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茵睆将远行

作品:《我的店主不是人?!

    夏以赪下午回到画室,刚开了门,还没有歇下一口气,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夏小伙子。”


    前者闻声转过头,关爷爷如期而至,手里还提了一个老旧的皮质手提箱。


    “关爷爷,下午好啊。”夏以赪有些疲累地咧开嘴角打招呼。


    老人同样问好。


    两人进了画室,夏以赪没有开灯,任凭余晖行橱窗里爬进来,缱绻地照着画室那面画有丁达尔效应树林的墙上。风沙沙地垂着,风铃时不时地被吹得叮叮当当一串响。


    关爷爷把皮箱子轻轻放在玻璃桌上,嘿嘿笑道:“小伙子,我把我老伴的照片带来了。”


    他拨开皮箱上的锁扣,像打开一件珍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展开他爱人的风霜。


    皮箱里不只有他老伴的照片。


    还有他们一起为祖国奋斗而获得的荣誉。


    夏以赪暂时的疲惫一扫而光,那些金灿灿的勋章挂在皮箱上层的防尘布上。夏以赪有些震惊地说:“这么多项荣誉。”


    关爷爷倒是满不在乎的:“不重要不重要,赶紧的,来看看我老伴的照片。”


    老人兴致盎然,夏以赪也没好多问那些无关紧要的来源,只好专心致志地听关爷爷津津乐道那些照片后的故事:“我老伴姓黎,叫黎茵睆。”


    “黎茵睆……”夏以赪口中低声呢喃道。


    “嗯!是不是很好听?”关爷爷啧啧道:“帘炉茵帟,文椸睆榻。是刘禹锡的《汴州郑门新亭记》。”


    夏以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关爷爷在箱子中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开的第一页便是一张百人大合照,照片表层已经泛了黄,微微受损的照片边缘是被岁月□□过的痕迹。


    他轻轻揭开相册上的覆盖保护膜,轻柔地捻起照片一角,指着上面两小块淡淡的痕迹说:“这个是我,这个是茵睆。这是咱们中学毕业时拍的毕业照,我在几百人当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挤到一块儿呢。”


    “您不是说黎奶奶是一头长发吗?”


    夏以赪大致看得出来照片上的女性都是清一色的齐肩短发,黎奶奶也不例外。


    “唉。”关爷爷叹了口气,“我也只见过我老伴流过一次长发,那时候我还在少先队。拍中学毕业照的时候她早就剪了短发。”


    他和茵睆是在队里初见的。


    少女长发拦腰,自然的浅色青丝被风恣意地撩拨着,留下的背影让关将行终身难忘。


    那之后,两人正式的见面就是在中学了,那时黎茵睆就已经剪了一头短发。


    “这里,齐耳后。”关爷爷比划了一下,“这是他之后一直保持的发型。”


    “那您之后有没有再问过黎奶奶为什么不留长发了吗?”


    “问过啊,不过她的理比我多,我绕不过她,也一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关将行莫可奈何地摇头。


    夏以赪很轻松地问他:“黎奶奶毕业后,是和您从事的一样的职业吗?”


    “刚毕业那阵子,我们服从学校调配,到了西北做了知情,跟着搞西部大开发。”


    说完,他又向后翻了两页,相册上方那张仍是黑白照,不过这张要比前面几张清晰的多。


    图上的短发姑娘一手叉着腰,一手擦着鬓角的汗,明明照片没有什么颜色,却给人带来了夏日农忙时的热烈场景,田地被晒得热烘烘的,汗水在阳光下大颗大颗的落下,流窜着光芒。


    “就是这张,当时是来了北京的记者,队里的人推推搡搡把她给供出来去参加采访了。这张照片很难得的,我找那些举着大相机的记者在太阳底下拌了一个小时的嘴,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去单独给我洗了一张。”


    老人皱起眉头,噘着嘴,有些顽皮地讲述着当年往事。


    夏以赪觉得这小老头还有些风趣。


    关爷爷接着说:“后面茵睆又去当了小学老师,在讲台上一教就是四十年,直到六十二岁退休。”


    黎茵睆老师在讲台上裹着厚棉衣绘声绘色地讲着,她低头专心地读着课本上的东西,在照片右下方还有一团虚影,这应该是偷拍的。


    夏以赪失笑一声道:“这不会是您偷拍的吧?”


