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栏杆后面的那扇门打开了。


    一个身穿橘色马甲的女人带着手铐，被一个民警送进来。


    唐一逆着光线看过去，神情淡然，她眯了眯眼，沉默的看着女人坐上审讯椅，半举着手等民警将桌板一侧的锁扣扣好，才动作缓慢的将手铐中间的连接轴放进小桌板中心的孔洞里。


    几个月不见，叶梓馨瘦了很多。


    未施粉黛的素净面庞稍显倦怠，但却隐约能看出几分曾经的清纯模样。


    头发有些凌乱，进来之前应该用手随意的挠过发顶，这么看着反倒多了几分憨态，和身上的衣服格格不入。


    神情里多了的那点天真，着实是种讽刺。


    民警指了指对讲机，唐一才回神起身将面前的黑匣子按亮，对面确认信息的声音随着电波清晰传来。


    “是要见叶梓馨对吧？”


    “是。”她点了点头，情绪没有什么波澜。


    “行，手续在三号屋，你结束后过去签个字。”


    民警说完，也没有停留，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叶梓馨的目光从进来的那一刻始终落在唐一身上，此刻她和民警这番简单的对话让她如死水一般的眸光有了些许波动。


    唐一重新坐回椅子上，沉默的迎接对面人的视线。


    她无法忽略叶梓馨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


    叶梓馨如果静静的带着，简简单单的看着你，你很难不在她眼中看出那种浑然天成的纯澈，她也曾经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


    只是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恐怕连她自己都已经说不清。


    可惜，时光和法律，都已经不能再让她回头。


    唐一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很想点上一支烟，她发现自己重新见到叶梓馨的这一刻，心底一片荒芜，那些折磨了她近千个日夜的痛苦和恨意，好像都已经随着叶梓馨的入狱而彻底过去了。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也无话可说。


    叶梓馨突然笑了笑，问：“唐一，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她直了直身子，隔着玻璃和铁栏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也渐渐灿烂起来。


    唐一看着她，很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沉吟半晌才开口：“曾经吧……”


    她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叶梓馨脸上的笑容骤然消息。


    突然又变成了那副狰狞可怖的怨毒面容，她将双手提出来，整个身体前倾，挣扎着想要去抓两人中间隔着的那道铁窗，可几下过后，她累的气喘吁吁，也只是徒劳。


    “你怎么能这么无所谓啊！唐一，我这辈子好像都在跟你比，跟你斗，我想要的一切你都有，而且有的那么轻易，可我就是不明白，既然有我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要多一个你呢？我多可笑，我用尽一切跟你争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你还能这么风轻云淡的对我说话，我到底都在做什么啊！”


    叶梓馨的人生，从一开始，所有的设定都是一个严重的bug，这是这几个月唐一渐渐想明白的一件事。


    出身贫民窟，父亲嗜酒好赌，亲手杀了自己的老婆还想毁掉她，她内心从未沐浴阳光又怎么可能单纯美好。


    她善妒，会伪装，更能利用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毫无下限，无所不用其极。


    归根结底，这些年到底是贺眉驾驭了她，还是她利用了贺眉，好像还真不好随意判定。


    “叶梓馨，人做事情，都应该有个目的，那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吗？那你为什么不去恨齐焱，你又为什么固执的认为齐焱本就应该属于你，明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在任何方面对你表示出接纳的可能，那你这种上位者被拉下来的怨恨究竟缘何而起？”


    唐一不打算跟她兜圈子，直接问出了自己的怀疑。


    叶梓馨自嘲的笑了笑，瘫软在椅背上，像是泄了气一样颓丧，“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我有病，唐一，我做过无数次相同的梦，梦里你早就死了，而我，会陪齐焱到最后。”


    唐一闻言脸色一凝，心底“咯噔”一下。


    长久以来的疑惑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解释。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无奈的开口：“所以，你就因为一个梦，认定了只要除掉我就能得到齐焱，可是叶梓馨，你有没有想过，那只是一个梦，无论梦中世界是什么样的，现实中我才是跟齐焱走在一起的人，而你真么多年在做的事情，说白了，就是一个小三疯狂的想要上位，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儿而已。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真的想不明白吗？”


    叶梓馨闻言愣住了，她皱了皱了皱眉，像是无法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好半天半张着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就在唐一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叫出了声：“不可能，怎么可能，明明我才是……我才是……我怎么能是小三，齐焱承认的女朋友……”


    说到这，她突然顿住了。


    睁大着眼睛看向唐一。


    表情一时三变，又哭又笑，唇瓣嗫嚅着最后两个字：“……是你……”


    之后的会见室内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谁都没有再开口。


    唐一站起来，拍了拍自己坐的有些发皱的衣服，转身准备去按铃。


    叶梓馨在这时突然抬头说：“所以其实我这么多年做的都是错的，对吧？我是说，我是说，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吧？”


