现张不开，他的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长长的还款、一眼望不到头的数字，将他以后的生活描成了灰色，宋阮不会告诉爸爸，他要用这两千块去填补那十四万的缺口。


    他不说话，宋德华就有些失落：“怎么不说话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认识爸爸，你是不认识我不啰，爸难得抽空给你打个电话，是不是爸打扰了你学习，哎呦喂，又不是小学初中，咋大中午的还学习？肯定说不过去啦。”


    宋德华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一样，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可他还不到四十岁，怎就变得如此啰嗦了呢？


    “爸爸……”


    宋阮握紧手机，内心几度哽咽。


    他的苦衷，没有人听，没有人在乎，如今面对唯一的关心他的人，他也无法诉说。


    不知为何，宋阮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止不住地流下眼泪。


    听到电话里传来声声哭泣，宋德华哎呦一声，意外道：“你怎么哭了嘞，是不是心疼爸，爸不累，压力也不大，没老婆没父母，只养一个儿子轻松得很。”


    宋阮还在哭，哭声在这寂静的庭院里悠转不定。此时此刻，他真的好想对爸爸说：我不想上学了！他宁愿去工地搬砖，也不要待在这里，每天受尽折磨。


    他越哭，宋德华就越心疼：“给你钱你还不高兴哦？爸听见你哭也不高兴了，你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事？爸给你老师打个电话，让她帮帮你你看可以不？”


    “我没有，我没有……”宋阮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胡乱说着：“我就是想哭，突然就想哭，你一打电话我就想哭……”


    你的每一句，带着关心的亲切的问候的话，我听到都想哭，我在学校好累，爸爸肯定也累，却总是笑着说不累，鬼才信。


    “哎呦，你看你这孩子，肯定在学校里受了什么委屈，哪个欺负了你？爸去给你讨个公道！”


    “没有。”宋阮哽咽着开口，明明自己不想让爸爸担心的，他尝试平静下来收回眼泪，“没什么事，我看你那么卖力干活，心疼了……”


    果真是因为这个，宋德华舒了口气，笑笑言：“哎呦，干活肯定要卖力嘛，大家都这么卖力，你心疼爸是好事，但也要心疼心疼自己啊，知不知道？”


    “知道了。”


    “爸就不说了，爸在这里随时待命，警惕得很，爸想着你干活就来劲，你也得想着爸学习来劲啊！”


    “嗯，我知道。”


    “也不是让你拼命学，尽力就行，别把自己累倒了，记住买点好吃的！买了拍给爸爸看，让爸也馋馋。”


    “嗯。”


    “别省着不花，上个暑假回来你都瘦了，你本来就瘦，再瘦下去怎么得了？你是不是在减肥？减肥也不是这样减的嘞，自己的健康最重要。”


    宋阮鼻头一酸，强撑着开口：“爸爸，你好啰嗦，我先挂了。”


    再不挂，他又要掉眼泪了。


    ——————————————————


    去药店的路上，宋阮想着与其省吃俭用一笔笔存款，倒不如让身上的伤口尽快恢复，这样或许更抗揍。


    站在药店门口，他被这想法引得发笑，不知是心酸还是无奈。


    进门右手边，一位阿姨靠在椅子上，宋阮朝四周张望一会儿，发现柜台上摆着早上白衣姐姐拿的药膏。


    阿姨懒洋洋起身，宋阮见她气色发红，眼睛半眯着毫无精神，神似刚要入睡结果被打搅了的面容，便不好麻烦别人什么，只伸手指了指架上的药膏。


    “阿姨，帮我拿一下这个，谢谢。”


    阿姨将宋阮扫视一遍，边打哈欠边将药膏扔在桌上。


    “一百二十八。”


    听到价格，宋阮直发懵，这药膏在白衣姐姐手上卖六十八，怎么到店里，价钱就翻了近乎一倍？


    看到阿姨从身下摸出袋子，他赶紧厚着脸皮道：“阿……阿姨，我不要了，你重新放回去吧，谢谢你。”


    阿姨顿住手，脸色一垮。


    宋阮尴尬笑笑，不知该说什么，要不磕一个？


    他当然不会磕，走出店门，他直奔医务室的方向。


    医务室二十四小时开放，白衣姐就坐在前台的窗口值岗。


    宋阮敲敲小窗，冲里面的人微笑。


    白衣姐瞟他一眼，视线重新落回电脑屏幕。


    “什么事？”


    “姐姐，你今天早上拿的药膏，还有买的吗？”


    “药店就在前面，你去药店买。”白衣姐语气冰冷。


    “我刚去了，里面的阿姨说要一百二十八。”


    “一百二十八有什么问题？”


    “姐姐不是说只要六十八吗？”


    白衣姐暂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宋阮则一脸懵懂地与之对视。


    “我说六十八，是因为那里面只有一半。”


    宋阮张着嘴巴，不知所措地啊一声：“这样啊……”


    “你以为是我故意说低了价钱？”


    意识到自己在自以为是，宋阮羞愧地低下头，白衣姐却笑了，尽管是淡淡的、难以捕捉的一瞬，可她无法理解，既然决定买药，128和68又相差多少，犯得着跑过来问一嘴？


    她从抽屉下拿出一只药膏，递到宋阮跟前。


    “给你。”


    宋阮接过，慌张地摸索出手机，白衣姐察觉到他的意图，赶在之前说：“送你了。”


    宋阮眼神一亮：“真的吗？”


    “对。”


    “我还是付钱吧。”这样好像不好哦。


    “不用。”


    “六十八，我没有现金，可以……”


    “你走不走，妨碍到我工作了。”


    宋阮紧急闭嘴。


    或许是因为紧张，直到他走出百来米远，才发现手里攥着的是一支全新未开封的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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