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策白马啸西风

作品:《昭烈禅音

    太子梁枞煊身死一事颇有蹊跷,皇帝命大理寺彻查,到今已月余,宫中彻查人心惶惶,私下奴婢又称之为东宫案。


    “累了,不想再看。”梁肃音着一身月牙白宫装,侧卧在软塌闲翻书,手倦,扔书闲躺,她隐约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捻桦挑了缦帘,端了一杯茶来,梁肃音漱了漱口,躺在软塌上任由捻桦为自己摘她身上饰物,金臂钏、手镯、头饰。她闭着眼睛感知着捻桦的动作,一边在心中慢吟《法华经》,捻桦快要取完时,她朱唇轻启,温声道:“那些香,以后便不要再熏了。”


    捻桦的手一顿。


    公主自太子去世后便郁郁寡欢,夜夜惊梦,唯有宴公子亲手制的安神香方才有些用处,可公主与宴公子早已心生龃龉,那次对峙让捻桦都胆战心惊,不知公主对他有如此深重杀心。但她咬了咬唇,这件事仍是没有应下。


    梁肃音从不为难捻桦,当下困乏,侧过身便在软枕上酣然睡去。


    梁肃音坠入了一个冗长、而又快乐的梦、抑或回忆之中:


    那也是个艳阳天。


    她与捻桦杨重戚春猎,回去时留在了崇济寺,因此误入后山他人家。


    那时她已然望见那崇济寺后山,最高处似乎耸立在云端之中,只见黛色,其他的似乎笼罩在雾中,看不真切。她此时眉间已露犹豫之色,往前踏了一步,伸出手来,分明五指分明,没有什么遮挡视物的东西,只有山体看上去有些怪异而已。


    她极少接触皇城以外的人的生活,少时年幼,习武也通常是外爷来宫中亲手教习,再大一些,学骑射挽弓射箭,阿兄不愿假借他人之手,都是亲自带她去东宫所属校场教习,她除了能带上杨重戚游玩郊外,实在是见识渺渺。


    梁肃音那时便有些好奇,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似乎看准屋子没人,悄悄溜进去看一眼。


    不过一眼而已!梁肃音有些羞愧,擅入他人家实在不好,心中却又私心作祟,天下都是自己家的,悄悄看一眼,就一眼!


    于是不过须臾,那纤细白皙的一只手就按在了木制栅栏上了,她行状鬼祟,推开时木门轻轻“吱——”了一声,她抿唇侧身,顺利溜了进去。


    篱笆栅栏围的地方很大,似乎除了草药,还种了兰花,山脚下温度不算高,又是春天,园圃里种的花大多都没有开。她周身环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大概是草药的味道,很好闻,比宫中那些熏香好闻多了。


    梁肃音放缓了步伐在里面逛着,她很喜欢这种凝实中带着淡淡草木香的味道,阿兄也偏好这类香,想起阿兄,梁肃音的警惕便放松了片刻。


    只逛了一会,梁肃音便觉得好生无趣,想去山中,又碍于自己现在口渴。


    捻桦被自己支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自己,梁肃音嘟囔着,不知不觉早已绕过了那园圃,朝着屋舍迈着大步子踏了进去,颇有些进自己家门的感觉。


    梁肃音早就将最初那些顾虑抛诸脑后了。


    三间屋舍大门开了两间,要说梁肃音也是当真并非缺心眼,两间屋子一间书房一间厨房,哪里有能喝的水?她可不就只能推开那间关了门的屋子?


    那屋子的大门委实好推,梁肃音不过轻轻一拍,那门便大敞而开。她在堂屋闲庭信步,案台上放着一沓书,最上是《策论》,往下是《通鉴》,最下是《道德经》。看上去并不整齐,似是被人随意丢在这里的样子。


    这里也没水,梁肃音意兴阑珊。


    她几乎是抱着不太可能的念头,推开那间里屋的。


    但当里面传来一声轻哼,梁肃音往后一退三尺远瞪大眼睛之时已然晚了。


    偏偏梁肃音还真是个胆子大的,她退后良久不见有人出来,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听错了,好歹是个十三岁的姑娘,又是会耍刀枪的,脑子一热便往前冲。


    不冲还好,一冲便当真冲进他人卧榻之间。


    她在房间里,跺了跺脚,睁开眼睛时,正对上一双有些睡眼惺忪的眸子,长发不梳而顺,自然垂落在他身前身后,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但那张脸十分清隽,颇有些清贵的感觉。


    猛然间看见闯入的自己似乎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眸中有些探究,却并没有错愕。末了,他那修长的手便从衾被中探了出来,白皙隐隐可见青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低着头,梁肃音窥不太清他的神色。


    待他再抬眸时,眼眸深邃中带了戏谑,让梁肃音呼吸有些一窒,匆匆挪开了眼,觉得他与自己见过的男人不太一样,杨重戚古板持重,阿兄清风霁月,这位看上去有些,她叹了一口气,竟觉得那张顶顶俊逸的脸上无端生出几分邪气。


    大抵是因为他衣衫不整。


    梁肃音此人深谙先发制人的道理,故而还没等床榻上那人反应过来,她便两腮一鼓,往后撤一步,仰起头来像只威风的孔雀,蹙着眉头,直截了当地开口:“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守林员便可这样怠工吗!”她似乎觉得那男子有些不堪入目,小小的手掌挡在自己的眼前,有几分羞恼后的恨铁不成钢:“竟不知道好好穿衣服!”


