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漪说出那句话之后。


    看到鄢清琪明显地怔了一下。


    他微微垂着头，长睫扑闪，眼底路灯的光忽明忽暗，有点像只呆呆盯着她的兔子。


    等等，她为什么突然会觉得鄢清琪像兔子啊？？


    初漪努力甩掉脑海中莫名浮现的，戴着兔耳朵的鄢清琪人设。


    “什么样的，才算拿得出手？”鄢清琪抿着唇问道。


    “……”


    初漪陷入了沉思。


    其实初漪不太清楚鄢清琪的研究方向。


    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研究生算是特别牛掰的研究生。


    她的对照组只有刘皓今天提起的那个少年班学神。


    于是斟酌几秒后，初漪说道。


    “就是……有没有，比本科在CIT少年班，连CIT的研究生院都格外器重的少年天才……听起来让人感觉更牛掰一点的学术成果？


    沉默。


    冷场。


    只有蝈蝈在草丛里，喋喋不休地狂叫。


    初漪偷偷用余光打量鄢清琪的反应。


    然后发现，鄢清琪在听到这段话后，表情显然有点变了。


    淡粉的唇瓣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连眼神里流动的光似乎都停滞了下来。


    饶是初漪这么一个有点迟钝的人，都能意识到。


    鄢清琪，似乎因为这句话。


    ……不高兴了？


    是因为被她质疑所以不高兴了吗？


    还是因为自觉比不上CIT的少年学神，觉得有点丢面子？


    初漪的大脑飞速运转，脑海里迅速地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我……”


    鄢清琪说了一个“我”字后，又顿住了。


    他没看初漪，而是微微偏着头，垂眸盯着右侧的花坛。


    初漪看着鄢清琪微微拧着眉。


    因为他侧头的动作，路灯的光落在他修长的脖颈上，白皙皎洁，甚至都能看见青筋的脉络。


    垂睫的神情，让初漪看出了几分透明的脆弱感。


    初漪突然……被愧疚感淹没了。


    她干嘛要拿鄢清琪和别人攀比啊啊啊！


    还让他露出这么难堪的表情！！


    她是坏女人啊啊啊！！！


    “我、我觉得，这儿现在蚊子有点多。”初漪抢先一步，打破僵局：“呃，我都快被咬死了。”


    她都不好意思看鄢清琪的表情了。


    越看越愧疚。


    估计会愧疚得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那种。


    “所以，我还是……先回寝室了，哈哈。”初漪的视线躲躲闪闪，也盯着花坛干笑：“你明天还要军训，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个，拜拜。”


    初漪落荒而逃。


    -


    第二天上课，初漪果然顶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早上她还没听到闹钟。


    是陈忱出门前，把脸盆掉在了地上，才把她吵醒的。


    新学期第一堂课就是高数。


    初漪昏昏欲睡，衡一宁也昏昏欲睡。


    还是衡一宁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决定聊点刺激的，让两人摆脱瞌睡虫。


    衡一宁用手肘推了推初漪。


    “喂，初小漪，你和你老爸那个研究生怎么样了？”衡一宁小声问：“我昨天可是舍命为舍友，硬是在通宵自习室待了一晚上。”


    初漪白她一眼：“你就不会晚点再回来吗？”


    “那不是，陈忱都听到我要去通宵自习室了嘛。”衡一宁无奈地扁扁嘴：“我提前回去，她又会说什么我为了你骗人什么的……”


    要是之前的初漪，肯定丢一句“管她干嘛”回去。


    但初漪想起昨晚。


    -


    初漪甩掉鄢清琪冲回宿舍，结果看到陈忱坐在三栋前的石椅上，一边赶蚊子一边朝组团门口时不时看一眼。


    对上她的视线后，陈忱又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了。


    陈忱是专门在等她吗？


    难道陈忱在担心喝醉后的她？


    初漪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大一的时候，其实她们三个人关系还好。


    直到大二，复读的刘皓考进了H大。


    陈忱从此基本上都和男朋友黏在一起，不怎么跟她和衡一宁一起行动了。


    但到这儿为止，她和陈忱的关系还只是生分了一些而已。


    由于大二下的那件事发生，两个人才似乎就此撕破了脸皮。


    成了水火不容、相见两相厌的关系。


    -


    “快点，初小漪，跟我你还遮遮掩掩的？”衡一宁又用手肘戳了戳她：“你看你这两个黑眼圈，少女怀情睡不着是吧？”


