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9.21


    文/懒寻


    十四个小时的航程，从勃兰登机场到上海虹桥，程安颂睡了一路，脸颊被眼罩箍出淡淡的红痕。


    飞机落地，机上广播提醒乘客，上海当地时间19:25，地面温度-2摄氏度，外面正在下雪。


    上海很少下雪，程安颂曾经在这里待的三年，只见过一两次。


    头等舱被安排先下机，程安颂牢牢扣好棒球帽，抱着盆栽走出舱门，夹雪的大风浩浩荡荡迎面扑来。


    柔软的栗色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迷住眼睛。他胡乱撩了一把，抬起头，望着远处在机场射灯光柱里旋转飞舞的细密雪花。


    这场大雪从柏林落到上海，落满睫毛，落满肩膀，一直落满兵荒马乱的海外三年。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明睿：


    【落地了吗？】


    【我们在接机口】


    程安颂单手回了对面一个句号，随着工作人员的引导去坐摆渡车。


    提取了行李出来，一手推行李，一手抱盆栽，腾不出手打字了，于是他飞快发了句语音给明睿：“马上。”


    推着两个大箱子走到接机口，他一眼就看见举着牌子接他的人。


    对方手里的牌子上写着巨大的几个字母，“Antares”。后面还打了好几个感叹号，画了颗橙色星星。


    程安颂很轻快地走过去。


    对方认出了他，放下牌子一脸喜悦地迎上来：“Antares！你好！”


    Antares安塔瑞斯是程安颂的比赛ID。


    他是LOL职业选手，打辅助位。


    两年半之前他从LPL转会去了欧洲赛区，今年打算回国，回到LPL。


    程安颂跟对方打招呼：“你好，叫我安颂就可以，怎么称呼？”


    “我叫孙博，是咱们战队的领队。”孙博很热情地接过程安颂的一只行李，打量程安颂抱在怀里的盆栽，“你这花儿从德国带回来的？养这么好！什么品种？”


    程安颂简单回答：“羽裂蔓绿绒。很好养。”笑了下，又问，“明经理呢？”


    “去买咖啡了。”


    程安颂过转头，看见明睿拎着几杯星巴克，迎着这边快步走过来。


    到面前了，明睿上下打量，拍了拍程安颂的肩膀，乐呵呵地说：“欢迎啊！欢迎安颂，欢迎我们安塔瑞斯安神回国。”


    程安颂笑了下：“别叫安神，怪怪的。”


    气氛挺好，又寒暄了两句，程安颂看了眼明睿手里的四杯咖啡，随口问：“还有人要接吗？”


    明睿说：“对，还得再接个人，得去国内到达。”


    “谁？”


    “我们AD。”


    程安颂不自觉摸着盆栽深绿的叶片，随口问：“谁啊？”


    一直保密到现在，也该让他知道了吧？


    “马上就要见到了。”


    明睿维持笑容不变，悄悄觑了程安颂一眼。


    孙博帮程安颂推着箱子，三个人往机场国内到达走。


    在国内到达的接机口等了一会儿，明睿抬头看航班信息：“马上要落地了，北京那趟。”


    程安颂倏然抬头。


    从北京来的ADC……会是谁？


    LPL在北京的队伍？


    他心猛地一跳，转头看明睿，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怎么会从北京过来？”


    北京只有一支队伍的主场。


    TOE战队。


    他在的那支队伍。


    明睿说：“马上就要出来了，别急。”


    程安颂脸色沉下来，手掌攥紧行李箱的把手，指骨拧得发白，腮帮子咬紧。


    眼睛紧紧盯着出口，呼吸不由自主乱了节拍。


    一道高瘦挺拔的身影从拐角处出来。


    那人一手推着黑色行李箱，一手拎着黑白拼色的猫咪航空箱。


    大步走路的姿势，程安颂太熟悉了，一眼就能把他从人群中辨认出来。


    ……不。


    不熟悉。


    除了赛场上，他们都快三年没见了。


    但殷驰好像没怎么变。


    穿一件宽松款式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喉结往上。除了拉链头和手腕抽绳的一点橙色之外，全身上下没有除开黑白灰之外的颜色，是一种从容不迫、漫不经心的冷淡。


