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栗娜去开的门。


    看见来的是提了一排冰美式的安德，厉栀奇怪又不奇怪。


    留学生公寓此前一直是混寝，男生女生有事互相串门都是常有的事，直到这学期才分寝，学生们依旧按照原本的习惯，怎么方便怎么来。


    这是她去探望瓦夏才知道的，可能也是他们学校留学生传言不太好听的原因之一，牌子上「男生止步」「女生止步」都是形同虚设的。


    安德看着厉栀的方向。


    厉栀对上他的眼神。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


    有一瞬，心跳莫名停了。


    “漂亮吧？”伊娃这样说。


    但伊娃不是在夸她，而是扶着她的肩膀向安德“展示”她。


    然而安德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这是被我吓到了？”厉栀想起自己还戴着红色的美瞳，有些不确定地嘀咕。


    “一样。”安德吐出两个字。


    他的眉毛向下撇，嘴角抿成一条线，弧度很浅。


    这不是笑，而是外国电影里那些男生表示“无聊却不得不捧场”时候的神情。


    伊栗娜似乎不爽自己精心打扮的女生得到这么直男的评价，拍了安德一下，就跟他交谈起来。


    伊娃也上前，恰好挡住了厉栀观察安德眼神的视线。


    他们三个人语速很快地说起了俄语……堪比加密通话。


    厉栀拿出手机。


    看到前置摄像头里的“陌生人”，她才知道伊娃化妆技术有多么厉害。


    只是一点光影和重点的改变，她还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可以这么异域风格，眼窝也深了起来。


    小说里的桃花眼，她其实也有一双。


    她的眼睛不像文学之那么圆的杏眼，眼睛的弧度要长一点，不笑的时候，眼下的卧蚕就很明显了。笑起来的时候，更不用说。


    这会儿加上了大胆的银灰色眼影，眼睛好像有点变狭长了，丢掉了以前乖乖的感觉，变得魅惑了。


    好像连脸都变得小了……


    还有头发，虽然编的是国外的“村姑头”，但是简单而闲适。


    她有一些怀疑安德看她那么久是被她惊艳了，可是这个念头一起，就自嘲地笑起来。


    如果长相可以吃的话，那他就是一场盛宴，而她是清汤寡水。


    怪不得他说一样呢，他会被她惊艳？


    “我送你回去。”不知何时，安德已经结束了谈话，走了过来。


    厉栀把手机藏到背后，不好意思地说：“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


    “等一下，要开会，我们。”伊栗娜解释，她看起来很遗憾。


    “你，真的要走了吗？”伊娃拉住了她的手，在旁边嫉妒地说：“我，努力了，安德，坚持要送你。”


    原来他们在那严肃讨论的是谁送她回宿舍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对，我得回去了。”厉栀认真对伊娃说：“认识你，很高兴。”


    “哦——”伊娃抱住她，“我也是。”


    厉栀试图起身，“我先去换衣服……”


    “不要，很好看！”伊娃尖叫着拽住她：“是送给你的！”


    “那就谢谢你，可爱的伊娃。”厉栀清楚多次拒绝在对方的文化环境里是不礼貌的，下决心下次给伊娃挑一份回礼，便象征性地在她背上拍了两下，“我会再来看你的。”


    虽然答应了伊娃收下裙子，可是厉栀清楚知道自己一身近似婚纱的打扮多么招摇，一路上，她假装是自己腿脚不利索要盯着地面，全程低着头。


    安德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但是也有点不对劲。


    厉栀发现他出了十字路口没走她宿舍的方向，径把她往教室带。


    “我们不是要逃课回宿舍吗？”厉栀瘪起嘴。


    “之之告诉我，你们还有重要的课，不上课就会死掉。”“死掉”两次用了重音，听得出文学之吓唬他时的口吻。


    安德公事公办地搀着她，另一只手拎着她换下来的衣服，语气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厉栀想起来下午后两节是魔鬼卫的哲学课没错，但是：“你自己不是有重要的会议要参加吗？快回去吧！”