    “哎哟,”关将行一拍大腿,“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老人指尖轻点在照片的阴影处:“这个小学的保安,可凶啦!当时在拍照的时候,那个保安一把从背后揪住我的衣领,直直地把我拎到安保室,然后叫来他们学校的领导来审问我。最后还是茵睆把我接回去的。”


    相册当中有很多纪念着他们彼此在一起的时光。


    比如最具有纪念意义的结婚照。


    他们结婚的时候已经有了彩照。


    “你看她呀,穿着婚纱的样子真美。这张照片是当时在礼堂进行婚礼时的。”


    老人脸上满是风霜吹过的沟壑,现在却是怀念般的笑容。


    夏以赪看着他,他的眼睛是亮闪闪的。


    关将行:“娶她黎茵睆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我以后到了地府都可以吹好久呢。”


    关爷爷调侃,一老一少在余光下放声笑了。


    “那黎奶奶也一定会这样以为的吧,嫁给您,也一定是她交到了好运。”夏以赪微微勾起嘴角。


    他嘿嘿一笑,老成的脸上难得有一丝羞红。


    那些定格下来的画面都是一个个生动的故事,是两位老人相濡以沫数十载的见证。


    照片在一片枫叶红林里戛然而止,五角枫叶挂在树上,躺在地上,深秋暮冬的景象中,两位白发老人站在路的尽头,握紧了彼此的手。


    “没有了。”夏以赪往后翻了几页,都是空白的。


    老人笑着摇摇头:“没有了,去年她就走了。”


    是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就是在最后一张照片拍下后的那个冬日。


    “挺好的,我们在春天见到彼此,在最后一个冬日,我在人间和她告了别。”


    夏以赪看着他笑着笑着,眼里就泛起了泪光。夏以赪没有再问下去了。


    关老爷子猛吸一下鼻子,哑声道:“是白细胞癌化。”


    癌化之后就要接受化疗,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他爱人的长发,永远都长不出来了。


    “挺遗憾的。”


    她倒下去的前两天,他们还规划了要去她北方的家乡玩雪。


    茵睆走得早了,那时候北方的雪刚下起来。


    “真好,她陪了我人生中最好的五十年,她比我先走。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我先走后留她一个人的生活了。”


    我们从流水知音成为风花雪月,从青丝交错到暮雪白头。


    直至……


    那年枫红落了满林,白发破碎了一地。


    夏以赪轻轻合上相册,双手郑重其事地递给关将行:“关爷爷,我能让您再看见黎奶奶长发的模样,就是当年您见到她的第一面。”


    关爷爷用指腹揩了揩眼泪,缓缓笑道:“小伙子呀,你可别骗我哟,我老了,经不起骗。”


    夏以赪哑然失笑。


    “爷爷,我不骗您。如果有时间,您明天上午就可以来取画了。”


    他咯咯笑着,说好。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直到星帘子披在不远处房顶上时,关将行才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夏以赪:“那好,关爷爷,那就明天再见。”


    “好,明天见!”


    老人佝偻着背,提着那被红叶白雪四季轮转吹洗过的皮箱,推开门。


    这次不是从落日中走远了,而是在路灯长长的影子下,走向归途。


    -


    夏以赪抱着画板下楼时,在楼梯上就看见了玻璃窗上趴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三只猫儿好奇地对着玻璃门叫,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到了,脑袋还一齐一上一下。


    有人在故意逗猫。


    他放轻脚步,把画板靠放在梯子上,走进一瞧……


    是唐习雨。


    杉木巷是条小巷子,但这边从这边穿过去可以直达靠近江边的主路,那边是城市新区住宅区,家里有学生的大部分都把房子买在了那里。平时也有人走,画室在这个时间大多数都是亮着灯的,不过少数人会停下来驻足逗猫。


    夏以赪敲了敲玻璃门,“唰拉”一下拉开玻璃门。门受惯这样的拉扯,吱呀呀地被迅速拉开,趴在门上逗猫的唐习雨突然一下被吓了一跳。


    本来就是蹲着的,重心又不稳,一瞬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摆。脑子当即就空缺了一拍,心想着,完蛋了,这下肯定要摔一个重重的屁股蹲。


