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剑在逼近厂公鼻尖之时，倏尔停下。


    厂公早被吓破了胆，他瘫软在地，双眼直勾勾盯着剑尖，瞳仁瞪成了对眼。


    那模样瞧着又滑稽又可怜。


    殷唱阳本可以就此削下他的头颅，心念一转，变了主意，将抚霄剑递给小皇帝。


    小皇帝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瞬时双肩一沉，实在是这把剑颇为沉重，不适合他一个病弱之人挥舞。


    他抬眼看向殷唱阳，目露疑惑。


    “你自己的仇，该自己去报，来，杀了他。”


    殷唱阳抬起下巴，往厂公方向略作示意，说起杀人，如同在谈论砍瓜切菜，小皇帝唬了一跳，举剑的手开始哆嗦：


    “我……我不会。”


    厂公满以为找到逃脱的时机，翻身而起，向殿外跑去，却被殷唱阳一把按住肩膀，又被重重禁锢在地上，肩关节发出了瘆人的咔咔声。


    他惨叫起来，连连告饶，当即放弃了挣扎。


    “那可就难办了，我不好帮你杀他，会背上业果。”


    殷唱阳是修士，滥杀凡人于修行无益，他本想让小皇帝杀了曹兴言，这样的话既不经过他的手，又能帮助小皇帝解决眼前的危机。


    “沄国的衰落，不是他一人所造成的。光是杀了他也无济于事，阻止不了国祚倾颓。”小皇帝厌恶地瞥了眼趴在地上的曹兴言，“我要去奉先殿，还望恩人能为我开路。”


    小皇帝抛却帝王架子，俯身向殷唱阳深深一拜。


    殷唱阳应允下来，从地上提起厂公，对方的臀下已经蔓延开一滩水渍，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骚臭味。


    他把抚霄剑从小皇帝手上拿回来，抵在厂公脖子上：“好，我们可以走了。”


    殷唱阳率先走出殿门，明茴和小皇帝紧跟其后，他们以厂公为人质，要求四面八方的侍卫和羽林军退让。


    在数百支火把的照射下，殷唱阳的半边脸被照亮，另外半边脸则被鼻梁的阴影遮去大半，呈现出一种带着阴郁的秀润流丽。


    “祸首已经服罪，尔等速速离去，陛下将不会追责，”殷唱阳手上略一收紧，于是厂公的喉间多了道血痕，“你们也不想身首异处，再见不到家人吧。”


    “你们都退下，放他走！”


    厂公十分惜命，他拼命叫嚷着，责令所有人速速离开，不得追击殷唱阳三人。


    围拢的将士们举棋不定，然而贼首还被殷唱阳抓着，终究不敢当场推翻政权，于是人群渐渐破出个缺口，像海水朝两岸退去，露出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


    几人自众人的目送中扬长而去，远处便是宫道，头顶是昏沉浓郁的夜色，天际尽头还残存着最后一抹如血残阳。


    小皇帝越步而出，走在最前面，为几人带路。


    他的背影很瘦弱，瞧着一点也不像是尊贵的九五之尊。


    凡间总有许多无可奈何事，便是修了仙，成为旁人口中的仙师，也不能免去烦扰。


    既然已经脱困，殷唱阳便不再顾忌厂公的性命，手中的剑时不时磕在对方皮肉上，没过一会，对方的颈间就已经血迹斑斑。


    厂公再也受不了这种命悬一线的惊吓，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而一路上都没看见几个宫人，殷唱阳猜想他们是提前得知了要宫变的消息，都躲起来了。


    可见这小皇帝在宫中确实没什么威信，甚至连一个愿意通风报信的忠仆都没有。


    小皇帝一人越走越快，茫然四顾，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端倪。


    他紧紧咬着唇，止住脚步，然后在突然之间，又三两步冲到朱红宫墙边，一边高声嚎叫着，一边拿拳头狠狠地砸宫墙。


    “去他娘的，是不是忘了谁才是天子！朕要把他们统统都杀掉！”


    他嘶吼、怪叫、乃至四肢胡乱挥舞着，对着那堵墙拳打脚踢，面目痛苦狰狞地纠结在一起，把明茴吓了一大跳。


    明茴紧张拉住殷唱阳的衣袖，换来对方镇定地安抚：“没事，他只是有点受够了，在发泄委屈而已。”


    等小皇帝情绪平复下来，殷唱阳才带着明茴悄然上前，看见他俩，小皇帝总算恢复了理智，将血肉模糊的手藏在身后，领着两人继续前往奉先殿。


    奉先殿是帝王在宫中的家庙，用以祭拜列祖列宗的地方。


    几人顺利抵达后，殷唱阳自认为已经完成任务，没必要掺和别人祭祖，于是只让小皇帝独自进去，谁知小皇帝倒期期艾艾邀请起他：“你随我一起进去吧。”


    没等殷唱阳拒绝，小皇帝又补了一句：“我怕有叛军侯在殿内，直接挟持我。”


