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孤岛01

作品:《野生(短篇合集)

    酒吧音乐震天响,五颜六色的灯光胡乱地扫过人群,整个画面像一幅潦草的街头涂鸦。我站在台下,朝舞台上的主角手里硬塞了一沓钱,用最大的嗓门喊:“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抓住红红绿绿的钞票,涂成蔻丹色的指甲在我眼前晃动,好像一朵鲜艳欲滴的杀人花花瓣。似乎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她站在舞台边沿,忽然弯腰靠近我,别在耳后的碎发不住地往下掉。她凑在我耳边笑:“喂!你要什么?”


    两边耳朵隐约生疼,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于是不自觉地拔高音量:“我要你跟我走!”


    这句话说得太响亮,台上台下的酒鬼们吹起热情的口哨。


    “我跟你走?”她把钱往裤袋里熟练一揣,然后动作灵活地跳下舞台。


    我不由得后退两步,却被她钩住肩膀,如兰的气息向我靠近,“你喜欢我?”


    她真漂亮,眼里醉了一轮月亮,身体也好软好凉,特别适合拥抱。


    我局促不安地挣脱她的怀抱,围观的客人看穿我的窘迫,胡闹似的把我推搡到她怀里。


    她扶住我,轻嗔:“小心点。”


    旁边的人哄然大笑:“舞娘今晚跟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只是傻愣愣地凝视近在咫尺的女人。微卷长发遮住她□□的肩背,那张美丽的脸庞忽明忽暗。她盯着我看,那道视线如同燃烧的烈焰,我的灵魂再度被灼痛感覆盖。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规矩?”她用细长的指尖勾画我的胳膊,漫不经心的神态仿佛在逗弄宠物,“这点钱怎么够?”


    朋友和我说,想要带走她当然可以,没有钱什么都不行。


    忍着心底的痒意,我攥住她纤瘦的手腕,狼狈地别开脸:“我知道,我只有那么多钱。”所有的钱,下个月的房租都在这里。


    她似惊讶,愣了许久,反向扣住我的手,突然抬头亲向我的嘴角:“不过没关系啦,新客优惠。”


    所有人都在拍掌叫好,甚至盖过了音乐声,我的脑袋“嗡”地一阵响,千万种声音噼里啪啦地炸。


    她的吻来得太快、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躲避,只是油然而生一个念头——拉住她,赶紧跑。


    我牵起她的手,拨开人群拼命往外走。我们踉踉跄跄,分不清东南西北中。身后是她放肆地笑,一声又一声,叩在心上。


    很多年之后,她告诉我,那晚她以为我要带她私奔,这一走就是亡命天涯。


    我们跌跌撞撞地推开酒吧的后门,一切声响都被门板隔绝。


    小巷里人烟稀少,路灯比星星还孤单。猝然与惨白的灯光打个照面,我眼睛刺痛,松开攥了一路的那只手,拼命地把掌心渗出的冷汗抹到裤子上。那颗因常年昼夜颠倒的作息而不太健康的心脏此刻怦怦乱跳,仿佛随时可能停止跳动,轻易地夺走我的性命。


    “跑什么?”她扶住一旁的电线杆,弓下软白的腰,笑声迷醉又暧昧,黑色蕾丝文胸下波浪涌动。


    跑什么,谁知道呢?


    我瞧着那方无瑕,反应过来她只穿了内衣和裤子陪我跑出酒吧。脸颊火辣辣地烧,我脱下衬衫披到她颤抖的肩膀上,裹住这身洁白。


    她似乎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后退两步,漂亮的笑容逐渐收起。她慵懒地靠在电线杆旁,被热裤包裹的双腿交搭,支撑着修长漂亮的腰身。


    “干吗?怕我冷啊。”她一边乜我,一边从下往上地系起扣子。


    不知道是她刻意放慢了动作,还是我羞耻的心理作祟,我们的对视比每年的第一场雪都要漫长。我没有说话,口渴得有些难受。


    “呼。”许久,她站直了,对我呵出一口气。


    扣子没有系全,领口处露出大片的汹涌,半遮半掩永远比毫无遮掩引人遐想。她稍低一下脖子,把夹在衬衫里的头发撩出来,美目流转间都是妩媚。


    “谢谢。”她在我耳边打了一个响指,眼神醉醺醺的,“不是要带我走吗?走吧。”


    风情万千,我喜欢这个成语——风情万千。


    她说她叫冯盈,左右逢迎。


    冯盈倒退步子往后走,醉态揉在微狭的眼尾,不时有晚归的行人看过来,或是好奇,或是贪婪。她是让芸芸众生见之难忘的美人,我也无法免俗。


    “李蔚,”礼尚往来,我介绍自己的名字,“木子李,蔚蓝色的蔚。”


    冯盈含糊地应一声:“李蔚。”


    一辆出租车正好经过,我拦下车,和冯盈钻进后排入座。她一坐下,便将脑袋靠在旁边的玻璃窗上。


    估计她是累了,我小声解释:“我住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应该很快就到了。”


    冯盈蓦然扭过头,口齿不清地问:“我们不去酒店吗?”


