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一宁的话像一道雷，咔嚓一声劈在了初漪头上。


    她大张着嘴，好半天才合上。


    “奔现？网恋对象？”初漪从背后抓住衡一宁的肩膀，狠狠摇晃：“你哪儿来的对象？！老实交代！”


    衡一宁被她摇晃地败下阵来，关上了吹风机。


    “走，去里面坐着聊。”


    两人在寝室中间的瑜伽垫上坐下。


    “就，开学的时候。”衡一宁摸了摸鼻子：“帮我提行李箱那个帅哥。”


    “啊……隔壁艺术学校的那个？”初漪想起来，一脸震惊：“这才过去多久……不到半个月吧？你们就好上了？！”


    “还没有正式确认关系。”衡一宁挠挠头：“但已经差不多啦，我们每天互道早晚安，他还会叫我宝宝呢。”


    “宝宝？”初漪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啊，对啊。”衡一宁眨巴着眼睛：“也不是经常叫啦，偶尔，他说那只是他的口头禅。”


    “……”


    “然后我们约好了下周末见面，去市里玩。”衡一宁捧着脸，一脸憧憬：“去新街口、鸡鸣寺，晚上再去夫子庙，他说晚上秦淮河上有画舫。”


    “晚……上？”初漪干笑一声：“多晚？你还打算回寝室吗？”


    “不会多晚吧，我又不会夜不归宿。本来他提议这周见面的，但我还没买约会穿的小裙子呢。”衡一宁嘿嘿地傻笑：“所以我们推后了一周，他说会想我想到睡不着……”


    完了，衡一宁要长出恋爱脑了。


    初漪默默想。


    “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恋爱经验为零的初漪沉默了。


    “你不会没有网恋过吧，初小漪？”衡一宁哼哼一笑：“现在网恋奔现多常见啊。”


    初漪哪受得了衡一宁的嘲讽。


    她当即叉腰，扬着下巴：“我当然有……”


    衡一宁惊奇地看向她，她又迅速地萎下去：“有一半吧。”


    “一半是什么？”衡一宁挠了挠头：“难道那个男的脚踏两条船？”


    “不是不是。”初漪飞快地否认。


    “就是……高中时候的事。”她回想着以前的事：“那时候，我叫他焉焉，他叫我漪漪。”


    “你们这个。”衡一宁拿出一包瓜子：“和‘宝宝’相比也有过之无不及了吧。”


    “这是我俩的网名啊！”初漪虚弱地反驳：“我们的关系其实还蛮单纯……”


    初漪回想起两人相识的经过。


    “高二开学前的暑假，我导数学不懂，预习册里面的题我去搜题APP上还搜不着。”初漪托着下巴：“然后有一次软件更新后，多了个论坛求助板块。”


    “……我就去论坛求助，有一个学神特别活跃，天天在里面回答问题。”初漪说：“而且真的特别牛，卷子最后一道题都能做出来，步骤比标准答案还简洁。”


    “所以你就去勾搭人家了？”衡一宁问。


    “嗯，我私信人家，私信了好久才拿到联系方式。”


    为了不被自己老爸臭骂一顿，初漪的脸皮厚度确实堪称世界未解之谜。


    “后来，就天天在Q上问学神问题，有时候周末他还会连麦给我辅导。”


    初漪想到学神那会儿的声音。


    泠泠的少年音，感冒的时候会有点鼻音，淡淡的，不热络，但很好听。


    她现在喜欢的好像也是这款声音。


    “我靠，人间大善人啊。”衡一宁嫉妒地惊呼：“我高中怎么没遇到心软的学神？”


    “差不多辅导了我……一年半吧。”


