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阿婆

作品:《我的店主不是人?!

    早上八点半,夏以赪到了云梢画室。


    他转了转脖子,做晚上睡得不怎么好,自己去冲杯冰咖啡醒醒神。


    早上的太阳不大,晒起来很舒服。夏以赪把猫猫从二楼的笼子里放出来,撵到一楼来晒太阳。


    煎饼在太阳下懒洋洋地伸懒腰,爪心伸出,爪子绽开成一朵花。


    太阳一点点偏离,逐渐退出画室,他给三小只换了猫粮、水和猫砂,想起来自己也还没有过早,这时候也不想做早餐,于是打算去王阿婆的摊子去看看。


    王阿婆善良,年轻的时候收留了夏以赪,之后终身未嫁。


    几下给画室落下锁,他迅速地赶到小吃街,叫王阿婆先给他下了馄饨,自己又去另外一个小摊前买了两个钵仔糕。


    两根竹签穿在水晶糕点上,他给自己挑了一个荔枝味的,另外一个塞给了煮馄饨的阿婆。


    “阿婆,蜜桃味的好不好吃?”夏以赪略带笑意地问。


    阿婆乐呵着口齿含混不清道:“好吃,好吃。小赪啊,馄饨加不加辣子啊?”


    “加,谢谢阿婆。”


    不过一会儿,老阿婆佝偻着背笑盈盈地端上馄饨。阿婆很会做生意,用大碗盛着,分量一点都不少。


    馄饨汤底是早上现熬的大骨汤,骨汤奶白,舀上一点红油漂在上面,油亮亮的红色从碗中央晕染,渐渐地融在奶白色的汤里,这时候再撒上葱花和椒盐粉,给馄饨提上最后的味道,一切都恰到好处。


    王阿婆笑眼弯弯地说:“有点烫,慢点吃啊。”


    “好,阿婆你去忙吧。”


    “我哪里忙了,已经九点多了,这个点没有什么人的。”她笑眯眯地回答道。


    夏以赪被阿婆捡到时,看起来已经有十岁左右了。她那时候也三十好几,为了不被家里请的媒人安排结婚,当时她上下嘴皮子一碰,直接就说夏以赪是她生的,男的已经跑了。


    王阿婆叫王秋咨。“昨日看摇落,惊秋方怨咨。”出自唐朝诗人独孤及的《登后湖》。


    而夏以赪这个名字来源纯粹就是个巧合,当年说夏以赪是自己的私生子,家里人说她完全是胡闹,必须要把孩子丢出去。


    那三十几岁的人,怎么不犟呢?一气之下,她就离家出走,什么钱都没带,带了几本古籍就出门。


    家里那时候本来是书生门第,后来不知道怎的就落魄了。


    那本还不完全的《山居赋》,她就觉得那句“因丹霞以赪楣,附碧云以翠椽”有意境,刚好那时候是夏天,于是就给他取了个夏以赪。


    夏以赪那时候看起来都有十来岁了,也还没有读过书上过学,不会哭不会闹,话也不会说。


    她刚捡到夏以赪那会儿差点就以为自己捡到了小傻子,那小傻子还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每次在她煮馄饨的时候,小傻子就蹲在火旁看着,等到馄饨被端上桌上时,他直勾勾地盯着碗,又看看她,直到她点点头他就会迅速拿起勺子开动。


    那小孩子也不怕烫,一口一个,天口地口的往嘴里塞。


    “想起那时候,刚送你去上学,回来就你就问我,阿婆,为什么我要叫你阿婆,为什么不能叫你阿妈。当时我就觉得好笑,我就说,阿婆听起来老气一些,阿妈年轻了。”


    夏以赪也不自觉笑着说:“我当时蛮不服气的,就对您说:不,你很年轻,就和我一样。”


    阿婆冁然一笑说:“诶呦,当时真是要笑死我。”


    “阿婆,下下个周天气好点,咱们去秋游,好不好?”