    她口吻娴熟,仿佛去过无数次。那时我以为她觉得委屈,毕竟酒店环境肯定比出租屋更好。我支吾了半天,缩在角落里没有应答。


    冯盈似笑非笑,忽然别回脸去看外边。我偷偷打量窗上倒映的人脸,她的五官恍惚如梦。


    不久,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幸好朋友是夜猫子,这么晚还没有睡觉,临时转来几百块钱救急,我才不至于窘迫到向冯盈借钱付车费。


    这一带宛如古书中常说的鬼蜮,人影不如老鼠多。我带她进门,打开出租屋的灯,满地的画稿和颜料,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冯盈从我身后探出头往里看,眨了眨眼睛,惊奇地问:“你是画家?”


    “不是。”我捡起散落一地的画稿,腾出地方,“只是会画画,靠画画吃饭。”


    “这样啊?”冯盈的声音千娇百媚,害我差点绊了一跤。


    我捧着画稿,回头看她。冯盈对我的打量很敏感,她主动脱掉高跟鞋,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赤脚走向我:“我要先去洗澡吗?还是现在就开始?”


    她对多少人说过这些话?我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致命的问题,又在衬衫落地之前拦住她,结结巴巴:“我不是要和你做、做那种事。”


    “哪种事?”今晚冯盈总是在反问我。


    那双醉得起雾的眸子正在一点点清醒,她挑动精致的眉骨,抬起矜傲的下巴:“那你想做什么?”


    “画一幅画。”


    我从酒吧带走一位舞娘,只是为了完成一幅画。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故事的开场白,戏剧又荒诞。


    冯盈洗完澡,罩了一件我的T恤衫,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偏着脸庞擦潮湿的头发。我僵立在旁边,低头瞧她的影子,许久没有说话。


    “李蔚?”突然,她喊了我一声。


    “李”念得模糊,“蔚”听起来像“喂”。


    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与她对视:“怎么了?”


    “吹风筒在哪?”她仿佛在忍着笑,或许是觉得我太傻了吧。


    “在你手边的柜子里。”我舔唇,鼓足勇气说完剩下的话,“吹完头发你就睡吧,脱掉、脱掉衣服睡。”


    “脱掉衣服睡?”冯盈盯着我,每个字读得都是重音。


    忽然,她伸手攥住我的衣摆,向前用力一拉。我站不太稳,差点撞到她。


    我们靠得太近了,她用微凉的手指抚摸我的下巴,轻佻地重复:“脱掉衣服睡?”


    电光石火之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以为画画只是借口,上床才是目的。我和别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面对她了然于心的目光,我转身逃走之前,补救似的丢下一句:“你一个人睡。”


    我洗了很久的澡,直到指腹泡得起皱才离开浴室。卧室门没有关好,我一推开就看见侧躺在床上的冯盈。她背对门口,薄被子随意地搭在腰间,墨黑长发泼在雪白裸体上。


    屏住呼吸,我脱鞋,赤脚走进去。即将靠近凌乱摆放在床边的画架时,冯盈翻了一个身,什么春光乍泄,什么□□横飞,都不如这一幕惊艳。


    我仓促地往后退,周围的画具噼里啪啦地摔了满地。


    冯盈被我吵醒,迷糊地睁开眼睛,声音很低地说:“很晚了。”


    很晚了,冯盈,我会不会爱上你?


    我画了一夜的冯盈,第二天中午从地板上醒来时,人已经离开了。她用我的便笺本压着一百块钱,写在纸上的铅笔字潦草随意,“房间费”,明码标价,无拖无欠。


    再见到冯盈是在一个月后,我陪失恋的朋友坐在酒吧卡座里,她一边买醉,一边痛骂前任是人渣。我心不在焉地附和她的说法,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舞池那儿。冯盈正在和别人跳舞,对方和她搂搂抱抱,她们时不时贴近彼此,似乎亲了好几下,又似乎没有。


    冯盈今晚会被她带走吗?我喝了好几杯冰水,喉咙依旧渴得冒火。


    忽然,一个人闯入舞池,准备拽冯盈离开。音乐声更加热闹,这种事大家似乎习惯了,全部冷眼旁观。冯盈甩开女生的手,亲昵地揉她的头,笑得格外大声:“妹妹,上了床都未必能在一起,何况是随口说的喜欢。乖啊,不要影响姐姐工作。”


    醉得快死的朋友陡然精神了,她有感而发:“那个谁,真人渣。”


    “你喝醉了。”我把她搀扶起来,没太忍心刺激她。其实冯盈说得对,逢场作戏需要什么真心?这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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