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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的车停在机场地下车库，七拐八弯才找到。


    孙博帮殷驰把行李装上后备箱，又殷勤接过他手里的航空箱，殷驰挡住：“不用。”


    他蹲下，把航空箱的门打开。一只长毛三花不过手掌大，从箱子里钻了出来。殷驰伸手，猫咪很顺从地爬到了他掌心，柔软地叫了一声。


    孙博找到了话题：“这猫叫什么？”


    “米妮。”


    孙博：“……？”


    那不是米老鼠的女朋友吗，一只猫叫这个名字好吗？


    殷驰用食指轻轻揉着米妮的下巴，米妮软软地喵了一声。


    孙博还想跟殷驰搭话，殷驰没什么兴趣，简单点了点头，低垂眼帘兴味索然：“我抽根烟。”


    他把猫揣进口袋，转身去旁边没有停车的开阔地带，低头咬了一根烟，但没点燃，默默地玩着打火机。


    砂轮摩擦一声一声，明灭的火光印在他的侧脸上一瞬一瞬地闪，他闭了下眼睛，长睫毛垂下，铺出一片水灰色的扇形阴影。


    米妮从口袋探出头来，喵喵叫了一声。


    孙博凑过来，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刚刚……安颂，是怎么回事啊。”


    殷驰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依然淡淡的：“是我对不起他，他不想见我。”


    “哦。”孙博搓了下手，“安颂好像不太想接受同队这件事……”


    “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殷驰望向入口方向，那里，程安颂推着箱子抱着盆栽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分开了三年，程安颂在欧洲待了两年半，变了好多。


    殷驰还记得，三年前刚分开的时候，程安颂才刚满十九岁。


    在赛场上头发长长了没来得及剪，刘海遮着眉毛眼睛，自己嫌弃，胡乱把刘海一把往后捋。还是有几根会掉下来，他就弄了个橙色的小夹子夹住，被队友嘲笑像小姑娘。


    总有几根头发倔强地翘起来，粉丝说是接收宇宙能量、LOL辅助之神传授波动的天线。他被粉丝逗得忍不住笑，边笑边骂他们傻逼。


    那时候多生动可爱。


    而三年过后，程安颂戴着棒球帽把头发狠狠地压住，没有宇宙天线了，只有紧抿的唇瓣、削瘦的脸颊。


    瘦了好多，眼眶都变深了。少年时明亮的狐狸眼，现在盛满了冰蓝色的讥诮。


    孙博见程安颂和明睿一起过来，连忙迎上去帮忙放行李，小心翼翼地问：“那就，先去吃饭？”


    程安颂没意见，冷着一张脸跨上了车，直接钻进后座最后排。


    孙博去副驾驶前座坐下了。


    明睿看了下这个情形，试探性也跟着程安颂坐他旁边，打算路上好好搭几句话。


    殷驰丢掉咬着没抽的烟，重新把猫装回航空箱。


    他拎着箱子钻上了车，朝明睿抬了抬下巴。


    明睿：“？”


    殷驰淡淡说：“换个位置。”


    明睿：“啊？哦好——”


    程安颂本来一直在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冷冷说：“不行。”


    明睿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殷驰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去前排，经理。”


    明睿一下不知道该听谁的，也蒙住了。


    面对两双都盯着自己的眼睛，明睿压力山大，突然说：“我去副驾驶，孙博？孙哥你来这这排坐！”


    副驾驶的孙博：“？？？”


    明睿赶紧钻下车。


    而殷驰顺势弯着腰走过去，在程安颂旁边坐下。


    他在两个人中间放下了猫咪的航空箱。猫咪趴在箱子里，软乎乎地喵喵叫着，程安颂不免被吸引，用余光撇了一眼箱子。


    殷驰朝笼子里的猫咪伸手。


    猫咪也伸出一只小爪子，搭在他指尖，叫了一声，嗓子柔嫩。


    程安颂飞快别过头，怎么能被讨厌的人养的猫吸引住。


    他不再看殷驰的猫。又塞上耳机，不要听猫咪叫声。


    保姆车驶出地库。


    前排，明睿转过头来跟他们说话：“那个，安颂，十四，我们待会儿去吃火锅啊，暖暖身体，给你们俩接风——”


