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的泪珠在烟火中摇曳生姿。

    一滴珍珠泪，仿佛能滴进人的心里。

    然而，美景也该送给解风情的人，她对面这位，是个没心肠的冷硬骨头，压根也不知道动容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齐焱盯着唐一，冷淡的语气毫无波澜，“疼就回家找你妈。”

    他的声音一字一顿，沙哑而清晰。

    唐一后退一步，抬手蹭掉了眼角的泪，微微的笑出了温柔的弧度：“真无趣啊，齐焱，你这样可真浪费你这张好看的脸。”

    这是唐一第二次提到他的脸。

    齐焱的眉头渐渐向中间聚拢，蹙成一小团，他盯着她白净的小脸上隐约的泪痕，顿了几秒，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刚走出亭子，女孩的声音糯糯的吐出几个字。

    “谁都知道，我妈不要我了。”

    齐焱脚下步伐顿住。

    月光给他脑后细碎的发碴打上一层光晕，冷冰冰的伫立在夜色中。

    唐一乖乖巧巧的模样有些委屈，清澈明亮的眸子淬着光，她眼底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伤感，可说出的话都像是裹着凄楚的痛。

    她知道他不会再回头了。

    可她也知道，他们都一样。

    她握在手中刺向自己的利器也同样伤害到了他。

    *

    回到饭店里，不知道谁给宴会厅里打开了音响，灯光换成了舞台灯，劲爆的音乐声充斥了不大的宴会厅。

    大家把所有的餐桌靠墙推开，空出中间一块场地，一群人凑在一起，喝的七荤八素的跳着扭曲的兔子不像兔子、乌龟不像乌龟的龟兔舞。

    几个一班的学霸，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压抑的太久，终于解脱了彻底释放了天性，男女不分的抱头喝酒唱歌。

    他们见齐焱回来了，还专门在人堆里扒拉出个位置招呼他：“齐焱，来这边，我们等你很久了。”

    齐焱笑着摆摆手，“你们玩，我看着。”

    他说完从旁边那桌上拿起一瓶没开瓶的啤酒，用筷子顶开瓶盖，仰头灌了半瓶进肚子里。

    钟嘉南愣愣的看着他，揉了揉喝的发红的眼眶，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身边，“怎么了阿焱？你不是都不喝酒的吗？心情不好？”

    齐焱没回答，回头看向大门口，唐一温吞的走进来，郁西就扑上去，抱着她的肩膀要带人去中间跳舞。

    唐一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从齐焱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侧影，白皙的脸颊、修长的脖颈、曼妙的身姿、紧翘的臀，整个人看起来又乖又欲，笑起来有点娇俏的孩子气，能融化冰川经年的冰，可怜起来的样子又像是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

    齐焱收回视线，漠然的喝光剩下的酒。

    唐一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混乱的让她没有安全感，她趴在郁西的耳边让她好好玩，自己去大厅的沙发上歇一会。

    郁西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整个人都喝的有些飘，茫然的点了点头，就又被另一个比她清醒不了多少的人拉着跳舞去了。

    唐一逆着人流走出宴会厅，酒精味让她头疼。

    关上身后的门，把混乱的世界全部隔绝，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整。

    饭店里普通的食客都走的差不多了，大厅里空无一人。

    她沿着大厅周围一圈的鱼缸转了转，然后在靠门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休息。

    视线无意识的乱飘，脚丫子晃来晃去。

    这可能是她难得放松的时刻，混沌的脑袋瓜什么都不用想。

    分针一格一格的移动，她无聊的昏昏欲睡。

    十一点……

    十二点……

    唐一打了个盹，垂头的瞬间惊醒。

    这群人是打算住这里了？

    她撇了撇唇角，从沙发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一小节莲藕般的纤腰露出来，瓷白色的皮肤在大厅的水晶灯光映照下亮的晃眼。

    她困了，要去把郁西薅出来。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酒精味和吵闹声涌出来。

    一群摇摇晃晃的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来，隋明哲的爸爸给大家叫了辆小巴车，没人来接的学生都会给送回家。

    一群人的最后面，齐焱慢悠悠的走出来，手里捏着一支烟，绕过所有互相道别的人，径直走出大门。

    唐一扯不开郁西，自己先跟了出去。

    她跟在齐焱身后，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直到他要坐上一辆停在饭店门口的黑色劳斯莱斯，她才快走两步追上人，拉住了齐焱的衣服。

    齐焱本能的晃了下身子，反手相去扭抓住他衣服的手，冰凉柔软的触感让他及时收了力。

    顺着惯性，把人扯到一边，唐一的后背轻轻撞上车子的门框，她疼的龇牙咧嘴。

    齐焱皱着眉头，冷冰冰的睨着她，神情已经是极度的不耐烦。

    “干嘛？”

