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处理完沄国的一系列事后，殷唱阳带着明茴从沄国离开，继续乘坐客舟，前往天罗观。


    小皇帝对于殷唱阳的离开依依不舍，却不敢强留，只是盛情送了一大堆珍品器物，其中就包括专供给皇室的安神香料。


    殷唱阳将它们装在芥子袋中一并带走，对于这种满载而归，他已经习以为常。


    明茴却显得异常兴奋，一双眼睛频频眨动，流露出一种可疑的窥视，在殷唱阳看过去之后，她又迅速转过头，靠着栏杆，佯装在眺望海上风景。


    少顷，她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


    “仙师，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殷唱阳正探出神识，清点着芥子袋内的物品，闻言随手拣了几样小女孩会喜欢的物件丢过去。


    “哎呀，我不是要东西啦！”明茴接过东西，脸上的神色显得十分忐忑，“陛下在我们临走前曾偷偷问过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当他的妃子……”


    “你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的吗？”


    殷唱阳注视着明茴，很显然，当初在诊治小皇帝的时候，他曾对外宣称过明茴是他妹妹。


    小皇帝未必是有多喜欢明茴，只是想借助娶明茴这件事，牵制住他，让他留有挂念，以便能间接挽留住他罢了。


    当然，这小皇帝固然有些少年人的心机，和明茴相处之时，想必也确实对她还不错，不然明茴看着不会那么纠结。


    “我不知道，他跟我许诺说会把阿翁接到沄国都城，让他来享福，我很心动，不过还是拒绝了。”明茴伸出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用以缓解脸上的燥热。


    “这条件听着还算诱人，你为何没留下？”殷唱阳垂下眼睛，凝视着明茴。


    “我都有学习修仙的门路了，谁还稀罕当皇帝的小老婆，”明茴声如蚊蚋，越说越小声，“等我修炼有成了，我就可以炼制出延寿丹，给阿翁服用，和阿翁长长久久生活在一起……”


    明茴抬起清澈的双眸，眼神坚定道：“仙师会觉得我在痴心妄想吗？”


    殷唱阳轻轻勾起唇角：“那倒不会，你能这样想其实挺好的。”


    他摸了摸明茴的脑袋，不论如何，对方能这么想，都给他省了不少事，他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不仅仅是因为要去海上蓬莱求取神兵，更为紧要的是，他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起，已经生活在一片迷雾中。


    殷唱阳找借口把明茴支开，自己回了房。


    他启用留影石，再次联系上了二师姐。


    流动的光幕展开，二师姐这回并非一个人独处，而是和三师兄待在一起。


    万剑宗掌门共收了四个亲传弟子，三男一女，贺殊行和殷唱阳是一首一尾，中间还夹杂着二师姐和三师兄两人。


    三师兄如同闲云野鹤，喜欢在外漂泊，平素回了门派，便总往二师姐那儿去。


    在光幕里，三师兄正和二师姐位于庭院中，头顶是郁郁葱葱的花树，二师姐睡在躺椅里，洁白的花瓣吹落在她面颊和衣衫上，温柔静好，让人不忍心打扰。


    是三师兄代为接通的讯息，他神情冷冽，漠然望过来，压低了声音：“你有什么事，偏要在这个时候联系她？”


    殷唱阳丝毫没有煞风景的自觉，他冷静回答道：“有点事要与二师姐相商，你可否唤醒她？”


    面对二师姐沉静的睡颜，殷唱阳丝毫不觉得直接把对方叫醒有任何不妥，他是个没什么生活情趣的人，在他眼里，修士本就不需要入眠，这种温馨松快的场景并不足以打动到他。


    三师兄翻了个白眼，压抑着快要喷薄的怒气：“你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不见你惦记着同门，在这种时刻倒惯会横插一脚！”


    殷唱阳诧异看他一眼，这一眼却让三师兄更为恼火，对方伸出手，正要关闭留影石的光幕，不料二师姐却悠悠转醒，正巧和殷唱阳对上视线。


    “小师弟，你找我有什么事？”二师姐笑起来，从躺椅上坐直，朝三师兄轻轻扫一眼，三师兄立刻怏怏缩回手，坐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我去了趟沄国，得到了专供给皇室的安神香料，不日便会寄给师父，”殷唱阳停顿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既然想打探情报，也该给眼前人带礼物，“……和你，我想问问师父的近况，他最近真的没有劳心烦神之事吗？”


    三师兄在一旁冷笑：“师姐出身沄国皇室，真想要沄国的香料，自己唾手可得，哪里需要你来送？”


    殷唱阳对三师兄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紧紧盯着二师姐。


    二师姐蓦然笑意加深，定定地看向殷唱阳：“没有，师父一切如常，最期盼的可能就是得到师弟完成任务的佳音，那么小师弟，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吗？”


    殷唱阳失神地摇了摇头，二师姐肯定瞧出了端倪。他以前从不主动联系宗门其他人，这回两次联络二师姐，全是为了打探师父的异状。


    既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殷唱阳率先切断了通讯，走出房间，靠在船上栏杆边，默然陷入沉思。