    唐一很诚实的点了点头：“嗯。”


    她没有在那种胜利者的心态，一丝一毫都没有，只是觉得无尽荒唐。


    叶梓馨茫然的点了点头，眼眶开始发酸，她无意识的抠着自己手指上的一块死皮，很快就有血珠渗出来，疼痛让她回过神。


    她苦笑一声，安静片刻后道：“对不起啊，唐一。”


    声音很小，即便是有扩音喇叭都只能让人勉强分辨清，一个个字眼夹杂在电波的跳动里传出来，让唐一心口一动。


    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摇了摇头，语气漠然：“都过去了，叶梓馨，你为你做过的事负责，我走我接下来的人生，我没有跟你和解的打算，也不原谅你造成的伤害，毕竟我爸的命回不来，而你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


    说完，唐一缓缓吐出一口气，按下了墙上的呼叫电源。


    民警来的很快，将叶梓馨从凳子上拉起来，她像是突然被击溃了心防一般挣扎着向后看向唐一，眼泪终于顺着脸颊大片大片的落下来，颤抖的叫声甚至无需扩音器都足够唐一听清。


    “我错了，我真的后悔了，唐一，你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原谅我……”


    但声音随着她被民警拖走渐渐消失在过道里，终究没有人给她一个答复。


    唐一看着空无一人的会见室，觉得有点疲惫，她闭了闭眼镜，突然很想回家。


    回家。


    回她和齐焱的家。


    她发现自己想要一个家了。


    漂泊半生。


    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她有过家，却又都失去了家。


    这个字的含义于她而言太过漂泊，那种沉重的归属感让她惶恐。


    好像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齐焱的爱是真的。


    想到这，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和勇气涌上她的心头，她最后看了一眼铁窗之内，决绝的转身离开。


    *


    回到家的时候，齐焱已经做好饭在等她了。


    上次求婚之后，他们找到房东把租住的这间小房和隔壁那间都买了下来，中间打通，重新装修了一下，还特别虚情假意的给郁西留了一间卧室。


    郁西为此不止一次的吐槽齐焱堪称奥斯卡先生，装模作样的好像每次把她从家里轰出来，让她去住酒店的人不是他一样。


    吃完饭，唐一蹬掉拖鞋，仰头靠进沙发扶手里，闭着眼睛揉肚子，“太撑了，齐焱，这么下去我会被你喂成胖子。”


    齐焱收完碗筷，又给她倒了杯橙汁，才把人从沙发上捞起来，按在自己怀里。


    “别吃完就躺着，你就变不成胖子。”


    一边说一边把橙汁递给她。


    唐一接过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还好心的喂了一口给齐焱。


    齐焱垂眸盯着杯口，眸色暗了暗，然后挑了挑眉，倾身覆上她的唇。


    客厅里昏黄的光线晃动，室外寒冷漆黑，室内春暖花开。


    一夜旖旎风光。


    两个人筋疲力尽的相拥而眠。


    ……


    往后的日子平凡顺意，两个人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像最平凡的夫妻一样经营人生。


    郁西不在庆城的时候，唐一会跟沈初然经常一起吃饭，沈初然在多次对齐焱是否能钟爱唐一一辈子这件事情表示怀疑之后，人也变得渐渐八卦起来。


    每次吃饭，她像个碎嘴子的老婆婆一样八卦着自己在公司的见闻，说着说着，倒也在这个过程中对齐焱多了几分肯定。


    “姐姐，你知道吗，齐总把上次进他茶水室的女秘书开了。”


    唐一搅动着自己手里的咖啡，闻言眉梢一挑，“哦？”


    这事她还真不知道，沈初然不说，她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那女的冲进齐总办公室，问齐总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把她开除。”


    “然后呢？”


    “然后，然后齐总就说，‘留你到现在，是让你给你真正主子传话的，不然我哪有这么顺利从万恒脱离出来，不然你以为你在我未婚妻面前胡说八道之后，我还能留你到今天吗？’真是帅爆了，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我承认他是我姐夫了。”


    沈初然朝着唐一骄傲的挑桃眉，那眼神像极了求夸奖的小孩。


    唐一问道：“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呢？”


    沈初然挺了挺胸膛，“我那天去送材料，正好看到了，齐总还说让我当个见证人呢，我多聪明，这机会哪能放过，立马留下围观了，哦，对了，其实送文件的应该是颐冉姐，她突然有事，我就自告奋勇顶上了，机智吧。”


    她说的很得意。


    唐一哑然失笑。


    她很无语。


    沈初然半天没见唐一有什么反应，也有点琢磨过来了，她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试探的问：“所以说……我……我也跟那女的一样，被当成传话筒了？！”


    唐一没说话，只给了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沈初然茫然的怔愣了一会，仰天怒骂：“我去！齐焱利用我？！真他妈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