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策白马啸西风
作品:《昭烈禅音》 大启国寺,崇济寺。
卯时刚过一刻,天际破晓,那轮旭日只须臾间便冲破了碧霄,万丈熠亮日光便披洒而降,照得琉璃万顷,波光毕净。
重峦叠嶂中掩映着一方古朴建筑,正在皇城郊外南北中轴线上坐落着,坐北朝南,布局严谨。那琉璃瓦上的万斗日光驱散了浓雾浊流,飞鸟掠痕惊飞去,蝉叫始鸣声声碎。
山林之中大雾尽散,山寺中着僧衣的小和尚已经勤勤恳恳地将那泛了新绿的落叶扫做一堆,禅堂前诵经声两两。
大雄宝殿内。
正当中一位年轻公子,嵌宝紫金冠歪了边角,齐眉勒着那五凰栖枝金抹额,可偏偏又斜了一半,罩着的那件靓蓝起花大红箭袍也不复往日颜色,灰扑扑一件仿似从泥地里刚滚了一圈。
仔细再一观,年轻公子额间清淤一片,血渍发黑,耳上有细腻环痕,原来这不是年轻俏公子,而是一位扮作男装的女儿郎。
待梁肃音睁开眼时,眼中血丝漫布,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她似乎精神不济,可一睁眼即视神佛。
她双膝跪在明黄蒲团之上,对面那金丝楠木供桌之上释迦牟尼佛端坐,面像慈悲,顶波状髻,眉有白毫相,闭目噤语,结跏跌坐。
“咳——”她一声轻咳,喇痰带血,引起外面惶惶不安的侍女捻桦一阵心焦,在大雄宝殿外踱步难言。
梁肃音望着对面释迦牟尼佛像,想起迎回阿兄棺椁的昨夜,心中钝痛,动作极慢地逝去唇边血迹,那红箭袖袍上又多出一道鲜艳血痕。
昨日她去迎驾皇兄,却迎回黑色鎏金棺椁一尊,昏死过去后醒来时,入目便见到一尊紫金釉圆腹三足炉,旁设黑釉刻花扁壶并着几尊观音瓶。
见摆设精致程度便知自己是被宴子隐所救,但她当机立断直接驾马归京直奔崇济国寺。
捻桦急得团团转,可梁肃音却无心旁物,挥袖便让捻桦退了下去,大雄宝殿内方丈迎驾公主,被她一并驱之门外。
她疲态尽显,泪迹斑驳,任由四大金刚十八罗汉对她怒目圆睁,只不管不顾,盯着释迦牟尼佛,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中间晕过一次,她原本着锦衣胡袍,晕后被捻桦带着僧人带到了禅房,换上了平日里的猎游装束,原以为昨夜会安然度过。
可梁肃音醒来时便赤足从禅床上掠下,出到前轩,但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她怔怔然,又跪倒在了佛像前,魔怔一般磕着头。
昨夜在这里,磕头磕了一整晚,额前破损,黑色的血渍凝固在她额间,看上去很是骇人,她的泪几乎已经流尽。
而现在她直视神佛,声音朗清:“我梁肃音从不信神佛,可我兄长信你、奉你、敬你,为我涉险,将死他乡。”
梁肃音面无表情,咄咄逼人似有与神佛一辩之势:“何不以我命换我兄长之命?”
本就是兄长为她涉险,她的命本该就是兄长的。
她目光锐利,可神佛不语。
梁肃音压下心中哀恸与愤怒,扶着须弥座站起了身,但腿脚无力,她直直地坠落在地。
捻桦眼疾手快,将公主扶了起来,看着梁肃音额间血渍,心中更是悲痛,她想要为公主清洗,可梁肃音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轻声道:“捻桦,扶我去后山罢。”
十九年来宴子隐便被谶言圈禁在这国寺囚笼之中,从不得出。而她与兄长亦是笼中人,不过从一个囚笼飞到他这个囚笼这里来了罢。
后山无人,国寺之中人也少了大半,大多都被请至宫中为阿兄念往生经超度,这样重要的日子,她偏偏不愿意回去。
宴子隐不在后山,捻桦被梁肃音留在了门外,她一人进了那空堂陋室,堂中八骏淌水图是她去岁闲来执笔所就,而桌上厚厚一沓《将演策》是子隐与阿兄手稿。
梁肃音随手翻阅着,坐在空堂中心中戚戚。
她看着自己曾经画作竟又想起那满室神佛慈悲闭目像,心中激荡愤懑,将手中茶杯直直往堂中掷去,茶杯破碎,自己那副八骏淌水图也支离破碎。
她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想到这里终归是子隐的地方,不应该这样对待,又起身将自己的那副画作从堂中取下。
只是手抚上墙体之时触碰到一处凹陷,她惊诧、犹疑,还是决定先将那画取下,可那画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一掌大小的暗格,犹豫又踌躇之际,却在看见“太子临瞻”四字后眼神凌厉,伸手便探向那暗格。
此时门外脚步声渐近,屋外传来清越男声与捻桦的声音,梁肃音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一沓信件中最上封,手抖动不停,竟然连屋门打开都一时没有听见。
她背对着门浑身颤抖,说是颤栗更为贴切。泪水断珠坠落,哭的无声无息。昨日一夜过后梁肃音以为自己这辈子的泪都已经流干,万万没想到,今日,自己竟还哭得出来。
宴子隐进来时便看见的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已经看见了她手中所执信件,他凛然,不知从何开口
“迢迢。”他轻声唤她小名,似乎想要安慰她。
昨日之事让他也很是头疼,将东宫之事处理完毕后,现下刚从宫中回来。原本让杨重戚直奏陛下禁足公主,却没想到让她钻了空子跑了出来,宴子隐有事在身,便让捻桦寸步不离。
“你不要叫我!”梁肃音陡然转身,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脏衣,她杏眼圆睁怒目而视,声音似淬毒,她眼神狠绝:“宴方赜,梁枞煊引你为知己,你便与梁岐暗通款曲,信件往来想要害我阿兄吗!”