    那时候，她和那个叫焉焉的少年，几乎是天天聊天。


    少年的性格有些冷淡，话一向很少，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冰墙。


    所以初漪很恐慌。


    如果她失去这条粗壮的大腿，她就很可能被初教授逐出家门流浪街头。


    为了绑牢学神，她精心地为自己营造了人设。


    一个热情、善良，充满希望，努力逐梦却力有不逮的小姑娘。


    -


    初漪记得，那时候和学神聊天。


    【漪漪】：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实现华夏载人登月的梦想。


    【漪漪】：[兔子憨笑.jpg]


    【漪漪】：就是数学好难……简直是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焉焉】：嗯。


    【焉焉】：数学很重要。


    【漪漪】：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过了很久，学神才回复。


    【焉焉】：我没有。


    【漪漪】：啊？


    【漪漪】：那你这么努力学习……还提前预习高等数学呢！


    【漪漪】：你一定是特别热爱学习！


    【漪漪】：嗯……这样的话，你就更应该一直辅导我啦！


    【焉焉】：为什么。


    【漪漪】：因为你热爱学习啊！


    【漪漪】：你教我的时候，还可以巩固知识。


    【漪漪】：一个人埋头学太辛苦了，带上这个（我）吧。


    【焉焉】：。


    【漪漪】：我先把这张卷子写完，不会的再来问你哦。


    初漪咬着笔头，艰难地算到第十道选择题，又被导数卡住了。


    她再次拿起手机。


    却意外地看到对面发来了好几条信息。


    【焉焉】：嗯。


    隔了十分钟。


    【焉焉】：你是怎么找到梦想的呢？


    初漪花了比算导数题时还多的脑细胞，想出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


    都可以登上某好声音卖惨的那种。


    【漪漪】：我的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了我。


    【漪漪】：她和我爸爸共同的理想就是研发出能够载人登月的航天火箭。


    【漪漪】：我想实现妈妈的遗愿，也不想辜负爸爸的期望。


    【焉焉】：他们的理想，就是你的理想吗？


    【焉焉】：如果你不喜欢，或者不理解，又或者做不到怎么办？


    相识以来，焉焉是第一次给她发了这么长的话。


    但遗憾的是，初漪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


    她继续胡编乱造。


    【漪漪】：爸爸妈妈的理想，为什么不可以成为我的理想呢？


    【漪漪】：我也很喜欢月亮呀。


    【漪漪】：不论怎样，总是要尝试一下才知道嘛。


    【漪漪】：就算不能抵达终点，有过一个梦也是好的。


    学神这次的回答很简短，不辨喜怒。


    【焉焉】：嗯。


    但在那之后，他就真的不辞劳苦，没有半句怨言地辅导了初漪一年半之久。


    -


    “后来呢？”衡一宁急迫地想吃瓜。


    初漪视线飘忽地看着前方：“后来……高三那年的寒假，他突然跟我告白，说想见我一面。”


    她记得她那时候当即就慌了神。


    【漪漪】：为什么想见我？


    他的回答，初漪至今仍然记得清楚。


    【焉焉】：因为……想以后在回忆你的时候，能想起你的样子。


    衡一宁摇晃着发呆的初漪：“继续说啊！然后呢？”


    “我……我搪塞过去了。”初漪扯了扯唇角：“我高中的时候，怎么可能跟网上认识的男生见面啊，我爸知道了不得把我逐出家门。”


    “哦……”衡一宁略失望，又问：“他后来没再尝试了吗？”


    “嗯，他没有提过这件事了。”初漪盯着自己的手指。


    但是……


    那时的她，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焉焉了。


    不知道如何，继续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


    她反复问自己，她想和焉焉见面吗。


    但她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答案，只能拼命地去忽略心底的声音。


    在当时的那个年纪。


    初漪实在有太多不能，和不敢见面的理由。


    她曾在他面前对自己的梦想夸夸而谈。


    可那些都是谎话。


    是卑劣的她，在十七岁的时候，编出来骗人骗己的拙劣谎言。


    没了这个虚假的谎言，她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为了高考吃苦，怎么维持和焉焉的关系，怎么面对她的老爸。


