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家破
作品:《长安回忆录》 时近八月,虽已过了立秋,洋洋洒洒的热气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每至正午,那阳光直似流金泻火一般酷热,热气从头到脚地浇灌下来,密不透风地灌入未央宫的每一处宫室里。越是深入八月,宫禁之中琐碎的杂事就越发繁杂了起来,昤安勤勉,事无大小必躬亲料理,如此一来,整个晗元殿里整天俱是少府和内务府的人风一样地来回进出的身影,时常一天不得休息,饮食汤药更是荒废不少,身子也更觉得疲软劳累,只强撑着不说。
这日,她由毓书陪同着,去少府查看中秋节为皇亲们准备的赏赐,一路从晗元殿出发,绕过御花园后经过携芳殿,再经望月楼后面的一个拐角,前方不远便是少府所在,偏巧这时,前方两个宫女在宫墙边上窸窸窣窣说着什么,看起来颇为隐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一字不落地落到了昤安耳朵里。
“这事可不能信口胡说!当心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我几时胡说了?我老家就在金陵,这事儿啊,金陵城里谁人不知?卫仲松因受贿卖官被肃亲王革职调查,最后自缢在府邸之中,我若是有半句谎话,就让我从此以后没凉碗子吃!”
“可是这卫仲松是皇后娘娘的生父,他死了,皇后娘娘怎会毫无哀容?你没看见皇后一整天一阵风似的忙东忙西,哪里像死了亲爹的模样?”
“这谁知道去?做主子的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官员受贿自裁可是株连血亲的大罪,如今此事尚未牵连到皇后,本就是万幸,依着我看,皇后娘娘只怕还偷着乐呢!”
昤安听到一半,灵魂已经有半个出了窍,只觉得整个人像受不住力似的阵阵颤抖起来,分明是火辣的天气,她的身子里却莫名的生出凄寒的凉意来。
她直直地往后倒过去,然后是毓书接住了她,再然后,是毓书声声唤她的声音,再然后,是两个宫女咚咚咚叩头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就像是花园里的秋千,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怎么凝神也听不真切。
昤安在那一瞬间了然,为什么王珩这些日子刻意远着她,为什么父亲的案子一连十几天毫无音讯,为什么就连刘苌也开始对她吞吞吐吐了起来,一切的为什么,都在此刻有了因果。
她挣扎着扑过去,一把拽过宫女的衣襟,寒声逼问:“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那宫女几乎是吓傻了,脸上又是泪水又是鼻涕,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听在昤安耳朵里,就像是刀在挫着她的骨头:“奴婢不敢胡说!都是奴婢的家人告诉奴婢的,皇后恕罪,皇后恕罪!”
昤安忽而笑了,那笑像是一朵花一样越绽越盛,最后极其明媚地挂在昤安的嘴边,看得毓书心里发慌,她一把拉住了昤安,像是生怕她倒下去似的:“娘娘?娘娘您别吓奴婢,娘娘?”
昤安一下一下摇着头,颓败地靠在永巷的砖墙上,脊背被刺得生疼。她深深俯下身子,讲头埋在臂膀之中,整个人似受了冻一般不住地颤抖着。
不对,不对,这不对……
脑中有个声音敲木鱼般地响个不停,她讷讷听着,讷讷想着,气息也愈发沉重叵测。
毓书被这样的昤安吓了一跳,忙上来搀扶她,昤安却用力挣开毓书的搀扶,起身便跑。咝咝啦啦地风炸在她的耳朵里,火一样的热气直往她的眼睛里扑,她憋着一口气,一刻不停地往授章殿的方向跑,偶尔有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弄花了一脸严整的妆容,她也顾不得去擦,只奋力跑在永巷的街道上,鲛人披帛随风而舞。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跑到了授章殿前,门口的侍卫对她请安她也浑然不觉,她推开了上前来阻拦的刘苌,直直闯进了正殿,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坐在书案前的王珩。
连日不见,王珩依旧是一张温和而儒雅的脸,带着潺潺的仙气和雨一样湿润的目光,王珩看见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昤安,不觉脸色大变,起身上去接住她即将倒下的身子,向门外急急呼喊着什么。昤安倒在王珩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和淡淡地药香,眼神愈发溟濛和疑惑,她凄凄冷笑,一字一顿:“我父亲死了,卫家除了我,已经半个活物都没有了,是么?”
王珩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像是渐渐淹没进海里的浪花,他垂下目光,长久地沉默在当地,没人看得清他眼底的神色和感情,或许,就是这股沉默,熄灭了昤安最后一点希冀。
昤安歪歪斜斜地爬起来,眼神灼热而凄厉,她的语气极其复杂,一字一句,都像利斧一样,一声声的凿在王珩的心上
“陛下,您告诉我,我做错了么?李林钧上欺天子,下辱百姓,朋扇朝堂,包藏祸心,穹顶之下人人得而诛之!我不过是替天行道替陛下所想,我错了么?司徒启步步紧逼,为乱前朝搅弄后宫,誓要除我为快,我若不反击就只能横死他乡,我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我错了么?”她悲愤到了极处,眼底浸染了丝丝血气,“何时开始,连活着都变成了一种错误?我卫家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宦之家,为官不过一代,既非豪强更非望族,且向来本分清白,从未有半点行差踏错。为何,为何天下之大,却偏偏容不下一个卫昤安和一个小小的卫家!”