    越走越近。


    近到程安颂能看清他颜色浓郁的眉眼，看清他清晰利落的手臂线条，甚至看清他白玉伞骨般撑起的手背，以及尾指上纹的一颗深蓝色的星星。


    相同的纹身，在程安颂的左手手腕上也有一个，只不过是橙色的。


    那是他们一起拿下第一个世界冠军，2018年的MSI季中邀请赛的冠军之后，一起去纹的。


    当时程安颂野心勃勃跟他说，如果能拿世界赛S赛的冠军，就再在手背上一起纹一个星星。


    程安颂的ID是Antares，心宿二，天蝎座的α星。而他是Regulus，轩辕十四，狮子座α星。


    两颗巨星，彼时是LPL冉冉升起的双子星。


    谁也想不到后来他们竟然能闹得分崩离析，恩断义绝。


    孙博激动地晃起写着“Antares”的牌子。


    那个牌子反面用花花绿绿的幼圆字体写着“Regulus”，还画了一颗蓝色星星：“十四！这里！”


    听见声音，殷驰转过头，眯了下眼睛，径直走过来。


    程安颂从一阵失重般突如其来的恍惚中回神，看向明睿面无表情问：“AD怎么会是他？”


    明睿有点心虚：“……呃，这个，没提前告诉你但是——”


    程安颂抱紧盆栽，冷冷说：“我不可能跟他同队。”


    他试图从孙博手里夺过行李箱。


    明睿连忙抓住他的手臂：“等等！安颂！我们不是都——”


    程安颂脸色很难看：“你们是故意恶心我。”


    “别！别这样啊安颂，合同咱们都签了——”


    正拉扯间，殷驰走到了眼前。


    程安颂别过脸，隐忍着怒火，转头冲明睿说：“合同签了也可以解约，我付得起违约金。更何况我们只签了意向合同。要么他走，要么我走，我们不可能同队。”


    他甚至不愿意看已经走到面前的殷驰一眼。


    而殷驰摘掉了鸭舌帽，平静地看过来：“你没必要这样，程安颂。”


    程安颂抬起头，语气带刺，开口：“没必要的是你。你应该也不知道辅助是我吧？我反正不能接受跟你同队，要么你主动走，要么我解约。”


    殷驰看着程安颂，声音很淡：“我知道。”


    程安颂咬紧牙关，转头夺过自己的行李箱，转身就走。


    明睿赶紧追上去：“安颂！安颂你等等！”


    孙博则留在原地，看向殷驰，小心翼翼问：“十四，你们怎么回事啊？”


    殷驰看着他，语气很冷淡：“程安颂他很讨厌我，怎么，你们不知道吗？”


    “……原来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就说你们俩下路组决裂，恩断义绝。”


    殷驰说：“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


    他转头看着孙博，“带路，队伍的车呢？”


    孙博：“哦哦！在地下车库，跟我来。”他殷勤想要接过殷驰手里的行李箱和航空箱，殷驰拒绝了。


    航空箱里伸出一只三花猫的小爪子，柔软地喵了一声，殷驰伸手同猫咪握了手，拎着箱子大步走上前。


    那边。


    明睿追上了程安颂，抓住他手臂：“安颂！别这样别这样，不是，不过就是和十四再同队，我以为你应该会开心的？”


    程安颂扭头，表情森冷：“我看到他就恶心。”


    “……”明睿深感棘手，“你先别走。你刚回国，准备去哪儿？有地方能去吗？先回基地吧……”


    程安颂：“别管，我住酒店。”


    “不是，安颂……你和十四到底什么情况啊。”


    程安颂懒得再废话了，推着箱子，顺着指示标往搭出租车的地方走。明睿跟在后面，哭丧着脸：“安颂，……”试图扒着程安颂的手臂不让他走。


    揣在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明睿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对面是老板：“喂小睿，接到人了吗？”


    明睿使劲扯着程安颂，小步快跑跟在他后面：“接到了接到了，但是……”


