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朗的电脑上有两份左右开屏打开的报告，第一页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只有标题下的名字不同。

    一个是姚粒，一个是唐一。

    “你怎么想？”言朗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心吹着热气。

    “老师，能给我一杯吗？”

    言朗愣了愣，倏然笑了，又起身去取了个一次性纸杯，捏了点茶叶进去，注入热水，还额外又在纸杯外套了一层，防止过热不好拿。

    等唐一也很平等的捧着一杯热茶的，她特别舒服的喝了几口，才漫不经心的回答：“老师，您都有答案了不是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你倒是挺想得开。”言朗料到她根本不会在乎这件事，所以对她的反应并不惊讶。

    他只是奇怪，看唐一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姚粒会复制她的作业一样，而且报告的中后段有一小部分节选还有很严重的是非认知上的错误，一看就是故意设下的陷阱，不要说唐一和姚粒，就是小学生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因而可以证明姚粒的时间并不充足，也没有细致检查过报告本身。

    而唐一自己的报告则可以很好的佐证这一点，两个人上交的整篇报告异曲同工，但只有这一段是唐一作业里没有的。

    “老师，您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唐一无所谓的耸耸肩，她从来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心机，反而顶着这张无害的脸总被人当做无知少女才让她觉得很困扰，“不过呢，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做局她不上钩我拿她也没办法，这种事情，心术不正的人才会掉入圈套。”

    “是这样。”言朗笑着点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唐一不解。

    “难怪一向积极，报告总是第一个交，这次却这么沉得住气。”言朗靠在椅子上看她，笑容温和的带着点揶揄的调侃。

    唐一笑着挠了挠头，她无法反驳，当然也没有被老师拆穿的羞恼，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她。

    “作为你的老师，需要带你大学这几年，就包括我的团队将来也有可能邀请你加入，”言朗突然危襟正坐，语气也较之前认真，“所以，我可以了解一下，你为什么提前会有这样的防备吗？”

    唐一发现今晚的言朗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了。

    永远简单的衬衣、黑裤，微微蹙着的眉头，眉毛精致熨帖，形状好看，眼神温文尔雅，对谁都客客气气，也对谁都格外疏离。

    这种疏离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自我舒适的前提下也不太影响旁人的心理感受，从来不会关心学生学业之外的任何问题。

    鲜少见他如此八卦的时候。

    这样的偏爱或许源自于唐一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学生，聪明机灵，举一反三，做什么都上手很快，几次小项目也在院领导那里长了脸，但更多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逾越也未必不曾生根发芽。

    唐一凝了凝神，按下心中的疑虑，还是很自然的开口：“是因为之前校园网上的爆料帖子和姚粒有关，她可能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没有经验，又或者术业有专攻，并不知道关于ip的问题，所以忘记掩盖自己的ip和发帖人的个人信息，我找班长要了全系信息统计表。”

    言朗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知道了，别想太多，回去准备年后的辩论赛，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

    唐一垂眸盯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神思有些飘忽。

    “怎么了，在想什么？”言朗不明所以。

    “老师，”唐一抬头，目光坦然坚定，“能不能麻烦您，除了对姚粒在作业抄袭这件事情上做出处理，其他的交给我自己解决。”

    言朗对此颇感意外，在他的认知里，一般学生都更希望老师帮忙处理好这些问题才对。

    唐一想了想继续说，“帖子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至于姚粒为什么一再针对我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女生的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我也想给她一次机会。”