    初漪回过神。


    “才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初漪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啊。”


    初漪看了一眼前方陈忱的后脑勺。


    又看了看，一脸天真蠢萌样的衡一宁。


    算了，和衡一宁讨论陈忱只会让衡一宁夹在中间更烦恼。


    “我……昨晚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我好像把人家惹生气了。”初漪摸了摸鼻子。


    “啊？”


    衡一宁愣了一下，幸灾乐祸地说：“那可是你老爸唯一一个研究生，你把人家惹毛了，看你老爸揍不揍你。”


    初漪现在，其实也觉得昨天自己的发言有点没脑子。


    她有些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唉，都怪刘皓刺激我。我想请鄢清琪来参加我们的提案初稿评议，但又担心刘皓请到那个少年班学神，把他比到地里去。”


    “所以我就想先问下情况，心里有个底嘛……要是到时候开会，刘皓处处搬出那个少年班学神压他一头，鄢清琪多没面子呀。”


    “……”


    衡一宁有些鄙夷地看着她。


    “我猜，那你一定先一步让人家没面子了吧？”


    被戳中的初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也别管刘皓，他不说那个少年班学神还没回他吗？”衡一宁摸了摸下巴。


    “说不定刘皓真请到了呢。”初漪垂头丧气。


    “呃，要不……”衡一宁眨眨眼：“你就别把那位帅哥往火坑里推了？”


    “虽然说，初教授的研究生……比起我们这些傻乎乎的大学生，肯定还是有实力的。但刘皓那人，就挺眼高手低的，说不定还要冷嘲热讽你。”


    初漪又叹了口气。


    纠结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算了，我还是去找我老爸吧。看他方不方便帮我联系一个指导老师。”


    初漪彻底清醒了。她一抬头，就看见白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


    嗯，很好，新学期第一堂课。


    她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还是高数课，特喵的。


    -


    初漪今天下午第一节没课。


    所以她吃完饭后就告别了衡一宁，去了初教授的实验室。


    到实验室后，没看见她老爸。


    好心的博士生师姐告诉她，初教授前面回办公室了。


    初漪又顶着大太阳，跨越半个学校，从实验楼往航天学院楼赶。


    在半路上，初漪恰巧碰上新生军训下午集合的时间。


    身穿蓝色迷彩服的学生们正陆陆续续往大操场那边走。


    南城的夏在九月依然蓬勃而鲜活，砖红的塑胶跑道上，是万里无云的澄澈青空。


    初漪注意到，新生们年轻的脸。


    然后，她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那句话。


    说其实一眼就能辨别出，校园里的大学生是大一、大二、大三还是大四。


    大一的新生，一如夏日般鲜亮而灿烂。在迈入大学校园，开启人生新篇章的时刻，对未来充满了那样真挚和明媚的憧憬，足以在他们天真的脸上一览无余。


    初漪驻足在操场的铁网外，视线又移向另一侧。


    嗯，所以那边死气沉沉的中队。


    一定就是研究生没错了……


    似乎有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分开两边截然不同的氛围。


    初漪觉得这幅画面很有趣，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


    她举起手机，取景、构图。


    “咔嚓”。


    拍了一张照片。


    一边，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表情欢快、雀跃地聊天打闹的本科新生。


    另一边，是大多神色平静，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偶尔看一眼旁边的叽叽喳喳，甚至还有人席地而坐、翻看笔记的研一新生。


    相同的是，南城湛蓝的天，和热灿的日光。


    初漪拿着手机端详了一下。


    虽然因为日光太亮，看不太清屏幕上照片的具体细节，但是她还是对这张照片很满意。


    她随手发在了学校的微博超话里。


    @等涟漪：此刻的我，透过你，看到了曾经属于我的——最怀念的夏天。[图片]