    “两个人都接到了？没打起来？”


    明睿：“没但是现在安颂死活不肯和十四一起回来，他说他要自己去住酒店还说要解约。”


    “把电话给他。”


    明睿赶紧把电话塞给程安颂，双手合十乞求：“安颂，老板，你接一下。”


    程安颂停在原地单手接过电话，开门见山：“你骗我。AD是殷驰我不可能同意，是你们违约，我要解约。”


    老板在那边：“……安颂，都已经快三年了，你怎么还计较呢？”


    “是我计较？”


    老板叹了口气：“安颂，我承认瞒着你是有点对不住，但你看我其他条件给你开得好不好？十四比起Strike，队伍实力难道不是升级？你就把他当普通队友普通搭档，不就好了吗？只是做队友打游戏而已，又不是要你们结婚生孩子。”


    程安颂斩钉截铁：“普通不了。”


    老板讪讪：“真的别闹别扭了。已经三年了，你们都分开三年了，有什么天大的矛盾没办法说开？”


    程安颂闭了下眼睛：“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矛盾。你去问殷驰，也是一样。”


    “十四他听说辅助是你，他主动来找的我们。”


    程安颂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为什么？”顿了下，他嘴唇动了下，“……但我不能接受是他。”


    “安颂，你不想要冠军吗？在欧洲快三年了，离冠军每次都一步之遥，你这次回来不是为夺冠来的吗？你和十四，你们曾经那么好，你们是最适合彼此风格最契合的下路组。”


    程安颂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反驳，但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得沉默。


    对面，老板见他似乎有点软化，继续说：“不管怎么样，已经回来了，先一起吃个饭吧。跟明睿回去，队伍有车等着接你们，先一起吃个饭，有什么事，饭桌上再谈。”


    程安颂把手机递回给明睿，明睿在那边应了老板几句，偷偷打量程安颂的神色：“安颂，咱走吧，队伍车在地下车库。”


    程安颂总感觉有点下不来台，他僵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忽然问明睿：“殷驰他真的是听说我要回来才主动找的你们？”


    “……是啊。真没骗你，我们本来是和Strike谈好了，但是有人出价更高，Strike留在LK了。本来都差点找不到AD了，是十四主动来找我们的。”明睿说，“所以我们都以为你们关系缓和了？”


    程安颂沉默半晌，讽刺：“是吗。那他可真不计前嫌。”


    “……安颂。”明睿小心翼翼问，“你们是真的关系很差吗，我以为只是网友在起哄。”


    程安颂转过头，直直看向明睿：“是很差。”


    明睿不解：“为什么？”


    程安颂挑起唇角，有点嘲讽，不知道嘲讽的是自己还是其他人：“你跟人表白，对方拒绝，说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同性恋，好恶心。不仅觉得你恶心，还避你如蛇蝎，马上转会去了其他队伍。你还能继续跟对方关系好吗？”


    明睿愣住了。


    程安颂摸起挂在胸口的墨镜戴上，冷冰冰说：“我做不到。吃饭可以，再跟恶心我的人同队，我是贱吗。”


    他推着箱子，身高腿长，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明睿愣在原地，使劲掐自己人中。


    等等。


    一大堆傻逼网友起哄说曾经的LPL双子星决裂是因为闹离婚，但都知道是在开玩笑。没想到还真是离婚啊？


    粉丝当初明明说的是观念不合游戏理念不同导致的分手啊。


    明睿赶紧追上程安颂的脚步，手足无措地跟在他后面：“安颂……慢点，等等，安颂你……粉丝说当初小驰转会是因为游戏理念……怎么会……你跟其他人说过吗？有别的人知道吗？”


    程安颂回过头，嘲讽：“把这种事昭告天下，我是有病吗？”


    他顿了下，“提前告诉你这一点，是因为我确实是个恶心的同性恋，如果进队了，小心我骚扰其他队友，到时候你指不定还得公关我的不正当性取向。”


    明睿猛猛呼吸，差点厥过去，感觉自己已经可以呼叫吸氧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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