    “不不不,”阿婆摇摇头,“秋游哪有我买馄饨有意思啊。”


    夏以赪耐心地给外婆做心理疏通:“阿婆,秋游可以去涧山,那上面很凉快的。”


    “不去不去。”


    “可以去散散步,看看风景什么的。”


    “那风景有什么好看的?”她撅撅嘴。


    夏以赪:“山上开有彼岸花,阿婆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花了嘛?”


    王阿婆一时语塞。


    这招果然有用,王秋咨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花,爱花也养得好花。彼岸花是石蒜科里观赏性较好的一种,不过比较难养,也一直没有出花来。


    她都打算好老了就去种一院子花了,做梦都想的是门前屋后种满彼岸花。


    当真年老时,她却煮起了馄饨。


    “阿婆就一起去吧,这种花这些年见得少了。”


    夏以赪放下筷子,从手腕上取下皮筋扎起头发。


    阿婆呵呵笑道:“行行行,去吧。”


    两人相视一笑。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老板,煮碗馄饨。”


    夏以赪说:“阿婆,你先去忙。”


    “好好好,来了来了。”


    阿婆掀开锅盖,往锅里舀了瓢水。


    夏以赪碗里还剩几个馄饨,他不紧不慢地吃着。


    那男人越过夏以赪到另外一桌去坐着,阿婆问:“小伙子要不要辣椒啊。”


    “要。”


    王阿婆转身看到男人坐得远,她赶忙说:“诶,小伙子,那里不能坐,那不是我的摊位。来来来,你要坐在这。”


    她指了指夏以赪那桌。


    男人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做到了夏以赪正对面,和他一桌。


    十月份的天气,南方的温度还没有完全降下去,街上大片的人都还穿着短袖。


    这男人很奇怪,他裹着一身严实的黑色,只留了两个深不见底的眼眶。


    夏以赪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大概几十秒后,他察觉到夏以赪的目光了。


    目光交汇,男人马上垂下头,把连帽衫的帽子拉得更低了一些。


    眼神相触的瞬间,他很是惊异,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常态,继续用勺子舀着碗中的馄饨。


    “阿婆,我先走了,没事多来画室坐坐。”夏以赪和王秋咨道别。


    “好,好。小赪慢些走啊。”


    夏以赪笑着嗯了一声,眼神瞟了一眼埋头吃东西的黑衣男人。男人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几乎是非常刻意地用手压低自己头顶的帽子。


    下午夏以赪和猫懒懒地摊在沙发上,他这两天很闲。


    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猫被他翻身而起惊动,倏地跑到一边,警觉地看着他,一脸不满地喵喵叫着。


    对呀,他可以去找份零工消磨一下。


    找到之前培训班老板的联系方式,大致和老板商量了一下,老板却说:“没开了,培训班开垮了。”


    夏以赪以前带过学生,不过熟人的画室开垮了,今年也不能再到那里去消磨时间了。


    唉,还是要自己出去找。


    “你是从哪里毕业的?”


    培训班的老师是个女老师,姓李,她的自然卷发很蓬松,说话激动时头发一动一动地跟着动作。


    李老师拿着他的简历一脸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意大利罗马美术学院,本科毕业。”


    老师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去,你有这个简历,完全可以去小初高学校里当老师啊,那样你还好拿工资。”


    “老师,我时间不够,学校的课安排地太死板了,时间规划不过来。像培训班之类的,每个周就只有一两节课,特别适合我。”


    这面试老师难以理解夏以赪这种随性惯了的,现在这边缺老师,夏以赪这种虽然是临时“暑假工”,不过这种资历的培训班老师捞到一个就是宝。


    “行,这个周六就来。每个周有三节课,分别是周六上午下午,周天上午,加个好友,我把课程时间发给你。”


    “好。”夏以赪应下。


    安顿好后期的工作后,时间也差不多了,画室的猫还需要照料一下,画室没有空调,毛孩子们估计热坏了。


    走到巷口,夏以赪远远地看见画室门口有一位老者坐在台阶上。太阳粗暴地炙烤着,门口打下的阴影正好用来乘凉。


    “您要不来里面坐坐吧,里面凉快一些。”夏以赪弯下腰对老人说。


    老人摆摆手说:“我就在这儿坐坐。”