    后排，程安颂戴着耳机无动于衷。


    殷驰也低头逗猫，毫无反应。


    两个人中间隔着航空箱，简直像隔着台湾海峡。


    明睿看了孙博一眼。


    从彼此的脸上看见了未来渺茫的唏嘘。


    做这俩人的经理，感觉会很艰难。


    明睿从业也有好几年了。


    他在DotA2的冠军队伍当了三年经理，今年刚转到LOL项目，被SG战队的新老板挖来当LOL分部的经理。


    SG战队由著名DotA选手Ymir一手创办。Ymir这几年创业遇见了一些经济问题，今年将SG俱乐部整体打包卖掉，卖给了现在的新老板。


    新老板是富二代，背靠著名上市公司元贞保险集团，财大气粗，又是曾经SG战队的死忠粉，打算不计一切代价重振SG曾经的容光，为战队组建银河战舰、全明星阵容。


    全明星第一步，签下SG曾经最璀璨的下路双子星：殷驰和程安颂。


    殷驰是LPL这几年最耀眼最明亮的天才ADC，出道五年，拿了数不清的联赛冠军，只差一个S赛奖杯就能完成大满贯的壮举；程安颂职业生涯半段LPL半段欧洲，在两个赛区都以辅助位拿过决赛的FMVP奖杯，是公认的指挥型天才辅助。


    两个天才选手，五年前是队友，在SG战队同期出道。


    出道第一年，就并肩作战拿下了当年的春季赛冠军、MSI冠军、夏季赛冠军。如同日月朗照，硬生生托起了当年已然日薄西山的SG这艘巨轮。太过耀眼璀璨的出道奇迹年，两个人成为了所有人心目中的传奇双子星，也是SG粉丝内心最柔软的一块。


    知道队伍签了这两个人，明睿也挺高兴。


    不过，今天来接人之前，老板突然告诉他，下路双子星之间好像有一些矛盾，一些冲突，导致了曾经突然的决裂，可能不是很好处理。


    明睿就自己去搜了下具体是什么矛盾什么冲突。


    真的是突然的决裂。


    三年前那个冬季转会期，转会窗关闭的前两天，殷驰突然宣布不与SG续约，随后便立刻被媒体爆出已经和LK战队签约。而程安颂，则当即取关了殷驰所有社交媒体，删掉了所有与殷驰相关的微博，甚至朋友圈一并删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的一个赛季，两个人在赛场上兵戈相见，不死不休。


    媒体采访程安颂，问及他对殷驰的想法，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没什么好评价的”。一个赛季结束后，甚至直接转会了欧洲。


    媒体问殷驰对自己最好的辅助是什么感觉，殷驰从没正面回答过，还造成了LPL采访史上的名场面：轩辕十四死亡沉默三分钟。


    这些是明面上所有人都能查出来的。


    内情就不为人所知了。


    LPL编年史对这一段决裂的内情猜测纷纷。


    ——明睿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跟程安颂一个碰面，就得知了其中如此奇幻荒谬的决裂因果。