    安德不为所动，索性牵起她的手就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扶着她加速走路。


    厉栀注意到路上其他赶着上课，走得比他们快的同学，都是一步三回头。


    更糟糕的是，哲学课是大课，班里人数会较平时翻倍。


    进了教室，厉栀就在进门口最后一排角落的位子坐下，安德没有回去，执意坐在她旁边。


    起初没有多少人，大家去洗手间的去洗手间，在走廊上聊天的，教室玩手机的都有。


    等到上课前5分钟，两个班的人基本上来齐的时候，厉栀就明显感到不自在了。


    熟悉的噪音，又涌了上来。


    周围明显比平时要嘈杂，除了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的，还有一些人趴在窗口上往他们的方向看。


    “就是她就是她。”“好漂亮啊，男生也好帅啊。”“漂亮有什么用，照样被亲妈抓到派出所……”


    厉栀问安德要了装衣服的袋子，从袋子里摸出头戴式蓝牙耳机，挂到耳朵


    上。


    安德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她动作。


    文学之坐得有点远，在最中间第一排的位置上关心地朝这边回头。


    厉栀的耳机没有开机，大部分议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早在安德说是之之告诉他要上课的时候，她就猜测之之已经对安德说了她的事情，否则对方不会一直用那种担心的眼神看她。


    来的路上也知道，哪怕她穿得再朴素，也会被指指点点，跟旁边的安德，伊娃的裙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分得清好坏，依旧感激安德仅仅是因为关心而来陪她上课。


    不等上课铃响，她摘下了耳机，坦然面对四周打量的目光。


    自然而然，又有人掏出手机来偷偷拍照。


    她不想理会，反而关心起安德来：“你听不懂这样的课程，会不会感到无聊？”


    安德欣喜于厉栀不再自闭，也坦然眨巴眨巴眼睛，“没关系，你会教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


    卫老师来了。


    至少上课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多人回头。


    “《荷塘月色》，朱自清。三个主题词：一，看风景；二，荷塘；三，月光。可以看出来：一，朱自清是个文人；二，他此时情绪不好；三，他情绪永远不好……”


    教室里有了笑声。


    安德当然不知道都在笑什么，好奇地求助厉栀，厉栀装作视而不见。


    “四，他情绪不好的时候，会采取古代文人采用的方式：寄情于物；五，他很闷骚。”


    听到总结，班上的人笑起来，倒是讲台上那个曾经说过大象可能会统治世界的卫老师很有讲笑话的操守，始终保持正经地讲课，笑声也很快就冷了下来。


    “语言中有不同的词，词有不同的频率，在同一语句中，这个频率极其重要。……为什么这些词的频率高，尤其是一些虚词性词语？这说明它表达的词语在生活中很受关注。比方说某年兴起的‘被’字句，谁谁‘被代表’或是你们‘被就业’，频率是与它受关注多少相关的……我们要了解历史上某个时期发生了什么，基本上可以从词频的调查入手。”


    “下面我请几个同学上来说一下，你们生活中有哪些常用的高频词语，或者‘网络’词语？”


    本来还有一点嘈杂，说小话的声音，但是卫老师那句“请几个同学……”刚说到第五个字，教室里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安静起来，很多人都假装低下头看书，一片正经。


    厉栀当即在文学之送来的笔记本上写下几个词语，一边写一边注音，以防发生意外。


    “有没有同学愿意站起来说一下，不用上来了……”


    教室里还是一片安静，隐约也有“你去”“你去”的细碎声音。


    卫老师拿着教案往回走，“如果没有人上来，我就点名了啊，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怕回答吗？”


    眼看着卫老师要到讲台，教室里忽然爆发出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很快很尖利：“安德！”


    安德？没等厉栀找到发声的位置，教室里另一个角落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安德！”


    “安德！安德！”有了开头，整个教室都这样起哄。


    “谁是安德？”卫老师放下点名册问起来。


    所有人都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老师循着一百多条目光找到了厉栀这一桌，“嗬，还是一对新人。”


    一语双关，指安德是生面孔，也在说厉栀的穿着……


    教室里又发出一阵爆笑。


    这回，厉栀只感到一种从容，淡定地接受目光的洗礼。


    老师问：“这位新人，安德同学，你可以站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吗？”