    在心魔第二次附身在俞灯青身上时，曾有意伪装成对方，最终被殷唱阳识破，之后心魔便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心魔说自己附身在谁身上，就能体验到谁残存的心绪，一般是此人印象极其深刻、或是颇有执念的事。


    而当他附身在俞灯青身上时，能感知到万剑宗掌门在此次临行前，单独交代了俞灯青什么事，这一切都是瞒着殷唱阳进行的。


    殷唱阳此前不相信心魔的说辞，但是之前他拉下脸去求心魔，得知了俞灯青的最新去向。


    心魔说俞灯青提前去往海上蓬莱了。


    单独一个消息并不足以取信殷唱阳，然而当这两条线索被摆在一起时，不得不让殷唱阳心生焦虑。


    去海上蓬莱求取神兵，将功折罪，这分明是自己的任务，俞灯青为什么不等他，要先行离开？师父到底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在短短数日里，殷唱阳陷入到巨大的疑惑中，但他没有勇气当面去质问师父，只能不停旁敲侧击，去问同门，师父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所幸这艘船在航行多日后，终于停靠在终点，抵达天罗观。


    等进入天罗观，启用门派内的传送阵法，转移到海上蓬莱后，一切疑惑或许就都能解开了。


    殷唱阳如此安慰着自己，带着明茴下船，打算前往天罗观的山门。


    两人行走在山道中，树影婆娑，在两人头顶投下斑驳的碎影，明茴落后他半步，在长途跋涉后，额头微微渗汗，粗喘着没有一刻停息。


    风吹拂过林海，带起唦唦声浪，明茴只觉得身上的汗尽数被冷风吹干，舒爽无比，每个毛孔都仿佛彻底张开。


    她伸展开双臂，尽情享受着清风的抚弄，在林荫里，她的身影犹如一只横冲直撞的怪鸟，突然从殷唱阳身前冲出来，向着山道尽头纵情狂奔。


    殷唱阳没料到对方在爬了这么久山路后，仍保留着此等体力，见明茴恣意快乐地朝着远方跑去，心中好笑，稍稍加快了脚步。


    然而只一瞬，他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


    夹杂在树叶拂动声、簌簌风声之中的，还有呼吸声。


    会发出沉重喘息声的明茴已经跑远，这道清浅的呼吸声由此暴露无余。


    一支利箭从斜刺里射出，殷唱阳后仰避过，同时抽出抚霄剑，叮的一声，箭镞被剑身挡开，一剑挑飞。


    趁着后仰的功夫，殷唱阳已经看清了来者，树上有人！


    那是一对男女，女子身形娇小，男子身形高挑劲瘦，两个人穿行在树冠和枝条之间，轻盈得如同猿猴，眼见殷唱阳望过来，女子举弓连射数箭，每一箭都瞄准殷唱阳心口！


    殷唱阳挥剑相挡，兵器相撞之声不绝于耳，他顿生恼怒，释放出剑气，瞬时凌厉的剑气袭向两人，两人在繁茂枝叶间灵敏跳跃，借此躲开剑意。


    那两人显然都是走速度取胜的路子，没一会儿，便体力不支，落入下风。


    而殷唱阳的剑气也早已将这一带的古树摧毁殆尽，地上尽是凋零的树叶和枝干，四周一片狼藉，树上可供两人落脚之处越来越少。


    最后女子脚一打滑，从树上直直坠落。


    她摔在地上，浑身疼痛，还来不及起身迎击，便被殷唱阳一剑指向咽喉。


    “说，为什么袭击我？”


    殷唱阳手持重剑，居高临下打量着女子。


    对方脸上蒙着面巾，一时难以窥见相貌，见到殷唱阳咄咄逼人追问，手中死死抓着弓，忽而举起，还想再射一箭。


    殷唱阳怎会容许自己阴沟里翻船，当即用剑一挑，将弓弦切断。


    “放过我家小姐！”


    另一道身影急速落地，殷唱阳眼梢一瞥，才发现明茴正被那人挟持在腋下，那人生怕殷唱阳不肯放人，手上的短匕更深地逼近明茴肉中。


    “看来你们是想一命换一命，可以，告诉我为何要对我动手。”


    殷唱阳的脚尖踩在女子的弓上，修士的武器往往是其珍爱之物，果不其然，女子崩溃地大叫起来：


    “你也配叫作望月双璧？！真是辱没了贺殊行的名声，他怎么会是你这种阴沉古怪之人的师兄！”


    殷唱阳的动作倏尔一顿，他俯下身，伸手去扯女子脸上的面巾：“你是贺殊行的故交？你以为我想跟他相提并论么？！”


    他的神情猝然变冷，显然吓到了对方，殷唱阳冷嗤一声，还来不及感到快意，揭开面巾的手便猛然一僵。


    面巾下覆盖的，竟是天罗观掌门独女——荆月绵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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