    夏以赪看了一眼老人,走到老人背后开了画室的门,画室的猫懒洋洋地摊在猫爬架上,见到主人回来就抬起脑袋瞄一下,继续摊着。


    他走上二楼,去冰箱冷冻层里拿了几根冷冻了的猫条,下楼的时候,一撕开塑料袋,猫咪都闻声而来。


    “别的不积极,听到塑料袋撕开就一窝蜂地围上来。”夏以赪笑道,“诶,不急不急。”


    老人还坐在门口,从背后抽出来一个蒲扇,呼呼地扇着风。


    夏以赪喂完猫条,去吧台那边鼓捣了半天,不一会儿端着两杯水出来。


    “爷爷,天气挺热的,不知道您是愿意喝冷饮还是茶,索性都给您冲了。”


    老人接过其中一杯泛着热气的:“茶,喝茶就行。人上了年纪啊,年轻人喝的冰的、刺激的都喝不了咯。”


    夏以赪笑笑,挨着老人坐下,喝下另外一杯调制冷饮。


    “诶,”老人转过头朝画室里努了努嘴,“小伙子,那些画都是你画的啊?”


    夏以赪说:“是,不过都是好几年前画的了。”


    “画的挺好啊。”


    老人点点头以表示肯定。


    “你这是培训班吗?我找个时间送我孙女来学学。”


    夏以赪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算哦,我这里不是培训班,我可开不起。想学可以去香山南路,那个培训班是我一个熟人开的,我在那里面教。”


    老人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笑着说自己的孙女对这个很感兴趣,就送来试试课。


    他端起水杯吹了吹,然后小口喝下,咂咂嘴说:“小伙子,你这是好茶啊。”


    夏以赪不以为是,自己对茶艺这方面没有解析:“是嘛?您觉着好喝就行。”


    “小伙子,”老人把杯子放在地上,扇着蒲扇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好啊,您说,我尽可能帮您。”


    老人放下蒲扇,从斜挎包里找出来个皮质钱包,可能是年代久远,皮质包的外皮已经起了褶子,分成一块块的,随时都会脱落。他从其中一个夹层里找出一张泛黄模糊的照片,指着说:“这是我老伴。”


    夏以赪偏过头去看:“这是您老伴?”


    照片年代久远,上面又没有覆膜,因为受到长期磨损,照片上的颜色已经褪去大半,只剩一点点颜色模模糊糊的,基本上看不清人脸。


    “嗯,这就是我老伴,她年轻的时候那可漂亮了。我还记得,当时在队里,可讨人喜了呢,特别是一头柔亮的长发,风一吹,吹得人思绪飘得老高。”


    “嘿嘿,只不过我当年运气好,笨鸟先飞,老老实实地把人追到了。”老人笑道,脸上不自觉地就红润上了。


    夏以赪:“那我猜您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帅。”


    老人笑着摆摆手,说;“我年轻的时候挺浑的,那时候家里人穷,我又不听话,学也不上,天天逃课。直到后来遇见我老伴了,我才收心。”


    “那您和您老伴是这边人吗?”


    “我和我老伴都不是江州的。我老伴是北方人,我是西南那边的。我们家在没解放之前是佃户,为别人当牛做马耕了一辈子的田,是累死的。母亲嘛,想着,不论家里多么贫寒,也要出一个读过书的。”


    其实家里还有个弟弟,但小的身体不好,一直体弱多病,于是家里就送了大的上学。


    “这时候我想起来那才觉得一个惭愧啊,要是我当年书读得多一点,母亲可能就不会给人欠债被打死了。”


    老人又小口呡着茶,夏以赪拍拍老人的肩,摊手向着画室里:“爷爷,您请这边坐。”


    “不啰不啰。”老人摇头,“我孙女还等着我回去给她做粉蒸肉呢。”


    老人脸上的沟壑里藏满了幸福。


    夏以赪也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这样吧小伙子,我姓关,后天下午,明天我约了人去钓鱼,没时间。后天下午,还是这个点,我来找你画画儿。”


    “行,关爷爷。我叫夏以赪,后天还是这个时间,我等着您。”


    老人乐呵呵地诶了一声,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融进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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