    唐一怒怒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金属外壳上的雕花下方又一个镭射刻上去的‘焱’。

    “狗咬吕洞宾，这个你掉在蘑菇亭了。”她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晃了晃酸痛的手腕。

    齐焱盯着摊在唐一手心里的打火机，抿着嘴，有半天没有反应。

    唐一把手又往前送了送，“喏，不是很重要？”

    齐焱烦躁的抓住打火机塞进裤袋里。

    唐一任务完成，摆摆手说：“好了，那你走吧，拜。”

    说完，她潇洒的转身准备回饭店里。

    “唐一，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是齐焱难得的善意。

    唐一回头，晚风中她的笑容摇曳，“齐焱，开学的时候海大见。”

    *

    收到海大通知书那天，阮哲回来了。

    她给了唐一一张银行卡，并说开学那天会来送她。

    唐振庸始终呆在花园里抽烟。

    唐一没有拒绝阮哲，那张银行卡她也要的坦然。

    阮哲走后，她走到唐振庸身边坐下。

    “爸，你恨她吗？”

    唐振庸吃惊的看着唐一，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

    在他的心里，唐一始终是个孩子，也许骄纵，也许任性，但她始终单纯的像张透明却斑斓的玻璃纸，即便美丽的夺目，也还是一眼看得穿。

    他从没想过，她会思考恨与不恨的问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真的是个大人了。

    唐振庸长长的叹了口气，“爸爸啊，跟你妈妈风风雨雨走了那么多年，一起经历的事情也不少，走到今天这一步，爸爸妈妈其实都有责任，说不恨，那太虚伪了，可要是说有多恨，也没有，一一啊，无论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你都是爸爸最爱的人，现在，也是唯一爱的人了，我的女儿啊，有你在爸爸谁都不恨了。”

    唐一默默的听完，始终低垂着脑袋，无声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只是灰白色的地面上晕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

    开学那天，阮哲一大早就来了。

    唐一一言不发的看着蹲在地上给她收拾行李的女人。

    一只最大号的行李箱被她塞得满满当当，阮哲不放心，还要一一核对。

    直到她真的再也思考不出任何漏洞，才满意的合上盖子，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褶皱。

    唐一能感觉的到，一向严厉自我的阮哲因为愧疚，已经极力的在放低自己讨好她了，可她终究不是原主，除了漠然的冷眼旁观，心里再没有任何波澜。

    此时此刻，她倒是有些理解齐焱的态度了，原来走不进心里的人，就是掀出惊涛骇浪，也分毫撼动不了筑牢在心房上的那道坚不可摧的墙。

    但她和阮哲的愚笨不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一定要做蛀穿齐焱心墙的那只蚂蚁。

    察觉到唐一在走神，阮哲不满的晃了晃女儿的胳膊，难得的亲昵让唐一混身一颤，差点大嘴巴抽出去。

    她强硬的克制住身体的冲动，笑容僵硬的看向阮哲。

    “妈妈送你去学校报道吧好不好？”

    “不用了，我想自己去，爸爸我都没让他送，你也别去了，更何况，你现在也算名人了，做了那个小鲜肉名义上的经纪人，认识你的人直线上升，我不想一开学就被围观。”唐一的语气轻松寻常，没有夹杂半点嘲讽。

    可这话听在阮哲耳朵里，大概还不如抽一巴掌痛快。

    她讪笑着松开手。

    新生入学，海大门口拉起了大大小小的红色条幅。

    门口开始，主路两旁全是迎新的摊位，各种社团的学姐学姐们打着接待的名义提前抢人。

    唐一一进校门，就成了焦点。

    四五个体育系的学长冲上来，笑容可掬的要帮她拿行李。

    唐一笑着拒绝，可学长们像是根本领会不到这份拒绝背后的不耐烦。

    明明都是有身份证的人，怎么净干些跌份的事。

    唐一蹙起眉头，不再挣扎，盯着死死按住自己行李箱把手上的那只黑炭一样的手，慢慢的掀起眼皮。

    眼神中的和善乖巧一点点的蜕干净，温度迅速冷下来。

    她冷冷的盯住那只手的主人。

    黑炭一样的男学长的脸色渐渐从不怀好意的洋洋自得变的难看了起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就在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孩面前这么直白的露了怯。

    可唐一的看向他的目光阴郁狠戾，好像如果他再不松手，下一秒就会被捅上一刀。

    男学长尴尬的松开手。

    唐一顺利的离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捂上后脖颈，脊背发凉。