    安德没有看老师，扭头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厉栀。


    让一个汉语初学者回答哲学问题，怎么想都知道带头起哄的人居心叵测。


    厉栀对安德点点头，默默把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递到安德面前。


    安德端着本子，一本正经地站起来念：“JOJO New，Dar gone rain，Nate jrain。”


    其实就是九九六、打工人和内卷，厉栀标注了汉字读音还不够，在每个词语下面还标注了英文。


    整个过程听得人吃惊，安德不像是在读词语，倒像是在唱诗班念颂歌，有种意外的圣洁感。


    卫老师拍了几下手，“说得很好啊！”


    于是整个教室都鼓起掌来。


    他们大概也都没想到，在他们好奇想看厉栀和安德笑话的时候，厉栀早就好好准备答题，甚至为安德做好了准备。


    安德坐下来，嘴角偷偷泄露一些笑意。


    即使听不懂太多的汉语，他也知道那些起哄的人有多来者不善。


    然而这种恶意，在栀栀兔的智慧下轻易地化解了。


    她可真是个机智的女孩儿！


    ……


    剩下的时间，安德都很安静。


    厉栀专心给伊娃讲解作业的时候，是文学之告诉他厉栀身上发生的事情不错。


    不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文学之都怕了如今乱七八糟的流言，对他说：「就算是你，只要连累厉栀栀被人说闲话，我就不会放过你。长得帅也不行。」


    安德问她：「我听不懂，大家说什么？」


    文学之也懵了：「就大概是，他们说厉栀栀和你在谈恋爱？」


    安德更看不懂了：「和我谈恋爱，或是被我追求，很糟糕吗？」


    文学之如梦初醒：「对哦……厉栀栀真和你在一起，又怎么样？」差点被厉栀栀她妈带偏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不能自由恋爱，仅仅因为对方国籍不同吗？


    安德也突然开窍：「我去告诉她，我可以做她的男朋友。」


    文学之阻止：「啊？别，千万别！给厉栀栀一点缓冲的时间吧，她现在心情乱着呢」


    安德没有生气，反而接受良好：「你说得对，我应该好好追求她，再说出这件事。」


    文学之：「……啊？」


    后来，文学之就把课表给了安德，叮嘱安德陪厉栀上课，尽量不要让她一个人。


    虽然听不懂老师讲的是什么，但安德就是端坐得像古希腊雕塑一样。


    下了课，他才扭头问厉栀：“为什么，他们知道我叫安德。”


    厉栀半开玩笑地说：“没准他们把你当成明星。”


    “明星？”


    厉栀摸出手机，找学校表白墙的帖子给他看。嗬，倒是不用翻，他们宛如新欢夫妇来教室拍青春主题写真合照弄了很多花絮的偷拍照已经上了墙。


    大概是求生欲，抑或是别的什么，明明是八卦她和安德的事情，帖子的标题却美化成了「颜值欣赏」，新婚夫妇那一套就是投稿人说的。


    不是她说，海外交真的一点都不注重隐私保护吧。


    不过，每一次，有关她自己的不好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会自动消失似的。


    她知道帖子不会自动消失，每一次，都是文学之联系宋时京，宋时京又帮忙或者联系同学删的。


    她把照片给安德看，安德眼前一亮，“你可以发给我吗？”


    “……什么？”


    “这个网址。”


    厉栀依言做了，下一秒，就看到安德戳中那张别人偷拍的照片，长按，珍之重之地「保存到手机」。


    厉栀：“……”


    他脸上的笑容，还是头一回看起来这么傻乎乎的。


    看着这么傻的行为，她的心跳却不由自主慢了半拍。


    是自恋吧？可照片上除了他自己，还有她啊。


    他想要保存下来的……是合照吗？


    今天都打扮这么隆重，要不然，待会去社团拍个合照也不是不行。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文学之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将手机递给她。


    厉栀和安德打眼一看，文学之手机页面上也是表白墙的界面。


    不过，上面却是长长的文字帖子：《……闺蜜有了秘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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