    这矛盾可不是想象中什么游戏理念不合、观念分歧，也不是网友猜测的表面兄弟、背刺队友、出轨约p之类的电竞圈经典案例。


    这矛盾样式，没人见过啊！


    这怎么调和？


    老板害我！


    明睿收到了老板发来的新微信，试探：


    【小睿】


    【安颂现在情绪还稳定吧？】


    明睿悄悄从后视镜偷窥最后排程安颂的脸色，飞速打字：


    【表情很臭】


    老板：


    【十四呢】


    明睿：


    【面无表情】


    老板：


    【咋办】


    明睿：


    【你问我？？？？】


    【你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矛盾就敢骗他们同队啊？】


    老板：


    【什么矛盾也不耽误一起打比赛啊】


    【能有什么矛盾？有什么矛盾是钱解决不了的】


    【重振SG容光，双子星义不容辞。】


    明睿心累。


    程安颂虽然那么坦然就告诉了他内情，但他也不想把这种个人隐私无遮拦地随便传播，于是什么都没说，心力交瘁打了一串省略号，表示：


    【总之，安颂签约都不愿意】


    【就算签合同了】


    【下路不和怎么赢比赛？】


    老板讪讪：


    【这要靠你感化他们】


    明睿观察了下手机里自己胡子拉碴的脸。


    我这姿色，就算愿意献身，也感化不了他们吧？难道要用爱来感化？


    老板又说：


    【只要你能让安颂同意签正式合同，奖金翻倍】


    【加油，小睿，看好你】


    明睿：“……”


    -


    队伍定的是一家档次挺高的火锅店。


    来接风的只有老板，以及几个工作人员。转会窗才刚开，SG要重组，其他队员虽然已经谈得大差不差，但和原队伍还有一些合同事务要处理，都还没到。


    程安颂拉开椅子找了个位置坐，跟老板草草点头。


    老板和蔼可亲笑容可掬：“安颂。”又跟旁边的殷驰点头，“十四。”


    殷驰点点头，随意拉开程安颂旁边的椅子坐下。


    程安颂嚯一下站起来，直接冲明睿说：“明经理，换个位置。”


    明睿：“……”


    又来。


    明睿认命地站起来，程安颂抱着自己的棒球帽去那个离殷驰最远的位置坐下。


    在场几个人，场面安静得落针可闻，如同坟墓一般。


    这时老板救命的手机铃声响起，老板连忙招呼了一句：“先点菜吧，我接个电话。”


    直到老板接完电话从外面进来，包厢里尴尬的沉默才结束。


    老板是元贞保险大老板的侄子，场面上的人，什么没见过，招呼服务员赶紧来点单，又一个挨一个地问候，怎么样顺不顺利，累了吧待会儿就回基地休息，等等等等。


    程安颂记恨他瞒着自己AD的事，不怎么搭理他。


    老板自己不觉得尴尬，提着酒杯跟人敬酒。


    插科打诨糊弄气氛一把好手。


    火锅上来了，程安颂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涮的菜叶子，就饱了，冷着脸坐在旁边一声不吭。


    老板左边照顾右边照顾，坐他旁边的领队也费心问是不是不和胃口，程安颂冷冷说：“看到有些人就吃不下了。”


    顿时，饭桌上安静到接近真空。


    老板急中生智立刻说：“我也没长得那么倒胃口吧？安颂你这不带这样以貌取人的。”


    那一秒钟，是殷驰抬起头：“程安颂。”


    程安颂看向他，眉眼间带着嘲意，潮湿又燥热。


    殷驰站起来，拿过旁边的酒瓶，又拿过三个杯子摆在自己面前，一个接一个行云流水地倒满。


    他撑着桌子，手背擎起，骨节分明。黑压压的睫毛下，一双镇定冷静的眼睛看向程安颂：“我自罚三杯。”


    那是三杯高度的白酒，老板从家里带来的场面货。


    程安颂盯着他，突然笑了：“喝啊。”


    殷驰拿起杯子，毫不犹豫地灌下一杯酒。


    喉结顶起来，上下滚动，喉结上一道显眼的疤痕也跟着滚动。


    他一口气喝完一杯，伸手去拿第二杯的时候，程安颂也站起来，不善地看着他：“你喝死我也不会跟你同队的。”


    在座其他人简直都想装死。


    而殷驰，面不改色喝掉第二杯。


    要喝第三杯的时候，程安颂把怀里的鸭舌帽砸过去，面颊被一阵莫名的邪火灼烧得滚烫燥热，眼睛也是滚烫的：“你疯了，你酒精过敏你自己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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