    就这么一下,夏以赪啧了一声,随后伸出手迅速抓住他。


    唐习雨向后倒的时候手下意识地伸出来,夏以赪一把逮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回带。


    “谢谢。”唐习雨闷声闷气的说。


    夏以赪扶起他,拍拍自己的手心,不轻不重地回答:“不谢。”


    唐习雨红折耳根子垂下头,手指紧紧贴着腿放着,指甲又在不自觉地抠挖着裤缝。


    今天是周末休息,不上课就不用穿校服。唐习雨夜间出来有些怕冷,于是上衣穿了一件灰色的棒球衫,裤子有些短,但是这个季节可以拿来当七分裤穿。


    “你可以进来摸他们。”


    夏以赪看出来他的窘迫,他没有拆穿他。


    “嗯?啊?”他有些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有迈出。


    夏以赪:“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


    他比唐习雨高大半个脑袋,此刻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唐习雨的神色。


    见唐习雨呆呆的模样,觉得好笑,胸腔闷闷地发出来一声笑,只见他伸出手,在唐习雨的眼前打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响指。


    “我说,你可以进来摸猫。”


    “真的吗?”随即唐习雨带着期许的眼神说,“需要给钱吗?”


    夏以赪失笑一声说:“不需要,我只是开画室的,没打算压榨猫咪来赚取外快。”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进画室,进了画室他也没敢蹲下去撸猫,垂着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夏以赪有一瞬间的失神。那天办公室老师说的那些,和他眼前的唐习雨不一样。


    恍然回神后,夏以赪走在他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不要驼背。”


    被拍打的一瞬间唐习雨神经立刻紧绷,缓过那阵劲以后他小声的嘶嘶吐气。


    “你……我打疼你了吗?”


    唐习雨摇摇头又立刻点点头。即使他知道夏以赪根本没怎么用劲,昨天被撞到的地方也好得没有那么快。


    夏以赪:“你怎么了?”


    “没事,昨天不小心撞到了。”


    他护着背翼翼小心地站直,缓缓地抬起头。


    夏以赪清楚自己的手劲,不过通常来说,撞到自己很少能把背撞到的。看着他痛苦不堪的表情,夏以赪说:“你被打了。”


    “没事。”


    夏以赪深吸一口气,问他:“怎么还没有告诉老师家长?”


    他一时语塞。


    “上次你加我好友,我发给你视频时就只剩个红色感叹好了。刚加上我就删掉,你这有点不负责啊。”


    “不、不是。”唐习雨垂头说道,“是因为我家里人把我手机没收了。”


    “那你为什么不给你家人说清楚,这件事情你还能自己解决不成?”夏以赪的语气带了点责备。


    他半晌没有答话,夏以赪看着,情绪有点复杂。


    过了一会儿,唐习雨似乎有些委屈,说话尾音都带了点颤颤巍巍的哭腔:“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怎么还要哭了呢?


    他睨了眼他,看着垂头耷脑,顺着毛茸茸的头发看下去,翘起来的鼻尖带了点红红的,一副可怜的模样。


    这件事要怎么处理的决定权在他手上,没有办法,夏以赪也不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也没有帮得到他的地方。


    所以根本不应该凶他。


    夏以赪绕到他的跟前,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从下方看着唐习雨的眼睛,他看唐习雨的眼尾真的有些红了,于是柔声道:“好了,对不起,不应该凶你的。微信的话,下次再加回来就好了。”


    他弯腰和他平视才发现,他的唇珠很圆润,唇形不薄不厚,是个……


    很好接吻的唇形。


    唐习雨略微一抬眼就对上了夏以赪那双狭长的眼睛,眼位微微向下,随时都给人一副柔和的姿态。


    唐习雨收回了心里那股委屈,心跳不由加快,一种另外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就是这样哄小朋友的吗?


    唐习雨有些紧张,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一个小动作尽收夏以赪眼底,饱满的唇珠被润得亮晶晶的,他的眸光一暗,垂眼站直。


    “你等一会儿,我上去给你拿药,嗯?”


    唐习雨乖巧地点点头,猛吸了一下鼻子。


    接着听见夏以赪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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