    青春真好啊。


    初漪感叹一句，又看了一眼时间。


    完了，第二节还有课。


    她急匆匆地收起手机，转头继续朝学院楼方向疾行。


    在她身后的研究生中队里，是盯了操场外的她很久，正打算走过来，却被刚到场的教官呵斥住，一脸懵圈地接受批评的鄢清琪。


    -


    初漪到初教授办公室的时候，初教授正在吃炸鸡腿。


    看到初漪推门进来，初教授下意识地把炸鸡腿往身后藏，还虚张声势地斥责她：“进我办公室就不敲门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杰出教授？”


    “……”初漪翻了个白眼：“别藏了。医生说，让你少吃油腻的，你又当耳旁风。”


    “呵呵，浅尝一口，浅尝一口。”初教授干笑两声，把鸡骨头丢进垃圾桶，又装作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来找我干嘛？”


    “呃，那个……我们航模社，这周四要做航模大赛的提案初稿展示了。”


    “嗯，所以？”


    “你有没有空过来？或者请别的老师过来？”初漪说：“之前负责指导的李老师，暑假出国进修还没回来呢。”


    初教授摸了摸下巴：“十月是省赛吧。我记得，之前省赛就比较尊重你们自由发挥来着？”


    “嗯，是省赛……但去年我们省赛没拿到一等奖，这次……”


    “最近我们院里开一大堆会，教授们都挺忙的。”初教授摊摊手：“国家有重大研制项目要启动咯，周期也很紧张。只能给你透露这么多，不是我故意刁难你哈。”


    初漪有点失望，扁了扁嘴。


    “但是。”初教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是找琪琪了吗？”


    “琪……”初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初教授说的是谁。


    她一脸嫌弃：“你这给人家起的什么小名啊。”


    “这样才可爱嘛，要不然少年老成，多没意思。”初教授哈哈大笑：“琪琪中午还跟我请假，说他这周四晚上军训完没空来实验室，要去看你们航模社开会呢。”


    鄢清琪……今天居然向她老爸请假了？


    昨天那么不欢而散，结果过了一晚上，他就心无芥蒂地决定继续帮她了？


    初漪脑海中，鄢清琪的形象突然更高大了……


    “不过，今天琪琪来找我的时候，好像不怎么高兴。”初教授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还跟我说什么，教授，我做您的研究生，希望在这里从新开始，请您不必和别人提起我过去的事……”


    “淦，我没和别人提过他过去的事啊？而且是什么事啊？”初教授委屈地小声嘀咕。


    初漪只捕捉到了那句“好像不怎么高兴”。


    果然鄢清琪还是不痛快啊啊啊！！


    就这样还坚持答应她的事不能食言，她真的要感动到涕泗横流了。


    所以，她真的该识相点吧……


    初漪咬了咬唇：“但……呃，我又不想请他了？”


    初教授皱眉：“你什么毛病？”


    “他只是研究生，那个……”


    “去你的。”初教授打断她：“鄢清琪够指导你们一千个本科生了。”


    初漪噎了一下。


    然后突然灵光一闪，眨巴着眼睛看向初教授：“鄢清琪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学术成果？之前本科的时候？”


    “那可……”说起这件事，初教授已经得意洋洋地跟其他老师炫耀过N次了。


    但是初教授又想起鄢清琪今天，有点委屈又有点闷闷不乐地，和他说的那些话，硬生生住嘴了。


    难道自己和别的教授夸他，给他太多压力了？


    初教授琢磨了一下，觉得有可能。


    但面对女儿期待的目光，他还是很渴望能向初漪证明。


    他初贤州，不招研究生则已，一招研究生，那就是最牛掰的研究生。


    于是初教授想到一件事。


    “对了，今天晚上航天学院不是要开新生大会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初漪。


    “怎么了？”初漪问道。


    “鄢清琪会代表研究生上台演讲，你想知道的话，就去听听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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