王珩抬头,眼睛里的情绪晦暗莫辨,他抬起手想要拭去昤安的泪,却被昤安满眼绝望地躲闪开:“看来,陛下也不知道呢,您都不知道,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昤安沉溺在悲伤里,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只是眼睛一刻不离地停在王珩的脸上:“陛下,皇后究竟是什么呢?是一个尊位,一个符号,还是粉饰天下太平的戏子?即便是戏子,也该有念想有神识不是么?我这个戏子啊,别的都不要,只要我卫家一世太平,只要清清静静地活在世上,哪怕只是水上的一粒蜉蝣也好,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了活下去,我依仗着您的愧疚和怜悯在未央宫里生存着,凭借着心里的一口傲气挣扎着不肯认命,我争了,也算计了,可我也只是算计了原本就该死的奸臣,我甚至……没有想要杀了他,我错了么?就因为我算计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所以他就要杀我卫家满门么?”
王珩上前拽住昤安,眼神哀切,沉沉道:“阿昤,别这样。”
昤安的泪不受控制似的一滴滴砸到绵软的地毯上:“那陛下告诉我,不……请陛下告诉臣妾,臣妾应该怎么样?”
王珩扣住昤安的双肩,压着声音道:“是,朕隐瞒了你,朕不愿让你难过,不知道该怎样向你开口,是朕对不住你,是朕的错!可是……”
昤安颤抖,语气越发癫狂:“可是什么?可是陛下不得不顾及司徒启,不得不顾及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所以即使明知父亲的死是冤案也不敢下令彻查,明知是有人蓄意灭口也无能为力,毕竟大梁社稷在前,死一个卫仲松根本微不足道,也无需怜悯,是么?”
王珩察觉到昤安的异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颤抖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昤安闭眼,却笑得愈发不可抑制:“皇后不可说,卫昤安却不得不说,陛下知道,此时彻查,司徒启只会乘机夺走陛下好不容易抢回来的一点点权力,只要陛下一分心,他有机会乘人不备铲除掉陛下您自己的耳目,您费心数月的筹谋就会毁于一旦,所以,您不敢彻查,也无力彻查。您不告诉臣妾,一是怕臣妾难过,二也是怕臣妾恼羞成怒做出什么无益与大局的蠢事来,您一面怜悯这臣妾,一面却也提防着臣妾,难道臣妾说错了么?您对臣妾的信任和器重,当真廉价!”
王珩连连摇头,五官渐渐被心里的复杂情绪挤压地变了形,声音也愈发沉郁下来:“阿昤,朕没有,朕怎么会如此对你?你冷静下来,再听朕解释好么?”
昤安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虚弱笑着,恍若挂在枝丫上,即将化掉的冰渣子:“也是,陛下为臣妾做得够多了,臣妾又有什么资格怨怼陛下呢?陛下给了臣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给了臣妾足以让天下女人嫉妒的宠爱和信任,家父畏罪,臣妾却还有命站在这里胡言乱语,陛下对臣妾维护到了这个地步,做臣妾的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您偏心臣妾,爱护臣妾,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还怕臣妾有朝一日倒戈相向呢?”她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的阳光,含着泪低低道“原金陵太守卫仲松,勾结兰州刺史崔广冀,私收赈灾银两共计两万两,欲行买官授爵之事,后值败露,推脱无果,于幽禁调查期间畏罪自尽于家中,其家人党羽尽伏诛......当真是漂亮的手笔!招招都无可挑剔!那我呢?我又算什么?我这个皇后又算什么?不过一个符号,一个笑话罢了!”
她回首,苍凉笑了,眼睛里有大滴大滴的累瞬间涌出:“陛下,您说是么?”
王珩没有回答,或者说,他还来不及回答,昤安就已经软软地坠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帝后不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从晗元殿和授章殿开始,飞向了整个未央宫,碾碎了整个夏日的悠然和闲适,在宫闱里激起层层的浪花。昤安自晕厥之后,就长久地闭门不出,王珩也不曾探视,更不再见她,宫中一应事务全部交给了贵妃尉迟娴音处理,原本花团锦簇的晗元殿,一时连蝉鸣声也弱了不少,终日森森的,阳光照进院子里,只照得见毓书和冉月紧锁的眉头,还有林颂越来越频繁出入的身影。
待到炎夏终逝,秋色尽染的时候,晗元殿已然如同结了霜一般孤寂冷清。宫里人嫌晦气,每每绕着晗元殿走,更有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闲话说,王珩已然决定废后,连诏书都起草好了,只等过完中秋就会颁诏,此消息一出,晗元殿就更加门庭冷落起来,昤安似乎也不在意,只是派了莫有灵赶往金陵调查事宜,然后就终日将自己锁在寝殿之中,痴痴看着金陵的荷花灯还有纸鸢,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有灵从金陵回来的那个下午,昤安静静站在那颗已经开始落叶子的梧桐下,慢慢捡起一片叶子,对着光一点点看着,直到莫有灵熟悉的脚步在身后响起。
“查得如何?”
莫有灵乍然一看卫昤安深深凹进去的脸,一时满心酸楚,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他耸耸鼻子,道:“卫大人是七月二十九的亥时没的,是侍卫换班时发现的,大人用自己的玉带勾住房梁上吊没的,说是发现的时候已经吊死了多时了……奴才查过了,之前只有送饭的小厮进去过,想来……定是那小厮有了问题,可是卫家所有的奴仆都已经被遣散了,大海捞针,实在难以查出凶手是谁。”他说得泣不成声,最后狠狠咒骂道,“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真该把他们一个个都活剐了!”
昤安疲惫地靠在树上,心却已经像是被剐了千万次,眼角一滴泪慢慢地砸在了手上的树叶上,深黄的一点,豆子般大小,把那树叶上的纹理描地更深了些,她哀哀看着,有些冷笑着道:“百密一疏啊,父亲唯一的玉带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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