    颇有些阿兄训斥近侍的感觉,只是模仿略显拙劣。


    话虽是这么说,那眼神却时不时从指缝中往外逸出,有些飘忽不定。


    梁肃音只听对面男人轻轻一笑,“我本就是躲懒睡觉,当然衣衫不整。”声音不像人那般出尘,有种刚睡醒的嘶哑,仍然十分好听,语气闲适,分明在逗弄面前不知怎么稀里糊涂闯了进来的小丫头。


    话虽这么说,那男人还是好好地披上了外袍,头发仍然这样自然披落着,瞥她一眼后挪着步子出了房门。


    走动时,外抛边角逸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清逸出尘。


    “哼!”梁肃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后,但还是故作不在意地轻哼一声。


    她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父兄与少师曾教礼义廉耻,她今日闯进陌生男子家中还看见那人衣衫不整,当真让人不齿。


    但她喜怒哀乐又实在来得太快,什么事一会功夫就让她抛诸脑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你这里有水吗,我有些渴。”


    那男人转过身来,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上当真勾起一抹笑,看着梁肃音道:“你便是渴了才闯进来吗?”只见他端坐在堂屋木制的椅子上,一手搭在桌案上,手正叩着茶壶,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眼中有淡淡笑意。


    人虽好看,梁肃音的耐心也有限,加上在皇城自己何曾被这样对待过,一张俏脸当即冷了下去,只转身便要走,心中已经盘算好了小九九,带到杨重戚找来,她定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人!


    只是很遗憾,计划落空,因为在她气鼓鼓地刚准备踏出大门之时,胳膊被轻轻一拉,她竟不知那男人看上去衣服弱不禁风模样,手腕还是十分有劲的。


    那男人将一碗水递到她面前,言简意赅:“喝。”


    “我才不喝你这水!谁知道有没有给我下什么东西!”梁肃音小脸一扬,撇着嘴,让那男人不由得垂眸一笑。


    “我外面便是药圃,害你何须一碗水,撒迷香不是更方便?”


    梁肃音小脸一皱,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但她又有些怕那碗脏,犹犹豫豫看向他修长的手上那端的四平八稳的一碗水,率先看见了晚上的兔毫釉纹,舔了舔唇,这才磨磨蹭蹭地将水端过来喝了两口,末了还点评道:“你这守林子的还怪有钱。”


    嘀嘀咕咕的一句话,让男人忍俊不禁。


    她目光又十分挑剔地在屋子中扫了一圈,只是陈设颇少,也就刚刚那个碗还不错了。


    “哎!你在这里守林,可曾见过什么有趣玩意儿?”梁肃音便是这样,一提到吃喝玩乐就乐不思蜀了起来,已然忘了这个男人她先前还十分嫌弃。


    那男人另倒了一杯水,当真认真思忖了片刻,抬眸看她道:“什么算有趣玩意儿?”


    梁肃音有些幽怨且带些谴责地看他一眼:“你连这都不知道吗?”那眼神活像看一只山兔一样,还是只在山野中的野兔,皮囊虽好看,但有些蠢笨。


    他施施然呷了一口水,“说来听听。”


    梁肃音觉得,约莫是自己脾性太好,以及这人皮囊过分出众,她才愿意浪费口舌的。


    说起这些来,那她可就如数家珍了:“自然是初春猎兽踏春,抓兔子、抓狐狸、抓刺猬,再射正好南归的大雁!”


    “初夏时,便瞒着父——”她骤然一停,面色不变道:“便瞒着父兄去池塘抓蝌蚪,斗蛐蛐捉知了!”


    “这些玩意,难道不好玩吗?”她目光中隐隐透露出向往,神采飞扬,笑意盈盈。


    那人定睛看她一眼,旋即眸中含笑:“好玩,怎么不好玩?”


    “那你毗邻后山而居,可否发现什么好玩的玩意?”梁肃音顿时来了兴趣,她本是好好端坐着的,听他的话似乎也使同道之人,当即身子往他那边偏了偏,眼神期待。这也不怪她好奇,只是自己提到这些阿兄虽不令行禁止,却也不太乐意,母后更加不满,但不太拦她,看他并不批驳自己,短短片刻就以将对方归为同类。


    看他只淡淡瞥了一眼自己的姿势后便沉默不语,只饮茶,梁肃音泄了气,趴伏在桌上,托着脸觉得直觉自己是看走了眼,这人恐怕与杨重戚一般无聊。


    想到杨重戚,梁肃音浑身一凛,糟糕!她竟忘了自己偷偷跑出来这么久了,捻桦那丫头岂不是着急丢了魂!


    她藏不住事,脸上尽是慌乱,猛然间一起身,一拧眉,正欲告别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姓,于是又匆匆问道:“你叫什么?”


    “子砚。砚台的砚。”男人头也不抬,似乎知道她有这么一问,手中仍然慢慢翻着书,等到她从自己身边急急走过时,他才抬眸,“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这话让梦境中的梁肃音浑身一颤,她耳边又开始耳鸣阵阵,她当时怎么回答的?她怎么回答的来着?她心口做痛,头痛欲裂,嘴中无知无觉地唤着:“捻桦——捻桦——”


    不一会她就从梦中惊醒,捻桦果真握着她的手,一脸担心模样:“公主,可是梦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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