    说得不无道理，殷唱阳思索片刻，答应下来。


    几人于是又一同踏进奉先殿。


    奉先殿给人的感觉清冷肃穆，里面设立了几十个神位和若干神龛。前殿主要摆放着一些木雕罩金漆的宝座，座上除了椅垫和靠背，还供奉着纤尘不染的牌位。


    “这都是些我没见过的列祖列宗。”小皇帝扫了这些牌位一眼，略作解释。


    殷唱阳颔首，随手把昏迷的厂公丢在宝座旁边，拿绳子把他和椅腿捆在一起，以防他突然醒了，自己逃脱，又随小皇帝步入后殿。


    后殿里每间房分为九室，小皇帝走进其中一间，在神位供案、宝床宝椅之中，赫然悬挂着一幅偌大的画像。


    这画中绘制的是个少女，端坐在水心台榭中，身后隐隐能看见岸边的萦风垂柳，她正直直看向画外，巧笑倩兮，相貌精致美丽，仿佛在注视着每一个人。


    无论如何，在庄严阴森的神位之中，突然看见这样一幅画像，都是极具冲击力的，尽管画像本身精美绝伦，但最先给人的仍是诡异怪诞之感。


    在那一瞬间，明茴只觉得背上的寒毛都炸起来了，她畏惧地躲到殷唱阳身后。


    而殷唱阳则仔细打量起了那幅画，在片刻后认出了画中人。


    居然是二师姐。


    画像上的二师姐更为青涩稚嫩，但五官气度已经隐约可见日后的影子。


    小皇帝跪坐在巨大的画像面前，身影渺小得像一簇羽毛，他双手搭在地上，因为方才愤怒砸墙，手还受着伤，于是在地上按出了残缺的鲜红掌印。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直到小皇帝抬起头，回首望去时，才发现殷唱阳和明茴还驻足在门口，并没进来，他见两人目光都放在画像上，欣然解惑道：


    “这是出自我朝皇室的仙人，据说只要以心头血滴在画像上，就能成功开启仙人在画像上留下的符咒，联系到仙人，我想请她出山，匡扶沄国。”


    “那为何不一早就传讯给她，而是纳贡赔款这么多年？”殷唱阳有些不解。


    “其一，是传闻里说必须要用帝王的心头血来解开符咒；其二，是历代先祖担心请仙人出山后，会大权旁落，被架空权柄。”


    小皇帝从画像背后的暗格里摸出把刀子，在烛火下，刀锋流转着雪亮光泽，他对着烛火静静摩挲着那把小刀，声音幽微道：


    “不过我不担心这个，当皇帝也不是什么美差。曹兴言残害了其他皇子，让他们死的死、傻的傻，还活着的总归年龄太小，不成气候。我能得到这皇位，不过是曹兴言觉得我好摆布罢了。”


    他拿小刀游移着在胸前比划几下，迟迟没有插进去，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取血。


    殷唱阳走上前去，顶着画像上二师姐的注视，将手隔空放在小皇帝胸前，在对方惊讶睁大的目光中，取出几滴浑圆殷红的血珠，而对方连衣衫都毫无破损。


    “你是什么来头，也是从仙山上下来的人吗？”


    殷唱阳不置可否，转而将血珠交给小皇帝，那血珠自发.漂浮在对方掌心之上，小皇帝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既然陛下要和祖上的仙人叙旧，我们待在这确实不合时宜，就先行告退了，我们会在前殿等候，陛下若有事传呼一声即可。”


    殷唱阳行过一礼，便领着明茴往前殿走去。


    整座宫殿在夜晚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幽深寂静，两人的足音在空旷大殿内回响，厂公曹兴言还被绑在宝座边，昏迷不醒，两人席地而坐在离他不远之处。


    明茴本以为今晚经历一番动荡，自己又待在宫中用于祭祖的地方，会彻夜难眠，可谁知，刚从一天的混乱中脱身，得到片刻宁静，她的眼皮就忍不住往下耷拉。


    她抱着膝，神情困倦，奋力想睁开眼睛，但浓厚睡意还是席卷上来，她最终脑袋搭在膝盖上睡着了。


    殷唱阳注视着她的发顶，见她入睡时的姿势十分别扭，到了明早起来多半会浑身酸痛，于是起身，把她抱到了祭祀用的宝座之上，并顺手拿掉了宝座上的牌位，放在一边。


    对方挨着软垫，霎时间睡得更为香甜。


    “说你温柔，你把皇族牌位给挪动了；说你冷血，你却关心着一个小孩，师弟，你可真让人捉摸不透。”


    一道舒缓的嗓音俄而响起，在僻静的大殿中，犹如风吹涟漪，搅动了一池死水。


    殷唱阳皱起眉头，不用猜都知道，是心魔那个鬼东西又出来了：


    “活人比死人重要，你要是心疼那块牌位，可以自己抱着它去。”


    自暴雨夜在船上发生了荒唐事后，时隔一天，殷唱阳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心情。


    在凡间时，他家中那些嫡庶兄长们，大多早就娶妻生子，甚至有生性荒淫的，在家里妻妾成群，也不耽误在外头寻花问柳。


    殷唱阳在家中备受排挤打压，他的婚事自然无人问津，而他拜入万剑宗修仙那年，也才十四岁，对比之下，简直洁身自好得如同一张白纸。


    心魔只不过用手帮他纾解了一次而已，殷唱阳垂下眼，不愿为这种事过多纠结，免得在这种事上莫名露怯，遭到心魔的笑话。


    他冷冷看着心魔：“你突然跑出来做什么？”


    心魔从大殿角落的阴影中现身，姗姗而来，笑容清浅却又无比诚挚：


    “我得到了一些消息，与俞灯青有关，我想你应该很在意这个，不是么？”


    殷唱阳瞳仁放大，双手死死握拳垂在身侧：“你不可能轻易告诉我，说吧，你想交换什么？”


    心魔缓步逼近，冰冷的手指伸向殷唱阳脖子，在对方下意识躲开之时，从对方领口顺利挑出了玉佛的配绳，他的手缓慢收紧，于是那绳子也在顷刻间勒住了殷唱阳脖颈。


    他轻轻笑起来：“很简单，你可以选择把这块玉佛丢掉，或是来求我。”


    为您提供大神 朽川 的《师兄化身我心魔》最快更新


    23. 第 2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