宴子隐摇了摇头,目光直视着她:“我与梁岐往来素无他事,关于临瞻我三缄其口,从未提过。”他微蹙着眉,就连为自己辩解时,语气也十分温和。
可她却不信。
“我阿兄何曾对不起你过!”她目眦欲裂,将手中的信稿厚厚一叠扔在他的面前,瞬间便散落一地。
最开始看见“太子临瞻三月初出,亲卫两两,时机绝佳。”这行字时还有些怀疑,当她看见那下面整整一沓她与阿兄来他这里的行程往事时,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冷笑着问他:“原来兄长为了我的流言蜚语自请剿匪,便是这样的好时机!这样的时机,竟担得上宴方赜你一句‘绝佳’!”
唇亡尚齿寒。
他听见梁肃音唤他名字时还有些觉得陌生,他字子隐,自梁肃音之日起便从未改口。
他缟素白衣,垂着头,方才寥寥几语解释让梁肃音心中疑窦已少了大半,可面对自己咄咄之言,他又隐忍至极,一言不发。
他脸色发白,手紧握着身侧桌角,青筋隐现,却紧抿双唇,只字不语。
梁肃音心中大骇,让她彻彻底底死心,她看着他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上连掩饰都没有掩饰的冷漠,她摇摇欲坠。
身形如竹,身姿款款,著药经,译鸠摩罗什《大品般若》,身在国寺却名扬长安,原来菩萨般慈悲的宴方赜竟心狠手辣,将身侧最亲近的人谋划杀害。
梁肃音脸色苍白,一口淤血郁结在心此时竟直直吐出,她扶着桌角,看见宴方赜眼内波涛海浪,打开了他意图扶自己的手,脸上竟缓缓扯出了一个笑容,她温声慢语摇了摇头:“我梁肃音未曾料想这些年看走了眼,原以为你是清风霁月的谦谦君子,现在看来你当是不世出的杀神魔罗。”
宴方赜似有话说,却站在她的对立面一言不发,梁肃音定定地看着那张曾经日日夜夜惦记的脸,心中隐痛。
她闭眼高声喝道:“捻桦!”
捻桦匆匆进门,看见宴公子与公主当下纠葛,自己只默默扶住了公主,满眼心疼,含着泪为公主将淤血擦尽,但梁肃音握住了她的手,没让她擦完。
宴方赜手臂一动,似乎想要靠近,却被梁肃音笑着躲过。
她借力靠在捻桦身边,看上去整个人又轻松又娇俏,笑道:“宴子隐,我曾爱你、敬你、重你,但日后再见,我必杀你。”
她说完头也不回直直跨出大门,而那一瞬又是一大口鲜血被她吐出,她又昏死了过去。
在屋内的宴子隐终于转身,将公主横抱,吩咐捻桦备马,直接闯入了皇宫。捻桦不懂公主与宴公子纠葛,却看见公主那清泪两行和宴公子抱起公主他眼角的湿润。
与此同时,皇城内——
春日缓落,酉时刚至,大监已带着随侍太监从御膳房踩着碎步绕过了那雕梁画栋的楼阁与红墙,在凤阳阁外掐着嗓子指使着小太监们布菜试毒。
按照往日,公主会在一切准备妥当后屏退众人,只留下贴身侍女捻桦为其布菜。
但今日等了良久都未曾等到公主,那侍女捻桦也不知去了哪里。大监眉头一皱,唤来凤阳阁掌事宫女,也嗫嚅着摇摇头,说不知道。
大监心中有疑,但想到刚迎回来的太子棺椁,他心中也明了了几分,因此到了时辰便撤菜,并未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人,并让身侧太监管住了嘴。
阖宫上下均泣泪别太子,太子殿下,现在应当称先太子了。
先太子十五岁临朝听政,十七岁便执朱笔批奏折参国事,曾二下江南平倭寇荡匪平叛,设军火营,钻研军火,亲征漠北,平定边疆。与宴子隐合著《将演策》,因其字临瞻,故而匿名“子临”,一时间长安文人拜诵。
这些都是他的政绩。
正当大监带着一众小太监们抬着八宝楠丝方食盒回膳食坊时,凤阳阁那边骤然传来了嘈杂声响,并着长公主殿下素日里最亲近的丫头捻桦的哭声齐齐入耳,有好事的小太监刚冒了个头滴溜溜转折眼珠子好奇,便被大监挥袖打了下去,睨他一眼:“不怕死便好事罢。”
轻飘飘一句话骇得小太监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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