    可高考结束后，她就会撕破这个谎言。


    她要和过去彻底说再见。


    所以，她不能见面的。


    网络上的她是虚幻的人设，她不能让对方看见现实的她——真实的她。


    “过了一段时间，我要高考了。”初漪抿了抿唇：“我老爸看我天天拿着手机聊天，就把我手机没收了。”


    其实是她故意在老爸面前，不停地玩手机。


    “等高考结束，我把手机再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我老爸删除拉黑一条龙了。”


    “……”


    沉默了一会儿，初漪听到衡一宁感叹了一句：“好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初漪的脸上还挂着笑，视线却有些飘忽：“网络一线牵，相逢就是缘嘛。网络上认识别人的成本很低，想要走散，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都很轻易啊。”


    人生海海，相逢容易，重逢却太难。


    有些人注定只能留在回忆里。


    还有些人，因为没见过面，甚至连回忆的时候，面容都是模糊的。


    初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衡二宁，其实我是支持你的。真的喜欢那个人的话，去见一见也无妨。”


    衡一宁还没说话，初漪又补充道：“就是我怎么莫名其妙地觉得，那个男的不像个好人呢？”


    焉焉那时候辅导了她一年半，都没说过什么暧昧的话。


    什么想她……想到夜不能寐之类的。


    嗯……虽然那个声音如果会说这种话，还蛮上头的……


    所以他最后突然的告白，才让初漪那么猝不及防。


    ——“好喜欢你呀，漪漪。”


    “那怎么办呢？”衡一宁撅起嘴：“我觉得，不被祝福的感情，往往结局都很悲惨。”


    初漪想了想，说道：“对了，你们不是要去鸡鸣寺吗？”


    “嗯嗯。”


    “我们航模社，不是一贯有大赛前去上柱香的传统吗？”初漪说：“恰好下周周末，我们社团招新也结束了。”


    “哦……”衡一宁恍然大悟：“下周要带着新社员一起去团建？”


    “还有，顺带去见你的‘网恋对象’。”初漪戳了戳衡一宁肩膀：“带着全社团的人给你撑腰，要是对方看起来靠得住，你俩就离队自由活动吧！”


    衡一宁露出一副感动的表情，一下扑上来抱住了初漪：“初小漪，我就知道你对爸爸最好！”


    “滚蛋！”


    -


    因为昨晚和衡一宁闹了很久，初漪第二天果然困得像狗。


    艰难地上完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初漪打了一连串的哈欠。


    “回寝室吗？”衡一宁问她。


    “不回，去图书馆。”初漪摇了摇头：“我今天得把之后继续推进的提案选出来。”


    衡一宁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啊，初小漪。”


    ……得了吧，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黑眼圈的重量了。


    -


    初漪抱着笔记本来到了图书馆。


    她在自习室转了一圈，没找到座位。


    于是又坐上电梯打算上楼。


    “等一下！”一道男声在电梯外响起。


    初漪连忙按下开门键。


    电梯外的男生飞奔过来，灵活地闪进电梯轿厢。


    初漪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这一头自来卷……怎么有点眼熟？


    “啊！学姐，是你！”男生朝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标准的六颗牙齿。


    ……有点像只爱傻笑的金毛。


    初漪想起来了。


    “哦，你是……本科生代表。”


    男生的表情瞬间有点受伤：“啊？我没有名字吗，学姐。”


    初漪：“……”


    该怎么掩饰她根本没有认真听他演讲这回事。


    于是初漪很快端出学姐的架子反击：“那我考考你。我叫什么？”


    电梯门这个时候开了。


    “初漪？”


    电梯门外，响起了叫她名字的声音。


    初漪回过头。


    对上了鄢清琪的视线。


    鄢清琪今天的穿着很正式，熨烫齐整的白衬衫，和剪裁优良的黑西装。


    只是那张脸。


    似乎在正装的衬托下，比平时更清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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