    言朗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没有反对。

    *

    一连几天，唐一都在放学后准备资料，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学楼。

    郁西对此颇有怨言，但还是每天买了饭望夫石一样在宿舍等她。

    天渐渐变冷，呼吸开始带着刺痛感，接连几日的阴霾不散，天空总是一种雾面的灰调。

    小时候妈妈常说，唐一啊，冬天才是一年的开端，埋葬了过往，才算开始。

    话讲的明白，可她自己没活明白。

    小时候唐一并不是很懂，现在想想，才能大概体会个中滋味。

    这段时间，唐一晨起暮归，几乎都没见过齐焱。

    偌大的海大校园，如果不是有心相遇，竟然很难再见面。

    姚粒事情这几天每天都有新动态，成为弃子的人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

    言朗提交了姚粒报告抄袭的证据，甚至都没有给她辩驳的机会，院里的处分决定就下来了。

    记大过一次。

    平常有关作业抄袭问题，其实也不至于上升到如此严重的程度，但坏就坏在这次报告是关系到国际海洋法辩论赛项目组的选拔问题，是由院领导直接挂帅对接的全国性项目。

    姚粒不知道躲哪去了，除了上课，好几天也没在宿舍露面。

    很快，校园网上又发出来一篇澄清帖，侧面澄清了许多与唐一相关的问题，也曝光了上次爆料帖的ip地址登记信息。

    发帖人是齐焱。

    本身这片帖子的内容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可正因为齐焱实名发帖才吸引来了众多看客，很快，就有好事的人顺藤摸瓜，根据登记信息确定了姚粒的身份。

    一时间，帖子下面讨论火热。

    唐一给帖子点了赞，就退出了系统，后续发酵也没有关心。

    期间，她跟齐焱很默契的各自沉默着。

    等两个人再见面，离元旦就还有一个星期。

    接连多日的阴雨连绵，让海州的天气都像是过了一层水雾后迅速放进冷冻室。

    走在校园里，所有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像是被施加了魔法，动弹不得。

    唐一好不容易提前整理好资料，可以闲在宿舍休息，却被郁西直接拉到了市中心的滑冰场，美其名曰放松心情。

    等去了才知道，这个滑冰场楼上是一家投资公司，隶属于万恒集团，齐沉当天在那开业剪彩。

    唐一的白眼快要翻上天，尿遁、屎遁都用上了，还是被死死的按在了换鞋凳上。

    她从来没穿过冰刀，一站上冰面就开始东倒西歪。

    教练给了唐一一个中肯的评价：“肢体不协调这件事，属于先天残疾的一种。”

    唐一对此无言以对。

    郁西绕了一圈回来，问道：“宝贝，你这四肢是用木棍插上去的吧，也太僵硬了，你这半个小时摔的次数，快赶上我这辈子的了。”

    “郁西，你今天可能没法活着回教室了，过来挨打，别让我抓住你。”

    郁西围着唐一转圈，做着鬼脸挑衅，气的唐一吹胡子瞪眼，可就是滑不出去。

    于是接下来，冰场里就出现了你摔我赶的惨烈画面。

    没几秒钟，两人的声音就逐渐开始具有规律性。

    “操操操......”

    “要倒了要倒了......”

    “郁西，郁西......哎呀......”

    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响彻整个冰场。

    这引来不少冰客驻足观看，大家像找了乐趣一般，笑的前仰后合。

    唐一的模样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羽绒服拉链敞开着，领口一半垂在胳膊上，马尾辫全塌了下来，一张小脸冻的通红，张嘴全是白色的雾气。

    像极了玩具总动员里历经磨难的洋娃娃，蠢萌可爱，却邋里邋遢。

    奈何她本身就是不服输的性格，这反倒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可摔的屁股太疼了，生理性的泪水边笑边往下掉，没一会眼眶就红了。

    这回倒是郁西笑不出来了。

    蹲着滑过去拖着唐一的腿：“算了吧宝贝，咱不学了。”

    唐一扶着栏杆慢慢往前走，“我再试一次，不行就放弃。”

    话音刚落，身体重心就开始后仰，一条腿不受控制的抬了起来。

    扶着栏杆的手顺着向后滑出去，另一条胳膊凌空胡乱的挥舞着努力掌握平衡。

    整个人眼看着就要后脑着地摔倒在冰面上。

    她胡乱挥舞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向后一拽，就拽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里。

    握着她的那只手顺势环在她身前，修长的五指指节分明，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微凸。

    唐一怔怔的回头去看。

    齐焱抿唇看着她。

    手背上覆盖的温度灼热，相握在一起的缝隙透出细密的潮湿。

    许久不见的人，与周遭的所有人都有着一眼可见的格格不入。

    漫不经心的，目光却是一直在看着她。

    很专注，很贪婪。

    唐一掩盖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面上努力保持镇静。

    两张脸离得很近，呼吸难免触碰到彼此。

    熟悉的气息比以往更多了一分强势。

    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占有欲。

    “唐一，我不在，不是让你这么折腾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